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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歷九年正月十六。
天穹低矮,黑雲壓城。
這一個早上傅小官破天荒的沒有起來晨練,他睡了個自然醒。
昨夜雖然未醉,但送了董書蘭回到傅府的時候已有雞鳴聲起。
他沐浴之後草草喝了一碗紅棗蓮子粥,思索了片刻,想着今日父親應該就會抵達金陵,又想着昨夜那些刺客正關在金陵府衙,還想着燕小樓為他而傷應該去看看。
分身無術啊!
得先去接父親,畢竟提親這事才是當前的大事。
拿定主意正要出門,卻差點和虞問道撞個滿懷。
虞問道匆匆而來,帶着一股子血腥味兒,傅小官定睛看去,這傢伙那一身白衣上血跡如梅花朵朵。
「幹啥了?」
「別問,呆會告訴你,把你的衣服拿一身給我,我在你這沐浴一下。」
「不是,我還要出門。」
虞問道盯着傅小官,視線一凜,「出個屁的門,快點,呆會隨我進宮,出大事了!」
傅小官心裏一沉,轉身帶着虞問道走了進去,安排了虞問道沐浴,然後他叫來了春秀。
「秀兒,少爺今天脫不開身,老爺來上京了,你現在就帶上十來個家丁出城,去碼頭等着老爺,帶他到府上。」
「好的,奴婢這就去。」
「等等……」傅小官想了想,他從未曾見過虞問道如此嚴肅,想來是極為嚴重的事,「如果我今日沒有回來,你就告訴老爺我在朝中當值。」
春秀也是一怔,少爺很久沒有如此嚴肅了,難不成出了什麼大事?
她沒好問,只是很認真的點了點頭,轉身離去,坐在一旁的蘇蘇一聽,「我隨春秀去。」
「好!」
傅小官與蘇珏相對而坐,蘇珏說起了昨夜的事。
「水月庵我也沒有任何收穫,昨夜金陵城有許多地方起了火,我也去看了看,殺了幾個人,都是綠林匪人。因為五皇子早已有了安排,損失並不大。」
水月庵的結果在傅小官的意料之中。
他不知道前些日子水月庵里的人究竟是誰,他的推測是那人恐怕也是在水月庵里找什麼東西,因為那地方已經暴露,雨花台不可能再將那地方作為情報中轉地。
他們究竟在找什麼呢?
傅小官想的是關於雨花台的秘密,或者是名單,甚至也有可能是情報往來的記錄。
不念師太既然能夠借那今蟬蛻殼之計離開,想來她是擔心雨花台的追殺的。
憑着雨花台的實力,她並無把握脫身才對,那麼那些秘密理應藏在水月庵里……看來自己還得抽空去一趟,這倒不是不相信蘇珏,而是涉及到機關佈置,對此他有些經驗,不妨去碰碰運氣。
「另外我想要告訴你的是,昨夜那些進入上京城放火的人,絕大部分都是柳九妹曾經行走江湖時候的黨羽。」
傅小官皺起了眉頭,那麼在蘭庭集刺殺的他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是這個柳九妹的手下?
「他們放火的目的是劫獄,想要救出柳三變,不知道他們成功了沒有?」
「我正要告訴你……」虞問道穿着傅小官的一身青色袍子走了出來,「他們成功了!」
傅小官一驚,虞問道又道:「他們不但成功救出了柳三變和那兩個金剛,還殺死了當初你在彗親王府外面設局抓住的那些武林匪人。」
這特麼的!
那批人是由霍淮謹派禁衛押解去金陵府衙,先關在府衙的牢獄中,然後提去了刑部大牢——這意思是那些人攻入了刑部大牢!
他們有這樣的本事?
看着傅小官的疑惑,虞問道的眉梢一挑,「他們有內應,但我沒有抓到他們的把柄,按照我的看法……此事和四皇子絕對脫不了干係!」
「何出此言?」
「你想想,彗親王府外面抓的那些人,你放跑了兩個,他們去的地方正是雨花台。這些匪人是從水月庵里跑到彗親王府上的,水月庵本就是雨花台的一處聯絡地,所以他們一定是雨花台的人。」
「柳九妹的那些人是一群烏合之眾,勝在人多,他們根本不可能攻破刑部大牢的防守,但是雨花台有這個實力。」
「你再想,既然他們救出了柳三變三人,為什麼要殺了那二十個已經廢了的人?因為他們活着對雨花台毫無意義。另外,刑部並沒有審理這二十個人,也就是說沒有證據能夠證明他們是四皇子的人,所以他們也必須死。」
傅小官忽然抬頭看了看天色,問了一句:「那些匪人是何時帶着柳三變三人離京的?」
「大約是寅時。」
現在已經是巳時……來不及了!
「你想到了什麼?」虞問道問道。
「柳三變這一群人,也死了。」
虞問道一怔,愕然片刻,明白了傅小官的意思,頓時有些懊惱。
四皇子沒可能讓柳九妹的這些人離開上京!
那些人既然與雨花台有勾結,裏面定然有接頭之人,四皇子利用了這些人在上京城製造混亂,也利用了這些人去充當攻入刑部大牢的炮灰。
四皇子的目的只有一個——滅口!
先滅了刑部大牢那二十個手下,再滅了這批參與此事的綠林匪人,至此,便再無線索能夠牽扯到他的身上。
「難怪那夜清風樓的人沒有找到雨花台的人,他們其實已經分散開來,而且定然有一部分出了城,潛伏了下來……好手段啊!」虞問道一聲嘆息,終究失策。
傅小官又想到了昨夜的刺客,他對蘇珏說了一句話:「大師兄,昨夜有七名刺客關押在金陵府衙大牢,你幫我盯着一點。」
蘇珏點了點頭,他明白這盯着一點是什麼意思,如果這七個人也與雨花台和柳九妹有關,那麼這就是唯一的線索。
他告辭離去,蘇柔繡着鴛鴦睜開那雙細細的眼看了看傅小官。
這小子心思縝密,確實是厲害得緊,可惜就是無法練出內力——他估計是難以練出來的,一天到晚都是那麼些破事,哪有時間靜心修煉!
「宮裏出了事,你現在隨我入宮。」
「究竟是什麼事?」
「太后,崩!」
傅小官心裏咯噔一下,起身隨着虞問道離開了傅府,直奔皇宮而去。
……
……
一片雪花飄了下來,正好落在傅小官的鼻尖,他抬頭望了望天空,鉛灰色的雲沒有再飄動,這是又要下一場大雪的徵兆。
皇宮的門已經打開,但是宮裏昨夜的紅色燈籠與花樹卻已經不見,只有角落裏遺漏的些許痕跡。
兩人在宮裏走着,都沒有說話,心情卻極為沉重。
傅小官想起昨夜魏公公飛躍未央湖而要他作一首詩,想來這就是老太后的願望之一,也不知道老太后究竟有沒有看見。
對於太后娘娘的認識,傅小官難以名狀。
因為彗親王之事而起,當初在那慈寧宮中並不愉快。
虞問筠說就算沒有彗親王那事兒,太后也是要見見他的,為的卻是紅樓一夢裏林黛玉的結局。
她不喜那結局,她認為就算是在書里,也應該多一分美好才對。
但正月十四的那天傍晚,她讓戲子們唱的卻是元妃省親,並說出了那番極重的話來告誡諸位官員,尤其是六大門閥。
她是希望這虞朝更好一些的,她似乎也知道目前的虞朝並不太美妙。
前些日子虞問道還曾和他說過一番話,說如果要想討得太后歡喜,便和她多聊聊農事。這農事還沒說一句,僅僅在太后的壽辰那日送給了她一小把穀物和一張紙條,甚至還不知道她是否歡喜,居然就此天各一方了。
那日見她神色還算不錯,這才僅僅兩天……傅小官心裏一聲嘆息,果真是禍福無常!
距離慈寧宮越來越近,氣氛越來越凝重。
有許多的宮女和小太監在輕手輕腳的奔跑忙碌,也有朝中大臣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尤其是傅小官在看見欽天監的監正之後,他便明白事情果然已經發生。
那麼此刻主持國事的定然是燕北溪,只是太后駕崩之事,為何陛下尚未下旨?
虞問道帶着傅小官去了一側的偏房,在裏面換了一身素衣,來到了慈寧宮的正門前。
裏面有哭泣之聲,有煙火之氣,踏入那門便看見黑壓壓一群人跪在地上,虞問道扯了傅小官一把,二人也跪在了後面。
傅小官悄悄抬頭,便看見尚貴妃領着幾名賓妃披麻戴孝正在一張一張的燒着紙錢,有數十名道士在那台子上盤膝而坐,嘴裏正誦念着什麼,偶爾會敲兩下小磬鑼鼓,有一名年長的道士手持拂塵帶領着數十名道士圍繞着一張白紗籠罩的大床徐徐而行,手裏有黃紙灑落,不時還向八方稽首,應該是在做道場。
那些窗戶開了兩扇,有風吹了進來;裏面的經幡白綾隨風飄蕩,那大床上的白紗被掀開了少許,傅小官隱約看見了那床上躺着的那個老人。
他的視線在人群中搜尋,然後看見了虞問筠的背影。
她同樣披麻戴孝跪在一群皇子皇孫裏面,肩膀微微抽搐,想來有止不住的悲傷。
就在傅小官看着虞問筠的背影時候,那裏有個青年忽然轉頭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對,並無摩擦,僅僅就是一眼。
四皇子虞問書!
傅小官和四皇子從未曾見面,但彼此卻因這一眼而確認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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