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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也是午飯的時辰。
百濟峰的羽士弟子,相繼出現。其中不乏日前新晉的弟子,當然也少不了馮田、阿述與阿三。百多位弟子循着峭壁間的石梯索道,魚貫而下,又繞過山坡,6續走向一個山洞。
此處共有五個山洞,眾人所去的最大的山洞,應該是個飯堂,也就是用餐的地方。而地藏洞的弟子,則是搬運着木盆、木桶,將燒好的飯食送過去,仿佛酒肆跑堂的夥計在忙忙碌碌。
無咎依然坐在石頭上,狀態很悠閒。他挑水砍柴的差使,從明日開始,今日除了挨頓打之外,再也無所事事。不過他灰頭灰臉,衣衫不整,旁邊丟着包裹,倒像是個逃荒落難之人,
轉眼之間,幾道熟悉的身影走來。
無咎抬了抬手,逐一打着招呼。
那是幾個千慧谷的弟子,今早還是夥伴,如今不過正午,卻已形同路人,竟然沒有一個人正眼瞧他。
無咎有些尷尬,繼續百無聊賴般地舒展雙臂,像是在撩弄着清風,天氣不錯的樣子。
又有三人走來,其中一位,帶着討好的口吻驚訝道:「哎呦,這不是大師兄嗎……」
哼,狗東西,有點記性,還算沒有忘了本人。
無咎稍感安慰,回頭笑道:「阿三……」
那黑瘦大眼的傢伙,以及兩位壯實的年輕男子,正是阿三與馮田、阿述。而三人走近,並未停下腳步。其中的阿三雖然拱起雙手,卻是看向正前方。他嘴裏呼喚的大師兄,另有其人,只見十餘丈外的仲子,正在微微頷。隨後的馮田與阿述,眼光一瞥,似有錯愕,又有不屑,轉而匆匆離去。
無咎扭着頭,咧着嘴,旋即兩眼一翻,拎着包裹站起身來。
有道是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啊!
回想神洲的仙門,雖也紛爭不斷,至少沒有忘了祖宗的禮法,懂得謙卑忍讓,多有人情味啊。而此地的人們,更多的是將寫在臉上,坦蕩,又叫你無可奈何。
還是神洲好,有點想家了!
還有家嗎?
在神洲的時候,沒有家,而孤身天涯,神洲便也成了寄託的所在。
人在異鄉為異客,落霞歸處是我家……
無咎感慨了一番,跳下大石頭,本欲返回返回住所,又奔着弟子們用飯的山洞走去。
臨近山洞,迎面遇到一人,臉色漠然,神情陰冷,手裏抓着一個酒罈子。
無咎佯作未見,轉身迴避。
「何故亂竄?」
仲子的眼光斜睨,冷冷問,又灌了口酒,滿嘴的酒氣熏天。
「餓了,用飯!」
無咎低頭應道,好像很害怕。
「明日砍柴百斤,再挑滿水缸,否則我饒不了你,哼!」
仲子恐嚇了幾句,哼了一聲,然後拎着酒罈子,搖搖晃晃而去。
無咎則是看向山洞旁邊的幾個水缸,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砍柴百斤?很輕鬆啊。挑滿水缸?又有何難。
越過相鄰的山洞,便是弟子們用飯的地方。
透過幾丈高的洞口看去,裏面應該有數十丈方圓,並鑲嵌着明珠照亮,很是寬敞清爽。當間則是擺放着幾個長長的條石,兩側坐着用飯的弟子,有百濟峰的,也有地藏洞的,彼此界限分明,顯得尊卑有序。在山洞的角落裏,擺放着幾個石頭打造的條幾供案,地上還堆放着幾排酒罈子以及不知名的雜物。而洞口則是站着幾個地藏洞的弟子,圍着圍裙,守着幾個木盆木桶,手裏拿着木勺木鏟……
「這位師弟,用飯否?」
放飯食的弟子中,一位麵皮白皙的男子在點頭示意,正是此前登門拜訪的方為,卻少了親熱,而是手持木勺敲了敲木桶:「參湯,沒了靈犀肉,沒了,燉蛟羮,也沒了,尚剩下幾個靈泉水蒸煮的黃粱餅子……」
無咎全無食慾,卻甚是好奇。
地藏洞的伙食不差啊,又是參,又是靈犀,還有蛟羮呢,便是餅子,也是靈泉水蒸煮的,嘖嘖!
不過,那個方為,怎麼像是在打要飯的?
「咣當」
方為將手中的勺子扔進桶里,淡淡說道:「還請這位師弟記住用飯的時辰,下回趕早!」
「既然如此,我順便瞧個好奇……
無咎沒有享用黃粱餅子,也沒有離去,更沒有介意方為的冷淡,而是面帶笑容,東張西望,然後背着包裹在山洞內閒逛起來。
用飯的弟子,在長長的條石前坐成幾排,每人的面前都是有菜有湯,一邊吃着一邊小聲說笑。有的在分享修煉心得,有的在交流仙門的見聞,也有的在自我吹噓,當然也會惹來陣陣的嘲笑。對於背着包裹、探頭探腦的某人,則是丟來一個個鄙夷的眼神,仿佛見到一個亂飛的蚊蟲,雖微不足道,卻又驅趕不去而令人厭惡。
無咎好像是知道自己討嫌,閒逛了幾步之後,直奔山洞的角落而去,旋即已是眉開眼笑。
角落的地上,擺放着不下數百個酒罈子,罈子裏應該裝着來自凡俗的老酒,隔着幾丈遠便能聞到淡淡的酒香。
唉,只因貪杯惹禍,痛定思痛之後,因而戒酒多年,不料今日還是一見如故。或許,到了開戒的時候?
豈不聞:少年孟浪難回,風雪離人不飲酒,且待七星出神洲,一掛銀河醉千秋!
嘿,我公孫無咎,又活回來了……
無咎只覺得心緒難抑,伸手抓起一個酒罈子,拍開泥封,昂便是「咕嘟、咕嘟」猛灌。酒水飛濺,仿如泉涌辛辣入口,火燒滿懷。一股濃烈的酒意直衝頭頂,又瞬間化作烈焰燒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在隨之顫抖,跳躍的神魂飄飄欲飛!
哎呀,真是痛快!
多年之塊壘胸膛,不曾這般的宣洩釋放。之前亦曾飲酒,不過為了應景。今日豪飲,才是真正的自我……
「住手!」
有人大喊:「此地的藏酒,非管事師兄與羽士高手而不得享用!」
「砰」
空酒罈子落地,十斤老酒已然下肚。無咎轉過身去,順勢擦了把嘴角的酒水。
竟然是方為,那個同為人族的弟子,他顯得很憤怒,在大聲叱呵。與此同時,用飯的弟子們也紛紛看來。
無咎的兩眼迷離,似乎醉了,卻眉梢上揚,嘴角掛着孤傲不羈的笑意。便仿佛當年的那個浪子,又回到了有熊的都城,不管是艱難險阻,還是生死桎梏,他只管無所畏懼而一往無前!
無咎伸手再次抓起一個酒罈子抱在懷中,然後緊了緊肩頭的包裹,又昂着腦袋誰也不看,徑自在眾目睽睽之下穿過山洞揚長而去。
方為有心阻攔,卻又遲疑不定,急忙隨後跑了出去,他要稟報管事的大師兄……
無咎回到住所,扔下包裹,躺在榻上,而懷裏依然抱着酒罈子,隨即又是「咕嘟、咕嘟」猛灌。
當熾熱的火燒燃遍全身,濃烈的憂鬱浸透了肝腸,他醉了。
依稀仿佛,風華夜雨,西泠秋景,白衣人影,紅塵夢碎,紛至沓來……
仲子隨着方為趕來,卻見某人滿臉的酡紅,懷裏抱着空酒罈子,歪倒在石塌之上,竟呼呼大睡而酣醉不醒。他挽起袖子便要作,隨即又哼哼一聲掉頭離去。方為追問究竟,只聽道:「酒醉不知疼,此時打他倒是便宜……」
無咎不知道躲過一劫,或許也沒有放在心上。憑藉仲子的修為,只怕還傷害不了他的性命。他猶自沉浸在夢境之中,一時難以自拔。好多年不曾有夢,似有淚水,湧出眼帘,又化作飛雪,還有一面戰旗在風中裂響……
天色漸曉,夢還未醒。
一道人影出現在洞室中,輕聲呼喚:「無咎師弟,切莫誤了挑水砍柴的時辰……咦,你竟這般脆弱,夢中流淚……」
石榻上,無咎還是抱着酒罈子斜躺着,嘴角掛着口水,眼角掛着淚痕。其憊懶狼狽的模樣,渾似一個嗜酒貪杯的酒徒,或許意猶未盡,且去夢中買醉。聞聲,他驀然醒轉,急忙丟下酒罈,擦拭着口水淚痕:「我何曾流淚,風大眯眼……」
他稍稍坐穩,又怔怔恍惚。
風大眯眼?
這句話熟悉,好像自己說過。記得那個深秋的後花園,有個鬼怪精靈的人兒……
「無咎,我昨日職責在身,只得公事公辦,今日怕你誤事,特來知會一聲。大師兄要找你麻煩,還須多加小心才是啊!」
「方為?」
無咎看清來人,很是意外。
喚他起床的,竟是方為,人前人後,兩樣的嘴臉。
「你我人單勢弱,只能暗地裏相互關照,還請多多見諒,切莫耽擱……」
「哦,多謝,尚不知如何外出挑水砍柴?」
「砍柴弟子已在洞外等候,你只須跟隨便可,我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辭……」
不待多問,方為又匆匆沒了人影。
無咎只得跳下石榻,伸手摸了摸靴子裏的小刀子,撿起原封未動的包裹,抬腳走出了洞室。
洞外的山坡上,果然已站着十餘位弟子,還有一位年長的弟子在大聲示意:「你是無咎?這是你的柴刀、繩索與扁擔、木桶。日落之前,務必砍柴百斤,挑滿一缸水,否則必遭大師兄嚴懲。時辰不早,爾等去吧……」
無咎循聲走去,抓起柴刀插在腰間,又將繩索背在肩頭,跟着弟子們往前走去。至於扁擔木桶,沒有理會。待砍柴過罷,再挑水也不遲。
天光拂曉,而地藏洞所在的山谷,依然籠罩在晦暗幽深之中,並有陣陣霧靄隨風瀰漫。
無咎走了幾步,昂長吁,仿若宿醉未消,喘息中依然帶着淡淡的酒氣。
嗯,昨日靈霞山挖井,今朝百濟峰砍柴。人生就是車軲轆,一不小心就轉了個圈子。之所謂天道輪迴,且看此番顛倒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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