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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將午,日頭微辣,臨江樓。
傅小官看着臨江樓這面金字招牌,忽然覺得如果當初不是因為這裏所發生的事,自己恐怕就真死在了前世的那處戰場。
或許這就是命運,他笑了起來,看得白玉蓮和春秀莫名其妙。
「這裏的西湖醋魚和龍井蝦仁味道不錯,去嘗嘗。」
走入大堂,早有掌柜迎了過來:「哎呀貴客上門,傅公子裏面請……傅公子,您的天字一號房今兒個有客,您看看安排您老在天字二號,可否?」
臨江樓天字一號房可是傅家大少爺專用,只是上次出了那擋子事之後傅家大少這月余都沒有再來,想着受了那教訓,只怕是被傅家老爺給關在了家裏,卻沒料到今兒個忽然來了,又正巧臨江城幾大巨商在此宴請當朝戶部尚書之女董書蘭……這讓掌柜的心裏有些忐忑,他生怕這傢伙蠻不講理的橫着來。
萬一這傢伙非得要天字一號房,去砸了人家的臉面,自己這酒樓恐怕也會受到波及。
「無妨,我們就三人,就在外面吧,找個臨窗的地兒就行。」
傅小官語氣輕柔和氣,臉上並無絲毫慍色,掌柜又一次偷偷看了看,小意的說道:「以傅公子的身份,坐在外面不妥,如果傅公子願意屈就天字二號房,就已經是給了顧某天大的面子。」
臨江樓天字一號房極大,修飾古樸典雅考究,可擺桌席八張,還有一吹拉彈唱的舞台,天字二號房次之。對於此時的傅小官而言,他是不需要的,所以他還是說道:「顧掌柜不用如此,我三人就坐外面,給我們來一壺龍井,另外……我就點個西湖醋魚,其餘的你幫我安排,就這樣,你去忙。」
傅小官說完便向二樓走去,顧掌柜看着那背影看了很久,然後搖了搖頭,嘀咕了一句:「不會是有啥么蛾子吧。」
然後他衝着一小二吼了一嗓子:「傅公子二樓雅座,上極品龍井一壺,快點!」
春秀這些日子已經漸漸熟悉了少爺的行事風格,倒是不以為意,但白玉蓮還是多看了傅小官兩眼。
三人靠窗落座,傅小官笑道:「當初,就是這一坐席,遇見的董書蘭,出了那破事。」
白玉蓮眉頭微皺,問道:「這是舊地重遊,想要找回場子?」
傅小官搖頭,「找什麼場子,那是我自取的,其實我很感謝她,如果不是那一傢伙……說了你們也不明白。」
一聲嘆息,視線投向窗外,「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今兒此刻,想喝兩杯。」
董書蘭應約前來,隨她一起的還有臨江書院的秦老。
二人正好上樓,第一眼便看見了坐在窗邊的傅小官。
他正怔怔的望着窗外,然後隨口便說出了那一句:「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我請你喝兩杯!」
傅小官回首,董書蘭帶着面紗正喜盈盈的看着他。
「這麼巧?」傅小官起身,「來來來,一起坐,這位老人家您請上座。」
秦老沒有吭聲,他大喇喇的坐下,就這麼看着傅小官。
「人生如夢……傅公子這是在感嘆什麼呢?」
「一晃便是月余,那時我不懂事,在此得罪了姑娘,今兒個以酒賠罪。」
董書蘭眼睛一亮:「有西山瓊漿?」
「這個真沒有,不過此次歸來倒是帶了兩種酒,一種叫香泉,一種叫天醇,比之西山瓊漿略差,但天醇已可與添香比肩。」
「拿出來嘗嘗。」
「沒帶在身上,過些日子在余福記限量銷售,到時……哦,我已聽說姑娘這兩天就要回上京,到時我托人帶一些給你。」
秦老聽着有些難以置信,能和添香比肩的酒?這怎麼可能?
他疑惑的看着董書蘭,董書蘭笑道:「我是相信的,因為我去西山別院時,喝過比添香還要好的酒……我有帶回兩壇,不過尋思着帶去上京交給長公主殿下,為他這酒入皇宮鋪路,要不呆會回去我打一點給秦爺爺您嘗嘗?」
秦老樂了,「你這丫頭……」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視線轉向傅小官,問道:「剛才聽你說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這應該是一首詞裏面的一句?」
傅小官並不認識秦老,但這老人雖然穿着樸素但舉手投足間自有大家風範,再加上他笑稱董書蘭為你這丫頭,身份必然高貴,想來是董書蘭的長輩。
所以傅小官慎重的對秦老行了一禮,接過小二手上的茶壺,一邊斟茶一邊笑道:「偶有所感,我是第一次在這與董姑娘相遇,那時孟浪,得罪了董姑娘,卻也因此醒悟,故覺得這便是人生如夢了。」
「所以你得好生謝我。」
董書蘭與傅小官已經有幾分熟悉,說起話來便很是隨意。
「當然,你看,我有了好酒可是首先請你品嘗的。」
「你今兒個可沒酒,我明日啟程回上京,那你現在作一首詞給我可好?」
「這……你可是給我出了一道難題。」
傅小官說着想了想,對小二說道:「幫我取筆墨紙硯來。」
秦老本以為他會退卻,董書蘭本是一句玩笑,作詞這種事情可並非隨手拈來,而是要醞釀組織,一首好詞甚至要多次打磨——所以董書蘭給秦老看過的那兩首詞,董書蘭說他是一揮而就,董老是不太相信的。
臨場寫詞這種事情很多,但事實上那些詞平時都已經在揣摩。
此刻董書蘭以明日啟程命題,這便是一首送別的詞,且看這少年如何寫來。
依然是春秀磨墨,傅小官提筆細思。
天字一號房的門打開來,曲記家主曲尚來走出,他本是準備下樓去迎接董書蘭和秦老,卻沒料到二人此刻正坐在外面。
他走了過來,正要打聲招呼,秦老卻對他擺了擺手。
他好奇的走過去,便正好看見傅小官提筆靜思。
傅家少爺?
這廝胸無半點墨,卻在秦老面前班門弄斧!
董書蘭沒有回頭,她有些緊張,視線落在紙上,再沒有移開。
臨江仙.寄書蘭友
這是詞牌,表明此詞為董書蘭而寫。
這字……真醜!
秦老皺了皺眉頭,董書蘭是知道他的字很醜的,但是他真的為自己寫了一首詞,這讓她微微有些羞怯。
傅小官落筆。
「別後閒情何所寄?
初鶯早燕相思。」
秦老的眼睛一亮,董書蘭的臉兒騰的一紅,幸虧有面紗圍住……這傢伙,寫的啥呢,有這麼直接的麼?
想着當日他也是這麼直接的說了那句:小娘子,我要娶你為妻,她愈發的羞怯。
「今日彷徨憶當時,飄零心事,殘月落花知。」
秦老擊掌,心潮澎湃,心底連道幾聲好。
董書蘭小心肝兒噗噗直跳,想要阻止傅小官寫下去,偏偏心裏又有幾分期盼。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卻到……烏衣。」
傅小官在此略微的頓了一下,因為原句是分明卻到梁溪,而董書蘭並非到梁溪,她是回上京金陵,便取了烏衣巷之烏衣。
隨後落筆再沒停下。
「匆匆剛欲語分攜,香夢消,窗白一聲雞。」
收筆。
看着董書蘭,一臉笑意。
「好詞!好詞!」
秦老此刻才拍案大讚,他拿起紙張,小心的吹了吹。
臨江仙.寄書蘭友
別後閒情何所寄?
初鶯早燕相思。
今日彷徨憶當時,飄零心事,殘月落花知。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卻到烏衣。
匆匆剛欲語分攜,香夢消,窗白一聲雞。
秦老一邊吟誦一邊擊節,然後便放聲大笑,「香夢消,窗白一聲雞,妙極妙極!」
曲尚來有些懵。
秦老是何許人物?
虞朝鼎鼎有名的大儒!
傅小官是什麼人?
臨江城裏一紈絝,禍害一方的浪蕩公子。
他居然得到了秦老如此高的讚賞……這世道,有些看不明白啊。
「書蘭,你看。」
秦老醉於此詞間,「別後閒情何所寄?初鶯早燕相思。這兩句……我不品評,」董書蘭抬頭,白了傅小官一眼,傅小官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
「今日彷徨憶當時,這便是當初你們間的那次誤會,飄零心事,殘月落花知……這兩句,你們自己解。」
董書蘭垂首,雙手捏着裙擺摩挲。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卻到烏衣。這小子的意思是他不知道去上京的路,卻在夢裏到了烏衣巷。匆匆剛欲語分攜……分攜,可解聚散,分離。香夢消,窗白一聲雞。夢裏到了烏衣巷,正要傾述卻夢醒分離,窗外一聲雞鳴報曉,天已亮,原來夢一場。」
「此詞應景應情應……友人之情誼,為老朽近年所見送別詩詞之首,當浮一大白,拿酒來!」
小二上酒,秦老將這紙頁遞給了董書蘭,「這是他寫給你的,世間無二!」
董書蘭接過,慌忙塞入袖中,沒敢抬頭,更沒敢再細看。
「小友高才,老朽敬你一杯!」
傅小官連忙站起,「小子不敢,老丈謬讚。」
「我姓秦,住臨江書院,此後有閒暇,還請小友能去書院看看老朽。」
「秦老言重,小子此後定去書院,聆聽秦老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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