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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家陵園,石屋內。
無咎坐在木榻上,閉着雙眼,捆着右臂,病懨懨的模樣。而他的左手卻抓着一塊五色石,兀自吸納吞吐不停。
守陵人,自有守陵人的規矩。
初來乍到,置身異地,他並不敢莽撞,也不敢施展月影古陣,以免動靜太大而惹禍上身。有個療傷止疼的地方,不容易。
源源不絕的仙元之力,循着經脈湧向氣海,再又轉為法力,流向四肢百骸。之前吞服過丹藥,又經過船上以及山谷中多日的吐納調息,如今受損的臟腑、以及滯塞的氣息,已沒有大礙;右臂的斷骨,則是有了癒合的跡象。除此之外,人仙六層的修為終於緩緩抵達七層。接連遭受痛苦之後,總算是有了一個好的兆頭……
「啪——」
掌心的五色石耗盡元力,頓然碎裂。
無咎隨手拋開碎屑,便要拿出五色石繼續吸納。
「無先生——」
便於此時,門外傳來熟悉的呼喚聲。
無咎睜開雙眼,套上靴子,雙腳落地,左袖一甩。木榻上散落的一層晶石碎屑,被他收了起來。一個守陵弟子竟然在偷偷吸納五色石,倘若被人知曉,難以自圓其說,還是小心為妙。又打出法訣,撤去禁制。他打開屋門,一個臉色黧黑的漢子正在門外的草地上東張西望。
申屠,或申屠六,熟門熟路溜進了山谷,卻不知他來幹什麼。
「呵呵,半個月不見,在下甚為惦念無先生,此番出海在即,特來看望!」
申屠迎上兩步,拱手施禮,又上下打量,連連點頭:「先生氣色不錯,難得在下一片苦心……」
無咎站在門前,笑了笑:「承蒙探望,本人又該如何答謝呢?」
不管怎樣,這個申屠仙長幫過他的大忙。
「不敢、不敢!」
申屠急忙擺手,一本正經道:「我還指望無先生的提攜呢,怎敢奢求報答呢,何況你也是自薦而來,與我叔侄無關。今日一為探望,再一個便是辭行。你也知道出海不已,我是怕遭遇意外而再難相見……」
「這幾張符籙拿去防身!」
無咎抬手拋出幾張符籙。
申屠慌忙接過符籙,不無感慨道:「無先生,你是我見過的最為寬厚仁慈的前……」
「咳、咳……」
無咎輕咳兩聲打斷申屠,擺了擺手:「祝你一帆風順!」
「嗯、嗯,不過,我聽說冠山島來過三位……」
申屠得了好處,便想着多說兩句,突然有所察覺,神色畏懼,不及告辭,竟匆匆忙忙跑出山谷。
與之同時,冠雄山上,飄下五道人影。
四男一女,相貌陌生。為首的老者,竟是地仙的修為;隨後的四人,人仙修為,境界層次不等。
韋家的長輩?
無咎猜測之際,五道人影已落在門前的草地上,各自整理衣衫,神情鄭重,相繼繞過石屋,奔着山坡上的陵園走去。他不知對方的來意,也沒誰理他,於是他愣在原地,默默觀望。
誰料那位落在後頭的老婦人,突然叱道:「島主祭祖,一個守陵小輩竟敢無禮!」或許有事在身,不便計較,她衝着無咎狠狠瞪了一眼,還是忍不住抱怨:「韋合身為外門管事,竟然招納如此不懂規矩的外門弟子,回頭老身找他算賬,哼……「
島主?
那位老者,果然便是韋家的家主,韋玄子。修仙者的道號,多以玄子、元子自居。借名喻志,天下的修仙者大致相仿。隨行的四人,應為族中的晚輩。
而方才事出有因,也並非無禮啊。自己初來乍到,沒有外門弟子的覺悟,也根本不認得韋家的長輩。何況五人落地之後,直奔陵園,沒誰正眼瞧過自己,總不能冒昧上前打招呼,誰料一不留神,竟惹惱了那位老婦人。
便於此時,谷口方向跑來一人。
並非去而復返的申屠,而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只見他個頭精壯,披着亂發,裹着粗布長衫,鬍子拉碴,相貌粗獷,像個農家漢子,卻有着羽士七八層的修為,健步如飛,轉瞬到了近前,竟從門旁抄起一根竹杖,又衝着無咎點頭示意,旋即繞過石屋追向韋家的長輩,出聲喊道:「外門守陵弟子韋尚,拜見各位前輩……」
韋尚?
據說,另外一位守陵弟子,正是韋尚,卻常年不見人影,值此關頭,他突然冒了出來。
無咎跟了過去。
石屋距山坡上的陵園,尚有數十丈遠,當間砌有石梯,直達各個墳丘。正當初春時節,山谷中一片荒涼景象。墳丘所在的山坡上,也同樣是滿眼枯黃而野草凌亂。
韋家的長輩,雖然修為高強,此時卻神情莊重,步履緩慢。
韋尚拋開石梯不走,三步、兩步越過幾位長輩,直至山坡盡頭的一座墳丘前,竟揮舞竹杖清理雜草。他的手腳極為利索,轉瞬已將墳丘四周清掃乾淨,然後拋開竹杖,揚聲道:「韋家的列祖列宗知悉,冠山島島主,韋家家主,韋玄子,前來祭奠神靈——」
言罷,他恭恭敬敬退到一旁,垂首肅立。而不管是他現身的時機,還是所言所行,皆恰到好處。
「哼,同為守陵弟子,瞧一瞧別人所為,再瞧一瞧你這位小輩,渾然不知所謂!」
一行五人循階而上。其中的老婦人見韋尚機敏幹練,忍不住再次回頭訓斥而口氣嚴厲。
而另一位中年人搖頭道:「師姐,你何必與一個小輩計較,回頭將他趕出陵園便是!」
無咎跟在眾人的身後,任由訓斥,低着頭不吭聲。只是聽到要將他到趕出陵園,他不禁皺了皺眉頭。
山坡盡頭,有座單獨的墳丘,墳前矗立着一塊過人高的石碑,上面刻着韋家先祖的名諱,卻年代久遠,所刻的字跡已有些模糊不清。
為首的老者,也就是韋玄子,走到石碑前,默默看向左右。
老婦人不敢怠慢,與三位同族同輩的師兄弟拿出祭品,點燃香燭,然後回到原地站立。
韋玄子微微頷首,拱手道:「癸卯三月,韋玄子偕……」他稍稍一頓,身後的四人相繼出聲:「韋山子、韋春花、韋天、韋求……」他接過話來,繼續說道:「於冠雄山下,祭拜列祖列宗,怎奈家族有難,愧對神靈,祈求庇佑……」
無咎順着石梯走了上來,韋家的子孫正在祭拜先祖,並祈求神靈的庇佑,場面很是隆重。他一時進退不得,忽然有人暗暗招手,竟是那個守陵弟子,韋尚。他剛要挪步過去,而對方又使了個眼色,隨即拱起雙手,也擺出一個祭拜的架勢。他稍稍遲疑,隨後效仿。
而韋玄子依然在傾訴着艱難的處境,好像韋家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並道出了鬼族與玉神殿的恩怨由來,還提到一個罪魁禍首。總而言之,若是不能得到先祖的庇護,或指點,他真的已是走投無路。
無咎起初還在效仿韋尚,只為敷衍而已,而漸漸的腦袋愈來愈低,很是恭敬的模樣。
須臾,祭拜過罷。
或許心事得以寄託,也或許得到了先祖的回應,韋玄子的神色輕鬆許多,而迴轉身來,恰見兩個守陵弟子躲在幾丈之外,兀自躬身施禮,禮數十足。尤其那個獨臂的年輕人,難以全禮,只管深深垂着腦袋,惶恐敬畏之情油然而然。
「兩位小輩倒也誠心誠意,很是不差!」
韋玄子似乎很欣慰,又道:「且好生看管陵園,來日必有作為!」
老婦人則是哼道:「哼,算他運氣,否則我必將他趕出陵園!」
她對於某位小輩的失禮,依然耿耿於懷。而對方竟然得到師伯的褒獎,則不便繼續發作。如若不然,勢必有損韋家的顏面。也就是說,韋玄子無意中幫了某人一回。又或者說,某人及時自救而暫且擺脫了一場危機。
韋玄子乃是前輩高人,竟然對兩個外門弟子有了興趣。而他的興趣不僅於此,嘉勉一句之後,帶着隨和的口吻問道:「小輩,你的禁製造詣似有傳承,修為也不弱,卻不知為何受創,又何時拜入韋家?」
他問的是無咎。
韋尚躲開兩步,似乎要撇清干係,卻又扭頭打量,好像他對於這位新來的守陵弟子也頗感好奇。
無咎依然低着頭,恭恭敬敬道:「本人所學繁雜,無非巧遇機緣罷了,不敢自稱傳承。奈何海獸兇猛,意外遭到重創,致使境界大跌,只得上岸療傷靜養,而令人敬仰的韋家,無疑便是最佳的去處。韋合管事也是寬厚為懷,知人善任,故而這般……」他將之前的說辭又重複一遍,卻也沒忘了那個韋合管事。至於申屠叔侄,則閉口不提。
「哦,原來是位新來的守陵弟子!」
韋玄子沉吟片刻,忽而又問:「小輩,如何稱呼?」他拈着長須,深邃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無咎接連受到質問,尤其是受到一位地仙高人的質問,讓他很是措手不及,而他還是強作鎮定:「無先生……」
韋玄子的神色微凝:「無先生?你是何人的先生?」
畢竟是見多識廣的高人,自然懂得「先生」二字的含義。
無咎分說:「道號而已……」
韋玄子的眼光突然變得凌厲起來,繼續逼問:「你姓無?你本名是否叫作無咎?」他話音未落,韋春花等四人也是臉色微變。
而韋尚又悄悄退後兩步,卻瞪大雙眼,好像他的新夥伴,已出乎他的想像。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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