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當下的儒家來說,墨這個詞很陌生。
儒之外,中原再無別的學說。
但凡有,那便壓下去。不服弄死!
這便是儒家的霸氣,都特麼側漏了。
儒家籠罩下的中原,容不得第二個聲音。
墨是什麼?
當年的儒家大敵。
當年墨家巨子帶着一幫子彪悍的弟子橫行無忌時,儒家還在各國遊說,希望能採用自己的學說。
當墨家巨子帶着弟子們和對手開戰時,儒家還在琢磨怎麼去迎合統治者,為此不惜修改自己的學說。
一個是有自己理想和目標的墨家,堅決不低頭的墨學。
一個是為了上位而不擇手段的儒家,只要帝王願意,他們不僅願意低頭,甚至還願意下跪。
帝王喜歡誰?
但凡是人,都會喜歡儒家。
所以扛把子墨家沒落,儒家興起。
墨家是怎麼消亡的,歷史上很難找到痕跡。但在所有人的記憶中,這個學說早已成了文物。
可現在有個人站出來,說老子便是墨家。
銀山書院的大堂前鴉雀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李昌的眸子一縮,「墨家!」
「墨學!」
「天神,墨家竟然還活着?」
「不會是假的吧?」
「蔣慶之瘋了才會作假。」
自承墨家身份的後果是什麼,在場的人都清楚。
從此後將會面臨儒家的多角度、全方位打擊。
蔣慶之叼着煙,眸色清明,壓根不像是發瘋的模樣。
「他竟然是墨家子弟!」
「難怪他一直對我儒家不滿。」
馬騫本想毀掉蔣慶之的名聲,可沒想到卻意外引爆了他的身份。
「墨家!」
馬騫狂喜不已,「原來是墨家餘孽!哈哈哈哈!」
什麼論戰,什麼聲名狼藉這一切在儒家大敵之前都會煙消雲散。
翻盤了!
而且是對手自殺式的翻盤了。
「誰是餘孽?」
蔣慶之呼出煙氣,「當年我墨家橫行時,儒家在作甚?像是個娘們怨婦般的四處哀求。董仲舒迎合漢武修改儒學,我墨家卻不屑於此。歷史潮流浩浩蕩蕩,墨家沒落了。」
他聲音低沉,「為何沒落?抱殘守缺,不能與時俱進。多年後,墨家有識之士便提出了這一點。於是墨家便沉寂了下來。」
這是秘辛!
換做是以往,能驚炸京師和天下的秘辛!
在場的人壓低呼吸的節奏,看着那個年輕人娓娓道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墨家已死時,一代代墨家巨子在反思,在改進,在探索未來的墨家,應當走向何方。」
墨家的綱領即將出爐了!
馬騫下意識的想打斷,可蔣慶之卻更快。
「經過一代代墨家子弟的反思和探索,我墨家提出了三條綱領,但我把它濃縮為一條。」
蔣慶之一字一吐的道:「發展!」
就兩個字?
眾人愕然。
「何為發展?其一,當下我大明需要什麼?糧食,土地,錢財。糧食從何處來?我墨家苦心孤詣研究出了增產之術,沼氣池只是其中之一。其次,土地從何處來?」
道爺輕聲道:「好一個發展,看似簡單,卻無所不包。」
「中原的土地到了極致,可中原之外,那些自古以來隸屬於中原的土地為何不能收回來?」
自古以來眾人覺得這個詞很妙。
「與儒家關起門來稱王稱聖不同,我墨家更喜向外去尋求解決之道。」蔣慶之順帶調戲了一下儒家。
「錢財從何處來?有人說財富有定數,這是屁話!」蔣慶之看着那些大儒,其中二人就是財富有定數的堅定支持者。
「蔣慶之,財富本乃天定,那是天意」
「天?我且問你,前秦時每年財賦多少?漢唐多少?前宋多少?大明多少?」
蔣慶之毫不客氣的譏諷道:「你等不懂經濟,面對財政窘迫的現狀無計可施,於是便提出了什麼財富有定數的觀點。說你等蠢,真是羞辱了蠢這個字!」
「蔣慶之,你!」大儒戟指蔣慶之,怒不可遏。
「田稅、商稅之外,可還能發展新的賦稅?」蔣慶之吸了一口煙,看着那些人竟然忘記了討伐自己這個儒家大敵,專注傾聽的模樣,不禁樂了。
「多年前的紡機什麼模樣?一個婦人一日能織布幾何?而今是多少?」蔣慶之說道:「任何事物都能不斷改進,不斷與時俱進。但一直以來都是民間自發而為。可為何不能讓朝中來引領此事?」
「那是賤役!」有人說道。
「賤尼瑪!」蔣慶之怒了,「沒有那些能工巧匠,誰來打造兵器保家衛國?沒有那些工匠,你一家子哪來的衣裳,哪來的吃食?都特麼什麼時候了,還抱着工匠與武人乃賤人的蠢貨觀點。」
蔣慶之說道:「朝中引領,民間參與,工農商,三條道上不斷推陳出新」
有人突然說道:「你說的發展,便是便是要不斷革新工農商?!」
「沒錯。」蔣慶之說道:「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
馬騫說到:「無工不富?這話從何說起?」
「衣食住行,我等眼前的一切,哪一項離得開工?」蔣慶之指指周遭,「農人需要工匠發展出更好的農具,以及更好的種子與肥料。
商人需要工匠發展出更好的貨物
將士們需要工匠發展出更為犀利,更為便宜的兵器
這個世間的一切都離不開工。而工,才是我大明根基中的根基,核心中的核心!」
有人冷笑,「難道比學問更重要?」
「學問拿來作甚?」蔣慶之冷笑道:「學問為誰服務?只為了那一小撮人?關起門來談玄論道,動輒聖人言,動輒便是心性。
可這個大明需要什麼?天下人需要什麼?他們需要的是更好的衣食住行,而這一切儒學可能解決?」
「你等不能!」
蔣慶之抖抖煙灰,「汝輩只知空談,而我墨家卻崇尚躬身行事,一百句大道理,還不如發明一個於國於民有益的東西。汝輩空談了多年,儒家之名令人震耳欲聾,可這個中原卻在不斷沉淪。」
蔣慶之看着眾人,「是時候改變這一切了。故而我便站了出來。不為墨家,不為誰。只為了這個天下!」
蔣慶之衝着嘉靖帝拱手。「當今有聖天子在位,可卻被你等視為大敵。何故?只因陛下無法坐視你等分食大明,於是紛爭多年。
二十餘年紛爭,這個大明卻一直在沉淪。面臨此等危局,我墨家無法坐視,於是便再度出山,為天下蒼生盡一份力,為這個天下續命!」
「好大的口氣!」
有人問道:「敢問長威伯在墨家為何等職位?」
蔣慶之微笑道:「墨家巨子!」
墨家有首領,其名曰巨子。
「陛下!」
馬騫看向了嘉靖帝。
李恬緊張的握着成國公夫人的手,美婦人震驚於蔣慶之的身份之餘,問道:「難道你也不知?」
李恬搖頭,美婦人嘆道:「慶之果然是城府了得。」
「他只是不想讓我擔心罷了。」對面那些人大半都用敵視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男人,可蔣慶之卻怡然不懼。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李恬從未有如此刻般的讀懂了這個男人。
夏言等人此刻才從獲知蔣慶之身份後的震驚中清醒過來。
「墨家巨子?難怪你小子對儒家總是帶着一股子不屑之意,原來如此!」
夏言瞬間就想到了往日的許多疑點,「沼氣池之術是墨家的東西,你丟出來便是試探吧?那些蠢貨還為此打賭,殊不知都落入了你的陷阱中,為墨家唱了讚歌」
朱希忠說道:「陛下可知情?」
蔣慶之點頭。
「陛下會如何表態?」朱希忠有些緊張,擔心道爺反對,也擔心道爺贊同。
道爺一旦反對,蔣慶之頃刻間便會被儒家這個龐然大物淹沒。
可他若是贊同朱希忠說道:「那些人會把陛下視為大敵。」
「都特麼被縱火燒了好幾次,難道不是大敵?」蔣慶之冷冷的道。
嘉靖帝的選擇關乎着未來大明朝局的走向,甚至是天下的走向。
一個完整的學說都有關於內政、外交等方面的理論,作為治理國家的基礎。
儒學在漫長的發展歸過程中不斷修改自己的理論,形成了一個核心論點:關起門來做老大。
至於外部威脅,內部矛盾,咱視而不見就是了。
墨家一旦獲得嘉靖帝的支持,必然會提出自己的一系列治國觀點。
兩種觀點在朝堂上碰撞,誰勝誰負?
有人覺得儒家必勝,可今日的論戰儒家全軍皆墨。
未來的朝堂之上,誰有把握壓制蔣慶之和墨學?
只需想想那個局面,『有識之士』便眉心緊皺。
「爹!」
就在這等時候,道爺竟然在閉目養神。身邊作道童打扮的長樂扯扯他的衣袖。
嘉靖帝睜開眼睛。
眸色平靜看着眾人。
「說完了?」
眾人默然。
仿佛是等待裁判裁決。
夏言輕聲道:「我有種預感,這將是大明最為重要的時刻!」
「你搶了我的話!」朱希忠說道。
嘉靖帝起身,環視一周。
「誰對大明有益,朕便支持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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