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垢 第41章 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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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寒霜悄然爬上屋檐青瓦之上，仿佛要將整個世界凍結成冰。今年的落雪似乎比以往來得更早一些，秋風蕭瑟，臘月嚴寒，無情地將枝頭的枯葉席捲一空。十一月剛剛進入冬季，卻已經降下了兩場大雪，整個兀城被白色的積雪所覆蓋，宛如一座冰雪城。
城中的街道和小巷子都被厚厚的積雪掩埋，除了主幹道上的積雪被官府之人用木板條剷除出一條寬闊的大道，以供車馬行駛外，其他角落的小巷子裏依舊堆積着厚厚的一層雪。然而，這絲毫沒有影響那些小攤販們的熱情。他們紛紛將平日裏使用的推車換成了扁擔，穿梭於東南西北各個街市之間，叫賣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葉玉此時手裏正一手提着一籃新收的炭火，另一隻手懷裏還抱着一個白胖胖的娃娃，在東市的街坊口路邊慢慢走着，短短一年半的光景，昔日的小姑娘已經是初為人母了，自從在黑水河鎮的山神廟與那幾位救命恩人不辭而別後，葉玉和坤哥也不敢在黑水河鎮附近多停留，就算龜公背後的勢力沒來尋來找麻煩，葉梅也斷然不會放過他們兩個的。坤哥自然就是先前葉玉不顧危險也要跑回去相救的小情郎。
二人剛到兀城那會，由於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只能暫時睡在小巷子裏的路邊，後來還好遇到了一個好心的酒樓老闆收留，坤哥便留在酒樓里做起了店小二的活，每日認真的幹活，坤哥由於從小就隨着大人一起做農活的原因，體力打小就好，干起活來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累，用掌柜的話說就是像個大牲口一樣一天到晚有着用不完的力氣，再加上這酒樓幹活的伙食是真不錯，有時候還能吃到一塊肥肉，小伙子本來瘦斤斤的個子不到一年就長得結實起來，壯了不少。酒樓掌柜也對這個拿得少，乾的多的農家小伙子頗為喜歡，這麼肯上進的小伙子可不好找呀。
兩人靠着省吃儉用留下來的錢在城外不遠處買了個小農家院，二人很快就成了親。成親那天沒有其他人，是在自己的小院子裏，只有葉玉和坤哥二人。葉玉做了一大桌子菜，有辣椒炒肉，豬耳朵，小炒青菜，再加一條鯽魚，再配上一壺小酒，兩人身穿着大紅色的衣服一邊吃一邊喝有說有笑的，吃飽喝足了，兩人便拉了燈，摸黑上了炕，一番雲雨後，這婚就算結了。
婚後二人依然同往常一樣，葉玉每天負責去街市去買菜，照看院子裏的雞鴨，給菜園子裏的菜苗灑灑水，等着自己的夫君日落回來吃飯。坤哥每日早早的就要去到酒樓里做工，招待客人，上街吆喝，幫幫後廚傳傳菜，什麼活都干，忙碌的人兒臉上的笑意從來不會減少一分，即便是有時候被客人找茬，按在地上一頓打，只要一想到家裏面還有等着自己的妻兒，坤哥都會忍耐過去，馬上做出一副笑臉模樣一邊鞠躬道歉一邊陪笑着說自己的不是。
兩個人的日子一直這樣，過的也要算有聲有色，有苦有甜。有時候葉玉都快忘記了在黑水河鎮裏發生的那些事情，包括葉大哥遇害那些事，現在想起來都像是一場夢，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很快兩人就有了自己的孩子，葉玉大着肚子不方便下床做活，就在床上給即將出世的孩子做衣服，坤哥每次幹完活都會從城裏買好晚飯回來，守在葉玉身邊照看葉玉。後面待產的那一個月，坤哥請了幾天假，沒日沒夜守在葉玉身邊，一有個動靜，隨時就準備往外跑去找穩婆接生。
好在後來孩子平安出世了，經過最初幾個月的忙碌，日子又回到以前那樣子，不同的是葉玉的懷裏多了一個肉乎乎的小傢伙。今天正好是家裏頭炭火快燒完了，葉玉剛從集市里買了些炭火，走在回家的路上。
寒冷的冷風吹的人直打哆嗦，懷裏的小傢伙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在女人的懷裏憨笑着揮舞着自己的小手。
「快快長大吧，媽媽還指望着以後你照顧媽媽呢！」葉玉輕輕地撫摸着懷中粉撲撲的小臉蛋，眼神充滿了無盡的溫柔。她已經逐漸適應了這種平淡無奇、充滿煙火氣的生活節奏——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波瀾壯闊，只有平靜安寧。
想到以後的十年、甚至幾十年之後，葉玉不禁想像着自己可能會彎着腰駝着背，頭髮蒼白如雪。而那時，兒子已然長大成人，擁有屬於他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或許某一天，兒子會攙扶着年老體弱的自己走出家門，一起漫步在陽光下，感受微風拂面的愜意。這樣一幅溫馨美好的畫面，讓葉玉心中滿溢着幸福與期待。
\"快快快，都讓開啊！趕緊給我躲開啊！\"一輛失控的馬車在官道上疾馳而過，發出一陣雷鳴般的聲響。坐在馬車上的那個人緊緊地抓住馬匹的韁繩，拼盡全力向後拉扯，企圖讓這脫韁野馬般失控的馬車停下來。
然而，馬車前面的那三匹馬似乎已經被嚇破了膽，它們完全不顧韁繩另一頭傳來的巨大力量，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嘶鳴，響徹整個天際。儘管如此，它們依然沒有絲毫要停下腳步的意思，相反，它們跑得更快了，仿佛要將所有的力量都釋放出來一般，直直地朝着前方人群密集的集市狂奔而去。
此刻的集市里人頭攢動，原本就狹窄的小街巷更是被擠得水泄不通。道路兩旁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攤位，攤主們正大聲吆喝着招攬生意。突然間，人們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和呼喊聲，紛紛驚慌失措地四處逃竄。
失控的馬車徑直衝向人群里，巨大的車輪從無辜的人身上碾壓過去，有的人直接被攔腰截斷，當場橫死，運氣好點的也被壓斷一條腿或者胳膊。失控的馬車感受到輪下的阻力，速度也慢了些下來。可是受驚的人群似鞭炮一樣炸開，人們開始四散逃竄，孩童的尖叫聲再一次驚動了馬匹，三匹馬發瘋一樣揚起蹄子，奮力向街市外的主幹道上跑去，想要折返到原來的路徑上，剛剛堪堪躲避開致命部位免受馬匹車輪踐踏的幾人此時由於手腳被碾斷，見馬車又殺了回來，臉上大驚失色，其中一人還來不及從地上爬起來，就被突然撞過來的車輪撞飛了出去，腦袋被巨大的車輪碾壓而過，從眼眶裏爆射出兩顆渾圓的圓球體。
其中一顆正好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遠處一個婦人手中，只聽那婦人尖叫了一聲便被嚇暈了過去。
此時的葉玉正在驚慌的人群中，被推搡的東倒西歪，手裏的新炭灑落了一地。只是此時葉玉全然沒有心思去管那掉落滿地的炭火，周圍的人你推一下我搡一下，有好幾次懷裏的孩子差點掉落在地上，葉玉只能用自己瘦弱的身體將孩子死死護住在懷裏。
葉玉母子二人就如洪流中的一葉扁舟，搖搖欲墜。突然，葉玉感覺到四周的人群開始散去，不再那麼擁擠，由於自己的個子太矮，完全看不見前面發生了什麼，只聽到幾聲駭人的慘叫聲，和四周不知從哪傳來的哭喊聲將自己團團圍住。
「玉兒！」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散去的人群正前方傳來。
聽到聲音的葉玉一下子愣住在原地，那聲熟悉的玉兒一下子將葉玉的思緒拉回到幾年前的黑水鎮子。她永遠也忘不掉這個聲音，因為正是這個聲音的主人將自己從黑水鎮子裏的奴隸商人手裏救出，也是他第一次給了自己家的感覺。這熟悉的一聲玉兒正是葉大俠的聲音。
只是葉大俠為什麼會出現在兀城？葉大俠不是死了嗎？葉玉來不及多加思索，本能的向前踏出一步，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每一步向前，葉玉都能感覺到周圍的人群越來越少，直到周圍空無一人，葉玉來到一個空地上，周圍依舊是集市的模樣，只是再沒有一個人的蹤影，也不見葉大俠的身影。
「我來接你了，玉兒。」又是那個聲音，帶着幾分溫柔，如和煦的春風吹散了嚴冬的寒冷。葉玉漸漸的感受不到原先的寒冷，只覺得自己被一團暖流包裹住，渾身像泡在溫水裏，讓人舒服的昏昏欲睡。
這時葉玉突然發現，原先空無一人的集市重新又圍滿了人，人群將自己團團圍了起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一絲憐憫，惋惜嘆氣聲此起彼伏。早已經聽不見原先嘶鳴的馬匹，和尖叫的人群，現在葉玉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越來越沉，好想閉上眼睛睡上一覺。
迷迷糊糊中，葉玉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從遠處朝自己跑來，一邊用力扒開圍觀的人群一邊放聲痛哭着跑來。
「葉玉！玉兒！你不要死啊！我求求你，你挺住！我馬上送你去醫館，你一定要挺住！」來者正是坤哥，漢子的手裏還沾着幾粒米，一看就是幹完活還沒來得及好好洗手。
好端端的你哭什麼，我只是有些困，就睡一會。只是這句話葉玉已經沒有力氣說出來，微微抖動的嘴唇已經發不出來任何聲音，就連那坤哥的吶喊聲也聽不到了，只能看到坤哥上下一張一合地口型。
集市的空地上，一輛馬車直直的撞在了牌坊柱子上，幾匹馬逃竄的沒了蹤影，馬車上的人也早不見了。一個年輕黝黑的漢子正抱着地上瘦小的女人放聲痛哭，女人的腹部被車輪齊腰碾過，倒在一片血泊中，已經沒了氣息。懷裏的孩子還對周圍的事情全然不知，還在憨憨的一臉傻笑着揮舞着手。
遠處的人群中，一個道袍穿着的年輕少年默默駐足看着發生的一切，一旁的中年男子正面無表情的打量着血泊中的女人。少年的頭髮被高高盤起，用一支木釵別了起來，道袍已經有些陳舊發黃了。
自從月師父得了喬氏一族飛來的橫禍，便發了瘋一般跑了出去，東三和旺財師兄怎麼追也追不上，愣是追丟了。師父走丟後，自己和旺財師兄便一直停留在兀城裏，在城外找了個破廟打理打理住了下來，一邊在兀城裏做活一邊四處打聽月師父的下落，只可惜一年到頭來都是杳無音信。
今日自己和旺財師兄來到這裏本來是想來買點吃食，廟裏的米倉早就見底了，再不來買點米，今年冬天可難熬了。這才十一月份就凍天凍地的，要是真到十二月，大地都得結成一層冰來，到那時候再想出門買糧食，可得費好大的功夫。
東三自己也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裏重逢葉玉，更沒想到這一次重逢，竟然就是永別。自己趕到集市上的時候，葉玉已經倒在血泊里了，自己還是聽圍觀的人群討論才知道是馬車發了瘋將葉玉碾壓死的。距離上次不辭而別後，我早就忘記了葉玉這一檔子事情，每天為了找到那個發瘋師父在哪裏，自己和旺財已經是心力交瘁，一想到葉大俠當年為了找自己的妹妹一找就是十幾年，就對葉大俠的佩服之情更添幾分，自己這才第一年就如此難熬。
這天寒地凍的，師父你能跑哪裏去呀？東三還記得師父跑出去的那一天，連頭髮都還沒來得及束，鞋也沒穿，披頭散髮，赤着腳的就沖了出去。自己和旺財師兄拿着畫像，去了城裏大大小小所有的角落，問了好多人都沒有任何消息，後面還去了一趟喬家。
等到喬家的大門口時，喬家已經是一片廢墟了，被大火燒了一地的焦黑。那大門要不是石頭做的估計東三和旺財連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也難怪師父會突然發瘋了，本來快要成婚的一對新人，一夜之間一把大火燒了個精光，自己深愛多年的人從此再也看不見，最難受的是，自己甚至不知道那天夜裏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大火到底是因何而起。
不論怎麼樣，我都下定了決心，自己和旺財一定會把師父找回來的，就算是死也要知道死在哪裏，好給師父收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