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有病 寒月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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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連着幾天下雨,天空是陰沉沉的灰白,烏雲潑墨似的滾在天邊。濛濛細雨中沈玦踏出了乾清宮,沈問行為他打起傘,剛走下宮道,便見一個老者對插着袖子站在門墩邊上等他。是首輔張昭,沈玦挑了挑眉,慢慢踱過去。遠遠地見他來了,老人笑眯眯迎上前行禮,現如今沈玦權勢如日中天,便是內閣元輔見了他也得俯首作揖。

    沈玦倒並不站着受禮,搭上手扶了一把,道:「元輔怎的在這兒?」

    「廠臣事忙,今日未曾來西朝房聽議,老臣特來拜見。」張昭接過沈問行手裏的傘,親自為沈玦撐着,兩人並肩在中路上走,蕭蕭雨滴落在傘面上,啪啪地響。

    往日他插手政事,這些酸儒是千百個不情願,今兒卻巴巴地跑來。沈玦沒什麼表情,只道:「元輔有何要事,儘管直說吧。」

    「今日清晨內閣接到斥候密報,土蠻已在關外集結大軍,似有南下之勢。戶部籌措軍費籌了將近兩個月,到現在還沒有可觀的數目。廠臣看……該當如何?」

    沈玦乜了他一眼,眼波流轉中沒有溫度。他掖了掖袖子,道:「元輔既然來尋咱家,心裏定是有成算了吧?」

    「西北春旱,黃河凌汛,處處都要用款,處處都是大頭。屯田政廢,冊籍無存,原先這軍費還能從軍田裏想想法子,現在也是不能夠了。」張昭皺着一張臉,滿面都是愁苦,「如今國庫是捉襟見肘,拆東牆補西牆,早先收上來的稅款,轉眼花了個精光。廠臣,依老臣看,為今之計,只有加稅。」

    沈玦轉過眼,「加何處的稅?」

    張昭臉色一肅,道:「江南。」

    沈玦停了步子,站着沒有說話。

    雨落紛紛,張昭將傘柄遞到沈玦手中,俯身深深作揖,「明日早朝,臣將領頭奏議加征江南賦稅,還請廠臣附議,助老臣一臂之力。」

    「元輔,內閣七位大人,五位出身江南。朝中臣工,江浙兩幫佔了龍頭,更不必說江西湖廣加在一起便是朝中半壁江山。元輔可莫要想岔了,你若要加征江南賦稅,那便是與整個清流作對。」沈玦聲音響在雨中,比雨水更加寒涼。

    張昭笑了笑,道:「廠臣出身金陵,也念及家鄉舊恩,不願加稅麼?」

    沈玦舉目望了一會兒前面的宮道,磚石路迢迢伸出去,一重門又一重門,沒有盡頭似的,在雨幕中無端有一種荒涼的意味。他將傘遞還給張昭,自己一個人走了出去,聲音遙遙傳過來,「明日咱家領頭上奏,你無可奈何,附議便是。清流還需你的操持,不要引起眾怒,自掘墳墓。」

    沈玦回了掌印值房,濕衣裳穿在身上難受,沈問行捧來乾淨衣服給他替換。陰雨天氣,屋子也泛着一股潮味,像泡在一缸冷水裏,行動都粘滯了似的,擺不開手腳。他坐在圈椅里,讓沈問行幫他擦乾濕了的發梢,天光透過直欞窗照在桌上,映出一格一格的紋樣。

    不知道夏侯瀲在幹什麼?他撐着腦袋想,下着雨,那傢伙身子剛剛好,他叮囑了他要好好將養身體,但他肯定不會聽,約莫又在城裏四處追捕伽藍。他覺得對不起夏侯瀲,雲仙樓的人審問了個遍,什麼都沒有問出來,伽藍的線又斷了,乾乾淨淨徹徹底底,他連幫夏侯瀲討債出氣的機會都沒有。

    隨便翻了幾本摺子,卻沒有心思看,字眼堆在紙上,一個也讀不進去。是時候想想後路了,他不能讓夏侯瀲陪着他完蛋,就算走在刀尖上,他也要背着他趟過去。可是後路在哪?滿朝文武都恨他,都巴不得他早點死。或許只有出大岐一個法子了,他有錢,可以造一艘寶船,帶着夏侯瀲去羅剎國當羅剎鬼。

    沈問行給他重新束了發,他執起硃筆圈點了幾本摺子,抬手一翻,不小心翻到那日大同衛的番子遞過來的百里鳶密函。目光停滯在「一門皆死,幼女獨存」幾個字上,他蹙起了眉,問道:「送密函進京的番子還在京里麼?」

    「在,正趕上他調進京里衙門當值了,來了就沒走。」沈問行端來一個紅漆小托盤,上面一盅枸杞排骨湯,「乾爹,您喝點湯暖暖身子吧。別太勞累了,瞧剛才幫您擦頭髮,竟看見幾根白頭髮,兒子心疼吶。」

    「有白頭髮?」沈玦攬起鏡子照,可頭髮束在後面,他看不見,「你怎麼不幫我拔了?」

    「越拔越多啊乾爹,沒事兒,就幾根,看不着。一會兒兒子吩咐底下人鑿點黑芝麻,您一吃就補回來了。」

    沈玦滿臉沉鬱地皺着眉,很不高興似的。又舉着鏡子照了一會兒,才沖沈問行擺擺手,「去把那個番子叫來,我要問話。」

    緹騎腳程快,喝一盅湯的工夫,那番子就來了,畏畏縮縮跪在下首,很害怕的模樣。沈玦已經習慣了,他這般的身份,貓狗見了他都讓道兒。他兩手交叉在挺直的鼻樑上,垂眼望着底下人,問道:「百里鳶一家子都死了個精光麼?奶媽子可還在世?」

    番子踟躕了一會兒,答道:「回稟督主,我等探查之時只查了百里君侯的家人親屬,不曾留意她的奶媽下人。」

    沈玦冷笑了一聲,「你們考課是越發鬆懈了,事兒辦成這樣你也能調進京來?咱家說將她家底行藏探查個一清二楚,就是連養過什麼貓兒蓄過什麼狗咱家都要知道。進了京便從幹事做起,和你的同僚好好學學該怎麼辦事兒。」

    番子連聲道罪,沈玦看着他擦了一把頭上的汗,腿搖身顫地爬起來往外走。沈玦略一皺眉,心中一動,從懷裏掏出一枚藥丸,那是他拿來壓制欲心的丸子。沈玦叫住他,道:「咦,你掉了樣東西。」

    番子步子一滯,回過身來,只見沈玦站在堂下,手裏捏着一粒黑漆漆的藥丸。

    沈玦冷冷地望着他,「這是什麼?莫非是極樂果?」

    那番子忙跪倒在地道:「督主看岔了,不是卑職的,卑職身上不曾掉東西。」

    沈玦盯着他沒說話,屋子裏靜了半晌,那番子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像一個木雕似的。沈玦最後揮了揮手,「是咱家看岔了,你去吧。」

    番子得了解脫似的,踅身小步跑了。沈問行望着那番子的背影,湊過來問道:「乾爹怎的疑上他了?」

    沈玦把密函敲在他腦袋上,「天花此症雖最易傳染,但也沒有闔府皆死的道理。你見過誰家有人得天花,結果一家子都歸西麼?這幫廢物探查得不仔細,我試試他會不會是伽藍的細作。」


    「倒也是,」沈問行用浮塵撓着後腦勺,「誰都知道要找得過天花的人來照顧病人,還得小心隔離,病人穿過的衣物用過的物件都得燒了,這家子也太不小心了。」

    「不是不小心,而是飛來橫禍,」沈玦展開密函,撫摸「一門皆死,幼女獨存」的字眼,久遠的記憶又浮現在眼前,血濺月下,蘭姑姑在他眼前倒下……他深吸一口氣,道,「着親信前往大同探查,咱家突然很好奇,這爵位到底是如何砸到這個女娃娃的頭頂上的。」

    沈問行犯了難,「這該如何查?大同衛的東廠衙門也不過查到是天花疫症所致,可見當年就算有點兒貓膩,證據也已沒了。」

    「簡單,」沈玦合起密函,眸藏冰雪,「刨棺,驗屍。」

    番子淋着雨出了宮,摸了把後頸,冷汗與冷雨混在一起,已經分不明了。他籠着袖子快步走進一條老胡同,兩邊兒都是土牆,雨水淋漓順着土縫往下流,留下淺淡的烏痕。有個老婆婆站在屋檐底下躲雨,他走過去,也縮着脖子躲雨。

    「事兒都辦妥了,督主沒有起疑。」番子低聲說。

    老婆婆開了口,卻是男人的嗓音,「很好,你父親會得到他下個月應得的極樂果。」

    「我現在在京里當值了,只不過是個小幹事,恐怕派不上什麼大用處。」番子道。

    「不必擔心,等你有用的時候我們會來找你的。」老婆婆說完,撿起門邊上的掃帚趕他,聲音忽然變得蒼老又女氣,「去去去,別在我家門口叩當門神。」

    番子被她趕走了,她進了門,雙手一張,骨節吱吱嘎嘎地撐開,整個人高了一截,撕下面具,露出帶着刀痕的蒼白面容——緊那羅。

    宮門落鑰之前沈玦回了府,踩着滿地濕冷的暮色,過了垂花門,轉進深院裏。院子好像不似以前那麼冷清了,滴水下面掛了燈籠,門墩下面擺了花盆,最重要的是多了一個當家的主人。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可以肆無忌憚抱着他,也嘗嘗炕頭溫存的喜悅。從前只敢偷摸想着,像天邊兒的月亮,看得見卻摘不着,偶爾做幾個夢,在水裏撈月聊解愁心。現在真的捧在手裏了,他覺得這輩子都圓滿了,像老佛證了道,受的的苦受的厄都有了回報。

    房裏亮着燈,他知道他在裏面,站在門外整了整衣冠,又換上一副面無表情的慣常神色,這才走進門。夏侯瀲正趴在八仙桌拿着一把界尺畫圖,臉上戴了副西洋眼鏡兒,兩根細繩架在耳朵上,連着兩片圓眼鏡兒,有一種說不出滑稽樣。

    他走過去看,夏侯瀲畫的是照夜的臂甲,部件都拆得很仔細,線條細得像頭髮絲兒。

    沈玦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坐在圈椅里撐着下巴瞧他。他認真的模樣很好看,鼻尖凝着幾滴汗,晶瑩得讓人想要舔。

    又坐了一會兒,夏侯瀲畫得專心致志,一眼都沒朝他這邊看。沈玦有些生氣了,他事兒那麼多,硬撥出空當回來,這忘恩負義的卻抱着他那些亂七八糟的圖紙不撒手。故意重重踢了下腳踏,踅身掀開帘子往裏走,夏侯瀲終於轉過眼來,驚訝地喚了聲:「少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敢情人家壓根沒注意到他,沈玦氣得兩眼一黑。脫了靴子和外裳,往床上一躺,黑着臉生悶氣。夏侯瀲也脫了外裳,爬上床來瞧他,「怎麼不說話?」

    沈玦閉着眼,不理他。夏侯瀲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俯下身來,親了他一口,笑道:「好親。」

    沈玦眼睛睜開一條縫,瞧他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心裏也松泛起來。拉了把他的手臂,讓他躺下來,在他耳邊啞聲道:「等會兒才用晚膳,我們干點兒什麼?」

    夏侯瀲想了一會兒,道:「要不咱們過兩招?我還挺想和你再打一回的,上回都是你耍陰的放暗箭,這回我肯定不會輸。」

    「……」沈玦忽然覺得滿心的無力。

    夏侯瀲瞧他懨懨的,問道:「怎麼了?不舒服?」

    沈玦翻了個身,背對夏侯瀲,道:「你少爺我死了,別理我。」

    夏侯瀲硬把他翻過來,額頭抵着他的額頭,兩個人呼吸交纏,彼此都能聽見彼此熱烈的心跳。

    「少爺,三天了,我還覺得我好像在做夢。」夏侯瀲低聲說。

    「做什麼夢?」

    「神仙少爺為什麼會喜歡我?」夏侯瀲去夠他的嘴唇,燭光搖曳里他的唇艷若桃李。

    他沒回答,垂下眼掩住眸中灩然的笑意,抬手去扯他衣裳,半邊肩膀露出來,他張開手掌細細摩挲他肩上骨骼的鋒棱。

    夏侯瀲還有些愣神,他沒想到沈玦一上來就玩兒大的,後知後覺想到方才沈玦說「干點兒什麼」原來是這個意思。可他不敢去扯沈玦的衣裳,沈玦是花兒一樣的人物,從來只能遠觀,不能褻玩。他是他的一尊神,就該放在神台上供奉,親吻已是最大的玷污。

    沈玦卻不管這些,既然到了他的手掌心,就別妄想再逃出去。他冰涼的手指划過鎖骨向下,分明帶着冷意,卻在指尖勾連出熊熊火焰。夏侯瀲頻頻抽氣,幾乎按捺不住,整個人像被拋在火上炙烤。那手指停留在他剛硬的胸膛之上,勾勒他胸上道道已成淡痕的傷疤,然後打開手掌,將他的胸握在掌心,他的心跳便收攏在沈玦的掌中。

    「舒坦麼?」沈玦低頭看着他。

    夏侯瀲在沈玦耳畔沉重地喘着氣,「少爺,男人不該摸胸。」

    「那摸哪兒?」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想開車!啊!

    但是我只開自行車。下一章稍微開一下。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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