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蔣慶之起身。
「雖說明皇明白了此事始末,可終究晚了。」陳品笑道:「這幾年大汗利用使者被殺之事,在各部宣揚仇恨,並發誓遲早有一日會南下報復」
「馬踏中原?」
「不,是重現大元榮光!」陳品已經醉意醺然了,擺擺手,「明人所謂的九邊防禦,面對大汗鐵騎不敢出戰,就這等窩囊官兵,也想擋住大汗的大軍?」
蔣慶之起身,陳品醉眼朦朧的斜睨着他,「等大汗南下時,我會為你求情,免你一死」
蔣慶之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莫展開門,蔣慶之走出去,和徐階面對面。
「徐侍郎。」
「長威伯。」
這是二人第一次近距離接觸。
蔣慶之喝了不少酒,蒼白的臉上也多了些血色。
徐階嘴唇蠕動,「那份奏疏」
「何須解釋?」蔣慶之笑的很是和氣,「我知徐侍郎的心思,想蟄伏,想低頭木秀於林,風必吹之。徐侍郎想用隱忍換來嚴嵩父子的輕視,想法不錯。不過,將來之事誰能說得清呢?」
歷史上徐階一直在隱忍,也就是裝孫子。但暗中卻一直在等待時機對嚴嵩父子下手。
後來果真被他等到了。
但這一世卻不同了。
蔣慶之看着徐階,「許多事都會變。」
徐階溫和的一笑,拱手,「此次是我錯了。」
「侍郎!」周夏驚呼。
政治人物可以退讓,可以默然,但不可認錯。
認錯有損威信!
徐階在將要入閣之前對蔣慶之認錯,此後二人在朝堂相見時,心理優勢便在蔣慶之這邊。
蔣慶之看着徐階,心想果然是忍者神龜級別的人物,若非節操太差,說是名臣也不為過。
裏面陳品兀自在大呼小叫,「陳某說話算數,到時候定然饒你蔣慶之一死!」
蔣慶之上馬,「徐侍郎,後會有期。」
徐渭點頭,隨即上馬離去。
「我會饒你一死」
陳品踉踉蹌蹌的在院子裏叫喊。
嘭!
門關上了。
「哎!不是說要放了我嗎?開門,開門!」
門外,鴻臚寺的小吏罵道:「狗東西,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長威伯何等人?你竟敢說饒他一死,等長威伯在陛下那裏說句話,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陳品一怔,酒意大半化為冷汗流淌出來。
「對了,我先前都說了些什麼?」陳品打個酒嗝,緩緩轉身。先前被帶去後面的隨從同情的看着他,「您說了許多。」
「不會是機密吧?」
陳品心存僥倖。
隨從點頭,然後緩緩後退,「你別想殺人滅口,真要動手,你不是我的對手。」
「蔣慶之,你這個狗賊,竟然他這是故意的。」陳品突然喊道:「長威伯,小人願降啊!小人願把俺答的虛實告知伯爺,長威伯,長威伯」
門外,小吏衝着大門吐了口唾沫,「老子在鴻臚寺多年,見你等人見多了,以往是上官要求善待番外使者,倒是把你等的脾氣給養出來了。
這越忍讓你等就越嘚瑟。今日長威伯沒把你等當回事,你等倒是軟了?原來你等便是賤人,哈哈哈哈!」
世間許多道理人人都懂,但並非人人都能做到。
比如說珍惜生命,遠離奪嫡的皇子。
景王母子有奪嫡之心,這事兒瞞不過有心人。可願意做景王丈人的人依舊不少。
寵妃之子,且打小就得嘉靖帝喜愛,聰明一長串讚譽在殿內迴蕩着。
景王站在邊上,感受着那一道道審視的目光,聽着那些讚譽,不由的想到了表叔所說的
——許多時候,年輕人的婚姻大事,就如同是買賣。
現在景王想加一句:我們都是豬,等着論斤賣。
「不知殿下喜歡什麼。」一個貴婦人捂嘴笑道。
盧靖妃似笑非笑的道:「這孩子喜歡讀書,從小就喜歡。」
呵呵景王無聲冷笑,心想我何曾喜歡讀書?
「喲!這可是好習慣。」另一個貴婦說道:「這藩王喜歡讀書可是好事兒,夫妻之間琴瑟相合,你讀書來我彈琴,豈不妙哉?」
眾人都笑了起來。
「殿下可有喜歡玩的?」那個貴婦看來對景王頗為滿意,但景王記得她的女兒曾說:我要嫁便嫁給英雄豪傑。否則哪怕是什麼皇子、王公貴族,我寧可絞了頭髮去做姑子。
這話是盧珊兒一次進宮時無意間說出來的。
景王抬頭,微笑。
「我喜歡」
再見到景王時,蔣慶之發現這廝眼角有些烏青,「被誰打了?」
不會是道爺吧?
不過道爺從未動過手,那麼就是裕王?
景王摸摸眼角,「撞到了門框。」
呵呵!
蔣慶之也不揭穿,二人一起去見嘉靖帝。
「誰打的?」嘉靖帝看了一眼,並未發怒。
「是母妃。」
「為何?」
「有婦人問我喜歡什麼。」
「那就直說無妨。」嘉靖帝覺得老娘們整日惦記着那點事兒很無聊。
「我說了,事後挨了母妃一扇子。」
「你說了什麼?」
「我說,我喜歡玩蛇。」
艹!
該打!
蔣慶之都覺得打得好。
「我不喜被人品頭論足,更不喜自己的親事被人當做是買賣。」景王梗着脖子,頗有些叛逆少年的姿態。
「朕也不喜,不過女人才了解女人。去吧!」嘉靖帝擺擺手。
景王告退,黃錦進來,「陛下,時辰到了。」
嘉靖帝起身,蔣慶之問道:「今日這是」
「今日是朝議的日子。」黃錦說道。
蔣慶之納悶,「怎地沒人告訴我?」
黃錦忍不住想翻個白眼,「這是慣例,上次長威伯不是來了嗎?」
蔣慶之訕訕告退。
這特麼像是打卡般的朝會有什麼意思?
蔣慶之笑着進了無逸殿。
數十重臣排好班次,蔣慶之覺得就像是排排坐,等着分果果的孩子。
大家長就是道爺。
「慶之。」老紈絝地位高,在前面招手。
蔣慶之過去,站在朱希忠身後的是文官,很識趣的退開。
「啥事?」
「聽聞徐階給了你一個下馬威?」朱希忠有些惱火,「那廝整日裝低調,終究還是露出了真面目。不過別擔心,哥哥我今日給他準備了好東西。」
「什麼好東西?」蔣慶之剛問,嘉靖帝來了,他趕緊回班。
作為吏部左侍郎,今日徐渭也在。
朱希忠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想拿慶之當進身之階?也得看老子答不答應。」
這等上規模的朝會舉行的次數不多,一般來說,大明的事兒更多集中在直廬形成決議,抄送道爺,由他來最終拍板。
幾件政事不冷不熱的被群臣討論,嘉靖帝或是許可,或是不許。
蔣慶之注意到道爺大多都贊同,唯一不許的那件事兒,竟是一件小事。
帝王心術?
他笑了笑。
笑容落在嘉靖帝眼中,他淡淡的道:「長威伯有話說?」
唰!
所有目光聚焦在蔣慶之身上。
蔣慶之不慌不忙出來,「是。陛下。」
他整理了一下頭緒,「陛下,臣以為,俺答部乃是當下大明的心腹之患,一味封鎖與俺答部往來,令大明對俺答部實情近乎於一無所知。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臣以為當解除封鎖。至少暗地裏打開一道口子。」
你果然來了!
崔元出班,「陛下,臣以為長威伯此言大謬,俺答部往往以蒙元餘孽自居,大明若是敞開了口子,便是承認了此事。名為先,名正才能言順,不可給俺答自抬身價的機會。」
趙文華也來了,他看了蔣慶之一眼,想到了在詔獄後期的境遇,若是眼神可殺人,此刻蔣慶之已死了無數次。
「陛下,臣附議!」
「臣附議!」
一個個臣子出班,那怕是嚴嵩的對頭也贊同崔元的意見。
蔣慶之知曉,這是中央之國的驕傲在作祟。
一個官員說道:「俺答,跳樑小丑也!也敢與大明相提並論?殺其使者,以彰顯大明正朔。」
蒙元早已成了昨日黃花,可在這些人的眼中,依舊要和前元比較一個高下蒙元乃是偽政權,大明才是正朔。
而弄死俺答的使者,便是這種心態的產物。
一陣附議聲中,蔣慶之緩緩看向了徐階。
老徐!
願賭服輸。
該你站隊了!
崔元順着蔣慶之的視線看去,不禁莞爾,心想你這是在暗恨徐階的那份奏疏嗎?
那麼我便幫你一把。
崔元說道:「徐侍郎可贊同長威伯此議?」
來,給蔣慶之一記重擊。
嚴嵩看了徐階一眼,老眼中閃過譏誚之色,隨即恢復平靜。
論隱忍,他不比徐階差。當年夏言秉政時,嚴嵩也為宰輔。但卻被夏言打壓的連看奏疏的權力都沒有。
沒有票擬權,甚至不能對奏疏發表看法的宰輔,就如同不帶長的參謀,屁用沒有。
嚴嵩裝孫子裝了多年,如今一朝翻身做主人,覺察到了徐階的隱忍姿態,不禁暗自冷笑。
但看着一位即將入閣的重臣向自己低頭,幫助自己攻擊對手,哪怕知曉對方是違心的,那種感覺依舊令嚴嵩生出了些飄飄然的爽感。
他隱忍多年所為何來?
不就是為了這揚眉吐氣,接受萬眾矚目的時刻嗎?
這一刻。
嚴嵩爽到了!
徐階乾咳一聲,出班。
溫和的道:「長威伯所言甚是。」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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