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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色降臨的時候,又有五位修士帶着大群的年輕人來到山谷之中。假若真有仙門開門收徒,如今招納的弟子已有五、六十位之多。
姜玄,則是八個修士中的為首之人。
此人四十多歲,黑黑瘦瘦,不苟言笑,很是陰沉莫測的樣子。他丟下幾袋乾糧,命眾人就地歇宿一晚,然後召集同伴,在山谷的僻靜處燃了篝火,相互圍坐一起飲酒作樂。
在那堆篝火百丈之外的山坡上,則是聚集着數十個年輕人,三五成群,或坐或臥,或是啃食乾糧,或是低聲笑,在興奮與惴惴之中,暢想着仙門生涯的美好願景。
無咎坐在人群中,默默打量着山谷,臉色有些鬱悶,眼光深處閃過一絲焦慮。
「為何騙人?」
當自己追問班華子,他為何騙人,而他根本沒有理會,便與兩位同伴御劍離去。而那個傢伙,或是存心捉弄,又或是暗中提醒,竟在遠去之際傳音留下三段話。
「騙你又怎樣?」
「這年頭又要賺取牙儈,又要避免血腥,起來是也不易呢!」
「子,我看出你很是精明,不妨看在人族的情分上,最後再送你一句話。有時候稀里糊塗死了,也是一種福氣,呵呵……」
無咎想到此處,咧嘴吐出一口悶氣。
且不是否死得糊塗,至少眼下解開了幾分疑惑。
在瞰水鎮的時候,聽仙門招納弟子,曾也頗為期待,指望着從中有所收穫。
而轉眼之間,又暗暗猜疑。
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班華子三人招納弟子太過於隨意。或許修仙不要靈根,而年輕力壯也絕非評斷優劣的藉口。
此後,便是來到這片山谷之中。兩伙修士相逢,彼此神色詭異。像是暗中交接,而班華子三人也果然得到了好處。
三個傢伙換來的石頭,對於凡人陌生,而對於自己來,則是再也熟悉不過。要知道那並非凡物,乃是靈石。
仙門招納弟子,竟以人頭計價?
無咎疑惑更重,急忙出聲質問。而班華子也沒隱瞞,隨後得明明白白。
騙你又怎樣呢,總比殺你來得仁慈。而不管殺你,還是騙你,你只能認命,倒不如稀里糊塗來得輕鬆。所謂的賺取牙儈,更是淺顯易懂,就是倒賣壯丁,從中賺取佣金。至於雲霄閣,也根本不是什麼仙門,而是倒賣人口的一個存在,還有一個稱呼,人販子。
唉,人的命運,像是個車軲轆,轉了一圈尚未升起,又被碾入污泥之中。
猶還記得,當年便在鐵牛鎮被逼賣身。如今置身異地,運氣又是何其的相仿。難道重新活過,便是狗屎運也要重來一遭?本人倒是了無牽掛,阿熊咋辦呢?自己答應過他爹阿山的,不能言而無信啊!
而即使成為軲轆,又有何妨呢,既然擺脫不了轉圈的狗屎運,便帶着狗屎運滾滾往前……
「仙人的餅子不好吃,還是我娘烙的餅子香甜!」
阿熊坐在一旁,咬着又冷又硬的餅子,還遞過來半塊,示意道:「哥,不信你嘗嘗……」
這孩子只當仙人的東西便是寶貝,卻不知他所吃的正是來自鄉野店的餅子。
無咎搖了搖頭,伸手捂着肚子:「哎呦,憋不住啦——」
阿熊會意,忙道:「哥,趕緊,莫要拉一褲襠!」
「陪我!」
「臭!」
「敢不聽話?」
「嗯!」
無咎站起身來,很是痛苦不堪。姜玄等八位修士,正在百丈外的篝火旁飲酒笑。他抬眼一瞥,轉身奔向不遠處的樹林。
阿熊將半塊餅子塞入懷中,隨後跑了過去:「哥,我聽話,陪你屙泡尿……」
人有三急,天經地義。兄弟倆要拉屎撒尿,並未惹來四周的關注。只有人群中的勾威回頭看了一眼,猶然恨恨不已。
進了樹林,過了山坡。左側山,右側亂石堆積,前方的百餘丈外則是一道峽谷,峽谷深處有河水流淌。
無咎的腳下不停,繼續往前。
阿熊不解,嚷嚷:「哥,拉屎要佔上風頭……」
無咎卻好像沒有聽見,一直跑到峽谷邊的懸崖前這才匆匆止步。腳下便是數十丈的峽谷,一條大河滾滾滔滔。朦朧的月色下,朵朵浪花隱約閃爍。左右則是犬牙交錯的亂石堆,在黑夜中影影綽綽的看着有些嚇人。他蹲下身子,四下打量。
「哥……」
阿熊慌慌張張追來,卻不見了人影。而他喊聲未落,已被一隻有力的手掌抓住,並被拖入大石頭的背後,隨即熟悉的話語聲低低傳來道:「阿熊,聽哥一言。隨我由此順河北去,便可抵達瞰水鎮。只要到了瞰水鎮,你便可回家……」
已成了仙門弟子,為何要回家?
「我不——」
無咎不待阿熊拒絕,一把將他嘴巴捂住,壓低嗓門,又道:「班華子已將你我賣了,姜玄等人更不是好東西。一旦明日遠行,只怕我也是自身難保。而我答應你爹,要送你回家。眼下唯有鋌而走險,所幸山谷擋住神識,或能如願……」
阿熊的嘴巴出不了聲,卻瞪着雙眼搖頭。
「你這熊孩子,為何不聽話呢?錯過今晚,你這輩子都回不了家。多想想你爹、你娘,還有你弟……」
無咎見識過阿熊的執拗,還是忍不住急了。而他一邊勸,一邊探頭回望。
他唯恐驚動山谷中的修士,否則他二人難逃此劫。而愈是擔心,愈出亂子。
便於此時,一道人影躲躲閃閃跑了過來。
無咎的目力遠勝常人,不由得暗暗叫苦。
只見隨後追來的正是勾威,鬼鬼祟祟之間,已趁着月色,尋到了躲在石頭背後的兄弟二人。他在幾丈外停下腳步,得意笑道:「哈哈,不出所料,你二人果然欲行不軌,我這便稟報前輩得知,必定有賞……」
阿熊已是嚇得不知所措,便要站起身來。
無咎卻是將阿熊死死按住,並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又附耳低聲吩咐兩句,突然轉身離地躍起。
勾威以為大仇得報,正在獰笑不已。誰料對方全無畏懼,還惡狠狠衝着自己撲來。他隨即想起白日裏挨的一巴掌,嚇得轉身便跑,還扯起嗓門大喊道:「救——」
無咎飛身兩三丈,腳尖落在大石頭又是猛力一躥起,不待勾威將救命的「命」字喊出口,他一拳砸在對方的腦袋上。「撲哧」一聲,腦漿迸裂,屍身倒地,勾威頓時變成一個死人。
與此同時,遠處飛起幾道劍虹,怒聲乍起:「何人逃脫……」
既然鋌而走險,難免惹下大禍。而既然闖禍,聽天由命吧!
無咎落在地上,不作耽擱。他一把抓起勾威的屍身,狠狠扔下懸崖,又怒氣難消狀,踢飛了幾塊碎石頭,然後順着懸崖撒腿便跑。而沒跑幾步,劍虹由遠而近。他頭也不回,縱身躍下懸崖,「砰」的墜入河水之中。而尚未繼續下潛,一道繩索倏然而至,猛然將其緊緊纏縛,霎時轟然出水,不消片刻又「撲通」砸在地上。
只見不遠處篝火熊熊,還有一群人影圍了過來。
「姜兄,僅在河中發現一具死屍,好像還少一人,是否繼續搜尋……」
「子,你膽子不……」
無咎摔得七暈八素,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忽然又被踢翻身子,接着一隻腳掌踩在臉上。他透過濕漉漉的亂發看去,一個黑瘦的中年人正在低頭打量。
是姜玄,陰沉的臉上透着殺機。
無咎慘哼了聲,掙扎道:「我……我並非要逃……大仇得報,只求一死……」
「求死?死人不值錢。」
姜玄挪開腳掌,冷冷道:「你倒是心狠手辣,只可惜是個凡人……」話音未落,他又是飛起一腳。
「砰」的一聲,無咎飛出去十餘丈,又「撲通」落地,一頭昏死了過去。
……
約莫過了一宿,又等了幾個時辰,阿熊這才帶着心,慢慢爬出一個尺余大的洞口,從懸崖邊的亂石堆中探出身子。
狹窄的洞口深處,另有洞口通往地下,躲在其中,便能躲過修士的神識。
神識是個什麼東西,不知道。而無咎大哥在殺人之前,得明白。要想活下來,只能躲入洞中。否則的話,再也見不到爹娘。
從來沒有見過殺人,真是叫人嚇傻了!
阿熊躲入山洞之後,一宿都沒敢合眼。所幸接下來什麼都沒有發生,不妨看看洞外的情形。
日頭曬在頭,已是正午時分。
阿熊爬出亂石堆,餓的心浮氣躁,而眼光所及,使得他的兩腿又是一陣發軟。
不遠處的草地上,一灘乾結的烏血依然觸目驚心。
無咎大哥厲害,一拳便將人的腦袋打碎。且不管他的是真是假,至少他是為了阿熊殺人。尤其他處處維護爹娘的好處,阿熊應該聽他一回!
阿熊緩了緩神,慢慢翻過山坡。
山谷中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無咎大哥不見了,昨晚的仙人與諸多的同伴也不見了。
唉,如今想要修仙,無門可入,孤單單一人,又該如何是好呢?
阿熊站在山坡上,倍覺孤單,不由得想念起家中的院,還有爹娘與阿狼。他揉着空癟的肚子,摸出半塊餅子咬了一口,然後順着奔騰的河水一路往北。數百里的山路,對於一個山里少年來並非難事。
他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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