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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不知何時飄落下來,落在兩人的發上、肩上,相繾的白色似要將天地間的所有色彩蓋住,只餘下這份蒼莽。
樂正彼邱的話很輕,落在樂正錦虞心中卻十分地沉重。
她從沒想過樂正彼邱會對她存了這樣的心思,他說得很坦白,讓她連含糊的機會都沒有。
在她的認知中,她與他應該是敵對的雙方才是,他卻站在這裏與她訴說這些未知的深情。
自十歲那年她從這裏落下去後,她就對雪山產生了濃烈的懼意,除了偶爾與那人來這山腳的雲杉樹下懷念他們初次相遇的場景之外,她從未向上攀爬過一次。可如今她的雙腳踩在闊別了九年的地方,卻毫無陌生感。
她的心有些悶得慌,隨着樂正彼邱的話轉望不遠處的那朵晶瑩剔透,目光瞬間被它吸引住。
那白色碩大的花朵在青凜凜的寒光中,玉琢似地挺立着。花瓣薄如絹紗,純淨無暇,中間的花蕊大如蓮蓬,如初生孩童的手掌。紛揚的雪花襯得它愈加潔白晶瑩,柔靜多姿。光看着就知道它已久經冰川、狂雪、暴風,在這樣的逆境下生長、綻放,從而開出天地的風骨。
升騰的寒氣中,花蕊處不斷散發着清新的香味,一如樂正彼邱身上的味道。
樂正彼邱溫和地望着她,她的鼻翼處沾了一層冰晶,混合着粉嫩的紅,煞是好看。
他抬起手為她拂去冰晶,成功地將她的視線勾了回來。
樂正錦虞突然不假思索道:「安昭儀是你的人。」
她的語氣十分嚴肅,樂正彼邱清冽一笑,順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煞風景。」
樂正錦虞皺着眉頭躲開,隨即從他的懷中退了出來,「你與樂正無極一起謀劃了多久?北宜國是不是一早就有了吞併九州的野心?」他的那些話說得確實很動聽,但樂正錦虞卻始終半信半疑。
除卻他確實在暗中護了她,他所言的「殫精竭慮,處盡心機,從來都不是為了要這天下」,她是一點兒都不相信的。她在及笄之後才嫁入東楚,至今離開北宜國不過才近四年。她沒有忘記璃心悠曾說跟了他已經十年之久,較之她整整早了六年!
她忽然記了起來,十二歲那年,樂正彼邱因為身體的緣故被樂正無極送去了祈凌山,而當初她的一顆心全都放在了薛如是身上,並沒有將此事掛在心裏。他的離開從來不在她的思考範圍之內,她也沒有刻意去詢問過。
祈凌山…
她猛然驚醒,「你與葵初究竟是什麼關係?」北宜太子與南昭國師,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樂正彼邱見她一臉的戒備,沉默了片刻後還是如實道:「他是我師弟。」
師弟?怪不得…怪不得他們二人的氣質頗為相似,怪不得葵初會背叛南宮邪幫他。雖然不知道緣由,但南昭每一任國師都出自祈凌山是眾所周知之事。而他們之間的關係居然瞞了這麼多年…
「那麼,祈凌山與北宜國也達成了協議?」樂正錦虞進一步問道。
樂正彼邱搖頭,「未曾。」
見樂正錦虞還想繼續問下去,他嘆聲道:「有些事,我現在還無法告訴你,以後你自會知曉。」
樂正錦虞咬唇,「你不是我二皇兄是不是?」在芣苢宮的時候,他與她說了一半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他說他與她並無任何血緣關係。
母后是絕對不可能與其他人…那麼就是秦貴妃出了問題!
樂正錦虞冷笑,「你的母妃為了地位可真是煞費苦心!」居然敢在樂正無極的眼皮子下偷龍轉鳳!現在想想,那些早夭的皇子們恐怕也是她下的手!
若是早些年,樂正錦虞會覺得秦貴妃那個女人真是喪心病狂,可如今她卻十分佩服她的膽量與野心。
罔顧樂正無極的狠戾,敢堂而皇之地謀害那麼多條性命,暗地裏又有多少人在幫她?
林林種種就像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將樂正錦虞的思緒盡數兜扣住。
提到秦貴妃,樂正彼邱臉色微沉,卻也沒有與樂正錦虞解釋什麼。他只是輕聲說道:「以後我會將一切原原本本都告訴你。」
他上前一步,將樂正錦虞撈回,「還記不記得母后當時在寒雲苑時與我無聲說了些話?」
樂正錦虞本想推開他的手臂立刻不動了,「說了什麼?」
星眸划過一絲狡黠,樂正彼邱勾起得逞後的笑意,「就是托我照顧你。」
樂正錦虞頓悟,這話他之前在萬聖山就已經與她說過,這會兒竟拿它作靠近她的藉口。
她的心一時半會有些複雜,「母后為何會與你說這些?」雖然她也不願相信,可那時當着眾人的面,樂正皇后確實與樂正彼邱一起打了個啞謎,他們說着別人誰都聽不懂的話。
樂正彼邱卻極其愉悅道:「自然是認為我值得託付。」
他揉了揉樂正錦虞的墨發,目光飄遠,「那時若不是我寒疾突發,定不會讓你遠嫁東楚。」也不會讓她與那人私奔——
寒疾?樂正錦虞打量他,他的體質看上去確實與常人不同,從仿若透明的皮膚即可窺見一斑。
「都已經過去了。」樂正彼邱笑笑,忽而又正色道:「父皇已活不過這兩日,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不管如何,她才是北宜國的嫡公主,是他名正言順的女兒。
樂正錦虞的面色驀地一沉,冷笑道:「自然要去的。」能夠親眼瞧見樂正無極死去,她為何不去?
那個曾將無數痛加注在她身上的所謂的父皇,恐怕見了她之後,會更加死不瞑目吧!
樂正彼邱能感受到她周身浮動的怨怒,他從不指望她會原諒樂正無極,甚至他自己對樂正無極也是心懷怨恨的。樂正無極毀了他心愛的女子,他卻沒有任何立場去責怪。他不求樂正錦虞能忘掉一切,只希望自己以後能夠好好守着她,
他的太子妃只有一個,只會是她,也只能是她。
至於她心底藏着的其他人,他自會將他們全都抹平掉。
「是不是很冷?」樂正彼邱摸了摸她被風吹得冰涼的臉頰。
樂正錦虞擰眉,她還是無法剔除他沉默冷淡的樣子。
對上她錯愕的目光,樂正彼邱柔和一笑,毫無預兆地牽起她的雙手,而後將它們放入自己的裘服內。
……。
萬聖山腳。
「你們有沒有聖上的蹤跡?」
「回娘娘,沒有。」
「你們呢?」
「回娘娘,也沒有。」
安昭儀捏了捏手裏的帕子,對面前站着的數隊侍衛厲聲道:「那還給不快給本宮繼續去找!」
侍衛立即惶恐道:「是!」
親眼目送這些人尋覓的背影,安昭儀的秀目閃了閃,盛京有葵初坐陣,她只需要在此處扮演好擔憂聖上安危的妃子就好。
「聽着!一日尋不到聖上,咱們都不能回京!」
侍候的宮婢立刻垂首,「娘娘說的是。」
數里之外,「嘩啦——嘩啦——」的流水聲響徹整個山谷。
慕容燁軒難受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身體正泡在一處淺灘上。
他吃力地從水裏爬出,身體緊接着踉蹌地倒在了一處草地上。雙肘落地,他支撐着坐起身,又接連吐了好幾口水之後,頭暈目眩之感才勉強有所減緩。
激烈的流水聲自耳邊響起,他眯着眼睛抬頭,前方赫然是一道闊長的瀑布,白嘩嘩的流水從上游直瀉下來,撞擊在岩石上,飛濺起一丈多高的浪花,到處震耳欲聾。
刺眼的陽光照射進他的瞳孔,他痛苦地低下頭。從萬聖山墜落時,他並沒有捕捉到樂正錦虞的身影。想必是山風太大,將他與樂正錦虞完全刮成了兩道方向。他墜進了一處瀑布中,卻不知道樂正錦虞此刻身在何處。
一想到樂正錦虞生死未卜,他的心口就變得刺痛。他猛地拽了把身旁的青草,為何自己總是這般無能?總是保護不了她!
與其自責還不如前去找尋,待身體有了些力氣,慕容燁軒立刻咬牙起身,一定要將她找到!
瀑布與萬聖山似乎有些距離,傾瀉的瀑流分別砸向不同的方向,各處深淺不一。窄的地方,潺潺作響,搭上幾塊石頭,便可涉足越過。寬的地方,像一泓深潭,晶瑩碧透清澈見底。四周環境十分清幽,柳樹婆娑,綠草茵茵。
瀑布每日總有許多東西隨着飄淌,花草、樹枝、人畜皆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從慕容燁軒的身邊一一飄過,他仔細地尋找任何可能與樂正錦虞有關的東西,尤其是漂流而來的淺碧色物件,一件也不放過。
他焦急地尋找着,突然發現遠處隱隱有一道似人的黑影泡在水中,他立刻大喜着奔上前去。
幾乎用了所有的力氣,他才追上了水流的速度,但靠近後,他才失望地發現不是樂正錦虞。
水中的人被黑衣包裹住,眉眼嬌俏,面色蒼白。
慕容燁軒停下了腳步,他雖不清楚她與皇兄之間的關係,但當初正是受了她的幫助,他才能潛入東楚將樂正錦虞悄無聲息地劫出。後來又是受了她的幫助,他才能順利從未央宮拿到解藥。
他想了想,立即選擇將女子打撈了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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