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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師弟短短的一句話讓月無日陷入了久久的沉思,自己從出生就在師門裏,從小到大自己已經習慣活成大家口中的那個天才,不論是學法術,還是做人都離不開師門二字。平日裏斬妖除魔大多都是師傅長輩們圈定好的位置,所有的隱藏危險都全部排除,就連妖物的名字,弱點屬性在出發前都已經明白的清清楚楚,唯一需要考慮的事情就是自己要用什麼法術才能把這次除妖的任務做的漂亮。
月無日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危險,甚至從未懷疑過自己過去的種種試煉有哪裏不對,直到元師弟的出現,給自己當頭一棒,如大夢初醒。
怎麼會有人考慮如何才能活下去?月無日根本想不到這個問題有什麼好考慮的,只要自己不去觸碰那些危險不就可以好好活着嗎,就像廚子拿刀切菜,而不是用菜刀砍自己的脖子,就不會死。
可就在剛剛與元師弟過招的過程中,月無日明顯感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吃力感,不是因為自己的法術比元師弟差了多少,而是元師弟的每一次出手都是死手,甚至有好幾次都是拼着以傷換傷的架勢去的。
元師弟自始至終都從未相信過師門裏的任何人!即使是他的救命恩人,師父!這才是元師弟出手狠厲的真正原因,遇到任何情況,元師弟首先想到的都是最壞的打算,對生的渴望已經完全刻入了他的骨子裏,哪怕是任何一點點的可能性危險,他都會親自將那一點可能威脅到自己的因素掐滅在搖籃里,這與元師弟過去生活的環境有很大的關係。
元師弟是師父從妖邪橫行的北地的一處村莊撿回來的幸運兒,整個村子都懸在懸崖絕壁上的一處天然裂縫中,向上只有一根粗麻繩接連崖頂,向下則是萬丈深淵。那裏的人為了在充滿野獸和妖邪的大地上苟活,在絕壁的裂縫中用撿回來的木頭搭建起一個避難的港灣,村子裏的人想要出去外面的世界,就只能順着那根粗粗的麻繩一路爬上崖頂。
即便是這麼謹慎的情況下,村子最終還是遭到了滅頂之災。月無日聽師父說起過,導致村子覆滅的罪魁禍首僅僅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破瓷碗。村子裏的人也不知道從哪裏撿到了這個破瓷碗帶回來村子裏,本來也沒人注意這個破舊的瓷碗,將它隨意丟在了一邊的空地上,不成想第二天,原本空空的碗裏就出現了一汪清水。水對於一個絕壁上的村子而言,無疑是最寶貴的資源,若不是因為缺水,村民們也不會一次次冒着生命的危險去到外面的世界去取水。
村裏的長老聞之此事,將碗中的清水倒進壺中,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夜,那碗中再次出現了一汪清水。就這樣反覆幾日的試驗,村里人這才相信那瓷碗中真的會自動產出清水,這簡直就是天賜神物。村裏的長老們也將那破瓷碗端上了供台,虔誠的跪拜起來。
然而瓷碗就這麼大,每日只有一碗清水,遠遠不夠一個村子裏十幾口人家解決用水問題。村子裏每日還是要派出人去到山崖上取水。
誰承想,不出幾日,神碗就不見了,人們發現的時候,供台上已經空空如也,因為神碗失竊,村裏的長老大發雷霆,誓要找出偷碗之人。一開始大傢伙也都情緒激昂,絕對饒不了那個偷碗的小賊,平日裏取水大家都是冒着生死風險,每家每戶都輪流出一份力,可如今,居然有人偷走神碗,想私藏起來自己享用,躲避取水的危險。這件事情大傢伙誰也不能答應。
連着幾日,長老帶着大家將村子裏幾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發現神碗的去向。空空的供台下,人人面面相覷,雖然四下一片安靜,無人講話,可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猜疑。所有的人都只有一個念頭,是不是對方將神碗偷走了?
「是不是你把神碗偷走了!」人群中一聲怒吼打破了沉默,如一團星火點燃了乾枯的草木,頃刻間燃燒成一片火海。
「放屁!賊還捉賊!狗東西我早看你就是那個偷碗的!」
「就是你偷走的,上回你家的害死了我的兒子,現在還偷走了神碗!」
越來越多的憤怒,積怨在這一刻噴薄而出,無數的拳頭,棍棒交錯,肉體與鐵器的碰撞,鮮血從撕裂的血肉里湧出,浸滿了山岩的地面,順着絕壁淌下,滴落崖底的無盡深淵,黑暗將一切怨恨糾葛吞沒,人們在此刻已經完全失了心,每一個人都將自己多年的不幸,盡情宣洩在他人身上。
一把雪白色的刀子從細嫩的肌膚上一頭扎了進去,血紅色刀子出來將人們的雙眼徹底蒙蔽,一顆頭顱滾落到人腳邊,周圍卻無人在意那顆掉落的頭顱,仍舊沉浸在各自的欲望中。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出人命了!」
幾位長老剛想張口說話就被一旁幾個人抓着鬍子從高台上拽了下來,跌落在人群中。
「就你這個老頭子,要不是你喊他們去採藥,我兒子怎麼會死!」
無數腳印伴隨着謾罵聲從老人的身上踩過,被拽下高台的幾位長老幾次想要從地上爬起來,都會被人一腳踩進泥土中,直到手腳被人徹底踩斷,身上的骨頭沒有一處完好,碎掉的骨頭渣滓揉進血肉中,被人一遍遍反覆踐踏,直到最後那幾人再也沒能從泥土中抬起頭來。
終於天朦朦亮起,日光從深谷里升起,一個孩童從成堆的屍體中爬出來,顫顫巍巍的雙手抹了抹自己的臉,可不管怎麼擦拭,都無法將臉上的血跡擦拭乾淨。由於人們的互相殘殺,巨大的血腥味引來了絕壁附近的巨鳥,巨鳥的嘶鳴聲響徹整個夜空,無數人被巨鳥巨大的爪子撕裂,活活吞下,巨大的鳥喙如同切豆腐一樣,輕而易舉的將腸子從肚子裏掏出,一口一口吃下,被巨鳥抓住的人直到咽氣的最後一秒都能看見自己的內臟被巨鳥一口口吃掉。
慘劇持續了整整一個晚上,巨鳥們吃飽喝足後才散去,消失在夜幕中。諾大一個村子只活了這一個孩童。活下來的孩童自然就是元無耳,元師弟。師父也正是這個時候才趕到村子裏來的,在將孩子抱走的時候,師父從神台的一處陰暗的角落裏發現了那個破碎的瓷碗。
那瓷碗其實不是被偷了,而是被人打碎了。只是那人不願意背負打碎神碗的罪名,才一直不說。只是現在再追究那打碎碗的是何人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興許他自己也已經死於這場混亂中。
那夜元師弟之所以能活下來,僅僅是因為他被自己的親生父親舉起來擋住捅來的刀刃時疼暈了過去,剛好被父親扔到了一邊的屍堆里,而巨鳥只吃活物,這才讓元師弟在腥臭的屍堆里昏睡了一夜,僥倖逃過一劫。
就連父母兄弟都在那場混亂中迷失了自我,在真正的生死面前,強烈的求生欲會驅使着每個人做出無法想像的惡行,完全是出於本能的自保行為,親情愛情在那一刻都會變得比紙張還薄。
即便是過去四五年時間,元無耳依舊會無數次深夜從夢中驚醒,渾身戰慄的跪在床邊,向着屋內看不到的的黑暗處一遍一遍求饒着放過自己。他永遠忘不了自己父親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將母親親手掐死,為了保命將自己高高舉起在即將落下的刀刃下。永遠不要小看人們對生的渴望,這也是元師弟對任何人都無法再擁有信任的原因,即便是師父。
那天山門前同門切磋的最後結局是元師弟自請下山離去,而月無日則繼續留在了師門裏接受師父的衣缽傳承。
元師弟要走的時候,師父仍然是一臉笑吟吟的樣子,目送着元無耳的離開。
「師父,我知道自己缺在什麼地方了。」看着元師弟離去的身影,月無日終於明白自己這麼多年來缺失的那一部分究竟是什麼。
不久後,月無日也拜別山門下山去了,這世間最可怕的東西不僅僅是那些黑暗中未知的東西,還有人心。人心如淵,即便是再熾熱的光,亦有照耀不到的深淵。
闊別多年的重逢,沒想到竟是今日。日子總是過的很快,這麼多年過去了,連月無日都快忘了自己本來的名字。如今世上怕是連月道人也要沒有了,往後人們只會知道兀城有位月司事,在很多很多年以後,可能連那一個月字都要被人遺忘掉。
「元無耳,元師弟,真沒想到來的人會是你。」從自己這位元師弟出現在城門下的時候,月司事便明白自己千盼萬盼的信使來不了了,不用元師弟開口,月司事便明白那信使八成是遇害了,不然也不會在這個地方見到元師弟。
「月師兄,這個名字我也有些年頭沒聽到有人喊起過了。」聽到自己的名字被熟悉的人再次喊出,元無耳也有些唏噓。已經很多年沒聽到這三個字了,自從自己領了這份差事後,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從他們的口中來來去去都只聽出來一個「怕」字。
「師兄就不好奇,我來此何事?」紫色華袍男子微微挑眉看着眼前這位師兄,多年不見,少年模樣早已不見,此時的月師兄比自己想像中還要滄桑幾分,頭髮半數都已蒼白,如此年紀,不該如此早衰。
對於元師弟的突然到訪,月無日自己自然從未想過,可以說是完全出乎意料。自從山門一別後,二人便杳無音信。以元師弟的秉性,從來不會以身犯險,除非這兀城內有什麼東西在吸引着他。只是如今的兀城,已然是一座死城,總不能是那潭底的大蛇在吸引着自己這位師弟吧。月道人被自己荒唐的想法逗笑,難以自持的笑出聲來。
一旁的元無耳見無故發笑的月師兄,微微一愣,隨即附和着大笑起來。自己這位師兄肯定是把自己想壞了。
「師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其實說起來我還能幫到你,你請的那位信使,在這件事上,他恐怕不太行。」只消片刻,元無耳便收斂住笑意,將兩袖捲起,負在身後說道。自己此處前來確實是巧合,本來是為了追蹤一位大惡之徒,沒想到撞見了慘死的信使,見到師兄親筆,再加上這書信上所指的兀城,恰好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就順路來到此處,只是走到城下才發現,書信不知何時被人摸走,為此自己還好一陣奇怪,也不知道是何高人能神不知鬼不覺摸走自己身上的書信。
「你想要的東西,應該不是潭底的那大蛇吧。」月道人微微一笑,故作試探道。
「莫要打趣我了,我要這東西那不就等於要了師兄的命。」元無耳當然知道身為司事,就意味着與這仙人濁氣命數緊緊相連,一者亡則俱亡。
「你是從女古城來的,那裏出事了。」月道人也不再打趣,正色道。女古城是九巨城之一,也是距離兀城最近的一座巨城,雖然不比兀城大,但是依山而建,整座城都建在一座巨山上,亭台樓閣高聳入雲,很是壯觀。自從自己領了司事一職,便能感覺到大怨的異動,可以精準的感受到各個方位的濁氣氣息,卻唯獨這女古城,氣息全無,感受不到絲毫仙人濁氣的存在。
「哎呀,忘了你已經是司事了,不再是司金郎了,忘了這一茬。」見自己的來意被師兄一語戳破,紫色華袍男子一拍腦門,做出一副懊惱的樣子。九巨城的司事對大怨的氣息尤其敏感,哪個方位的濁氣出現了異動,其餘八位司事片刻就會知曉,九巨城這樣互相守望已有數百年。
「女古城的司事死了,那股濁氣跑了很多年了,其餘八城的司事卻一點消息都未放出,若不是師兄你放出這封信來,這世上怕是無人知曉此事。」元無耳說到此處,抬頭看向了月師兄,似是等人的回應。
「原來是他,這就不奇怪了。」這一刻,所有的謎底全部被一一揭開,從自己在黑水鎮穿過片高高空曠的草地時,月道人便能感受到周圍的不對勁,明明什麼也沒變,卻又時常感覺一切都變了。自己先前一直以為那東西只是一個很有耐心的妖物罷了,最多跟自己段腳程便會回到那片曠野去,畢竟百年來,從來沒有人見他離開過曠野,直到喬府上的一把大火,將自己的心氣燒的一乾二淨。原來那東西從一開始,便在等待一個合適的獵物,一直蟄伏在那裏,這一伏就是百年光景。
那東西就是女古城逃走的大怨分身,仙人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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