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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恨
金山叔這些天總是樂呵呵的,好久不唱的山歌又唱了起來,在四處瞧瞧沒見到有人的時候,還小聲地哼一、二句電視中學來的流行歌曲「妹妹你大膽的往前走......」但是,這歌聲還是讓老朋友懷遠聽到了,笑着問金山叔:「你那個妹妹是誰呀?要她大膽往前走,你自己的膽子大不大呀?能大膽將她領回家嗎?要不要我幫着穿針引線和做你兒、媳、女、婿的思想工作?
聽懷遠老漢一問,金山叔怔了一下,臉上的喜sè漸漸消失了,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金山叔老婆去得早,他又做爹又做娘,好不容易將一男一女二個孩子拉扯大,為他們教讀娶嫁。現在,兒女都已結婚,金山叔早就做了公公和外公。兒子跑運輸賺了不少錢。女兒就嫁在本村,女婿承包村辦工廠也發了財。二家都爭着贍養金山叔,除了吃穿照顧得周到之外,零花錢都時常給。大家都夸金山叔好福氣。可是金山叔卻總是悶悶不樂高興不起來。金山叔鰥居多年,原來心全cāo在兒女身上,內內外外忙不停倒還不怎麼覺得,現在兒女成了家,都各忙各的去了,很少在身邊和自己說上幾句話,便感到憂憂悶悶孤寂難熬。於是,他跟原先因父母反對沒能結合的意中人滿嬸「死灰復燃」好了起來,整天喜形於sè。
一天吃晚飯的時候兒子問金山叔:「爹,您這些天滿臉喜sè,象撿了金元寶似的,什麼事這樣高興?是不是打麻將賺了大錢?」
「沒什麼事。」金山叔不好說出。
兒子還想問,坐在身旁的女人用肘推了他一下,並向他丟了一個不滿的眼sè。兒子心領神會,便埋下頭來默默吃飯。金山叔看了兒子、兒媳一眼,察覺氣氛不正常,也就幾口吃完飯,不聲不響地鑽進了自己的房中。
晚上,女人附着兒子的耳邊小聲說:「你呀!真是個木腦殼,整天只知道跑車,村里可沸沸揚揚講得熱鬧啦!你說爹為什麼這樣地高興?原來是他老不正經,又和年輕時相好的那個寡婦滿嬸熱起來啦!聽說那老狐狸jing還給爹打了一件毛衣,爹穿在裏面呢!還聽說,爹知道她怕冷,給她買了一雙毛皮鞋......」
幾天後,到了金山叔六十大壽。兒、媳、女、婿給他擺了十二桌壽筵,大家都有給他敬酒,晚輩都給他拜壽,還放了好多鞭炮。
晚上,客人走後,兒、媳、女、婿坐在客廳里齊聲對金山叔說:「爹,今天的生ri筵您老還滿意吧?」
「嗯。」金山叔小聲應了一句。
「我們對您還算孝順吧?」
「好,孝順。」金山叔稍微點了一下頭。
「爹,既然您認為我們都孝順,就請為我們想想吧,您已是有孫子、外孫的人了,讓人嚼舌頭的事就別再做了。我們在地方上都算得是有臉面的人,外面已經講得很難聽,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們的臉都往哪兒擱啊!」
「什麼臉往哪兒擱?我這做爹的又沒去哪兒打劫、又沒做賊去偷人家的東西?只是到你們滿嬸家坐過幾次,根本沒做過任何出格的事。我是堂堂正正的人,正想和你們商量,將你們滿嬸通過合法手續接進來哩。」
「哎呀!爹!這個就請你您原諒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從命了。您都年滿花甲了,您不怕別人笑話,我們還怕別人戳脊梁骨呢?你以前為我們受多了苦我們知道,應當報答,除了這個事,其它什麼都答應您。村里幾個鋪子我們都掛了鈎,要煙、要酒、要副食,您儘管去揀好的拿,先記賬,然後由我們去付錢。如果您一個人悶得慌,可以找老頭子們打麻將,輸了錢不要緊,輸多少都由我們出。這下您該知足了吧?至於那個事嘛,您幾十年都熬過來了,就再忍着點吧,老人家要知道惜福哩!」兒、媳、女、婿一齊目光炯炯逼視着金山叔,那是一種鐵了心,毫不妥協,沒有絲毫商量餘地的目光。
「唉!」金山叔長長地嘆了口氣,回到自己房中,關上了門。
金山叔的床唧唧呀呀響了一夜,月光從窗口鑽進來,本想去撫慰金山叔那顆孤獨的心,卻看到金山叔在暗暗啜泣,二行淚水順着眼角一滴又一滴不停地往下滾落,枕頭都濕了一大片。月亮不忍心看他那傷心的樣子,只得匆匆走開。
客廳里,兒媳二眼閃光,十分得意地對小姑子說:「明天,我們一道去知會那不要臉的老狐狸jing,jing告她自重自愛一些,別再死皮賴臉纏着我們爹,否則,就對她不客氣!」
第二天,兩個女人一早便去了滿嬸家,事情的進展異常順利。滿嬸神情沮喪,無可奈何地說,過二天就要到在外縣工作的兒子志輝那裏去終老,再不回來了。兒、媳、女、婿象得了奧運會冠軍的運動員凱旋,個個眉飛sè舞興高采烈。
滿嬸家的房子賣了,家具賣的賣了,送的送了鄉親。她只帶走了幾件換洗衣衫和金山叔給她買的那雙毛皮鞋。滿嬸走後,笑容便永遠從金山叔臉上消失了,原本骨架十分硬朗的他,健康狀態每況愈下。他的目光變得混濁而呆滯,吸煙、喝酒都沒有了滋味。他再沒有到附近的鋪子裏去記賬拿一分錢東西,也沒有找人去打過一次麻將。他常常獨自一人如泥塑木雕的菩薩般默默坐在門口一動不動,對着滿嬸原來住的地方和走的方向呆呆地張望,一坐下就是好幾個鐘頭。有時,他在自己的房裏拴上門,拿出滿嬸給他打的毛衣久久地端詳,仔細看那密實均勻的紋路,看那胸前並列着的極似二顆心的桃子形花紋,看了正面看反面。看了摸,摸了看,常常是看着摸着,淚水就止不住溢了出來,一滴一滴落到了那毛線衣上。
金山叔每晚早早地就上了床,將那件毛衣緊緊貼着胸脯蓋在身上,雙手在毛衣上一遍又一遍地輕輕撫摸,一邊摸一邊計算着滿嬸離開的天數,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惦念:不知她身體是否還健康?在兒子那裏過得慣不慣?兒子對他好不好?......
滿嬸走後第十天,金山叔就病倒了,不能吃飯,不能起床。兒、媳、女、婿要送他上醫院,他說這是不治之症,治不好的,無論如何不肯去。到了第十八天,金山叔就jing神恍惚,滴水不進,手腳活動都很困難了。那天下午,幾個本家來看過金山叔後,喊出守護在旁邊的兒、媳、女、婿一起到客廳商量後事。前後不到半個鐘頭,待人們再進去看時,金山叔已兩腿長伸,閉上了眼睛。人們驚奇地發現:剛才明明是蓋在金山叔身上的那件毛衣,竟熨熨貼貼穿到了他身上。金山叔手上捏着一張紙,上面歪歪斜斜寫着極簡單的遺囑:此毛衣不得脫下。
滿嬸到兒子志輝那裏去後,總是鬱郁悶悶,時常長噓短嘆,漸漸地,原本健健康康的身體卻三病二痛與ri俱增。金山叔死後不久,她也接着瑤池赴會去了。滿嬸歸西時已是天氣較熱的五月,身上已穿着單薄的衣裳,但腳上卻穿着金山叔給她買的那雙毛皮鞋,那鞋擦得一塵不染,鋥亮鋥亮;那鞋帶系得很緊,帶子扭成了二個整齊、漂亮的「同心結」……
作者與地址:吳模定湖南省平江縣畜牧水產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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