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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瀲過上了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的少爺生活。
各門各院關上門就是一方小天地,不說夏侯瀲是個傷患,只說有謝驚瀾縱着,夏侯瀲怎麼作威作福也沒人敢管。於是,養傷的這段日子,他簡直比正頭少爺還少爺。
謝驚瀾沒真的不管有人要害謝家的事,他讓蓮香把這事告訴管家,提醒他小心門戶,便關門讀書了,料想管家應當會處理這事兒,用不着他們小孩操心。
過了小半個月,傷口結痂得差不多了,夏侯瀲整日歪在床上,偶爾跑去謝驚瀾屋裏頭騷擾他念書。謝驚瀾在追月樓練出了鬧中取靜,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功夫,對夏侯瀲的聒噪充耳不聞。
偶有搭理,謝驚瀾便不露聲色地打聽夏侯瀲從前的生活,把他口中的盜賊和小偷換成刺客,便八九不離十了。
夏侯瀲的日子聽着新奇,久了也十分無聊。
世人都以為伽藍應該是個酒池肉林,刺客們摟着美女喝着美酒徹夜高歌,沾過人血的長刀橫臥花叢。但其實他們住在一個名字很土的大山里,伽藍的老大是個老得快要死掉的和尚,守着一座破破爛爛的寺廟。令人聞風喪膽的迦樓羅滿大山追着她不省心的兒子,還要涎着臉去隔壁人家討米下鍋。
所有的刺客都被種下一種名叫「七月半」的毒藥,每年吃一次解藥,否則便會在七月半那天受盡折磨死去。每年大雪封山的時候,刺客們聚集在那座快要塌的寺廟裏面,手裏捧一杯熱茶,聽住持念完比老太婆裹腳布還臭還長的經文,然後上報自己的一年的人頭,再從飯缽里拿走自己下一年的解藥。
每年大家看到的面孔都會有些變化,有的人再也回不到大山,屍體像鹹魚一樣爛在泥里。沒人再提起他們的名字,他們的位子很快會有別的刺客代替。夏侯瀲一直覺得住持每次要念的經文是在超度他們,雖然他每次聽到一半就睡着了。
娘親時常不在,他一個人野猴似的在山林間上躥下跳,縱然搗鼓出不少頗具野趣的玩意兒,譬如鳥屎彈、木蒺藜之類的,但一個不小心,打着了住在山上的其他刺客,不免被捉住就是一頓打。夏侯瀲厚如鍋底的皮大概就是這麼練出來的。
留在山上的刺客並不多,常年守在那的只有那個老禿驢。可那個老不死的從來不好好說話,只會咕嚕咕嚕地念經。有時候調皮得緊了,被段叔捉到廟裏佛像底下聽他念經,當真是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更多的時候,是夏侯瀲一個人躺在林子裏發呆。山裏的樹上的每個鳥巢都被他掏過,每條小溪都被他趟過,山裏的生靈都有些靈性,知道這個毛孩子的可怕,他走過的地方鳥獸基本絕跡。
於是重山疊着重嶺,松濤無盡地翻湧,刺客的小屋空無一人,夏侯瀲坐在伽藍的階下聽老禿驢無休無止地嘰里咕嚕,昏昏欲睡。他只好一遍一遍回味迦樓羅給他講過的故事,一次一次地重遊閉着眼也能走到的山林,日子一天又一天。
說起來,謝驚瀾是他第一個朋友。
「你日後,除了繼承他們的手藝,在江湖上闖蕩,便沒有別的路子可走了嗎?」謝驚瀾問。
「我們這幫人,一生下來就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跟着前輩跑江湖,要麼一輩子待在山上,老死山林。」夏侯瀲挑着炭盆里的炭火,道,「我不想一輩子都困在山裏,所以只好跟着大人學手藝。」
「那個老和尚這麼厲害?能困住你們這麼多人?」
夏侯瀲不願意花費口舌解釋「七月半」的事情,只嘆氣道:「連我娘都打不過他呢。」
日頭透光雕花窗子,打在夏侯瀲的半邊身子上,仿佛在他身上鏤刻了許多花紋一般,明明暗暗,重重疊疊。他半邊臉藏在影子裏,眼睛低垂着,右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着炭火。
謝驚瀾想,他這般的沒心沒肺的人,原來也有頹唐的時候。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驚瀾少爺。」夏侯瀲輕輕說道,「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麼要幫你嗎?」
謝驚瀾一怔。
「我是註定沒什麼指望了,」夏侯瀲抬起頭,眼裏有星星點點的笑意,「可是你有啊,讀書做官,修身齊家平天下,千古流芳,萬世傳頌,多好。」
他和謝驚瀾走的完完全全是兩條路,一條通向花團錦簇,一條通向沒有光的所在。
謝驚瀾心裏像被扎了幾根小針,若有若無地疼。
他張了張嘴:「我……」
他真的想要這個麼?
最初讀書,是想要有朝一日謝家俯首跪地,後悔不迭。後來跟着戴聖言學習,才改了原來那個卑鄙的念頭。
只是自始自終,他最掛在心上的,也並非街頭巷尾汲汲營營的芸芸眾生。
他們太遠了,太多了。
而他的心很小,坑坑窪窪的心底,只足夠裝一點點東西。
「我會救你的,他日我執掌朝政之時,便是你脫離苦海之際。你的老大再強大,也敵不過千軍萬馬吧。」
夏侯瀲撥弄炭火的手停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頂,道:「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你要動用舉國之力來搶親似的。」
謝驚瀾本還有些忐忑,他害怕夏侯瀲嘲笑他的不自量力,畢竟未來的事情如何說得准,他怎麼有把握彼年彼月他一定位極人臣呢?
就是他有把握,夏侯瀲能等到那個時候嗎?
卻沒想到,夏侯瀲終究是不學無術,腦子裏裝了太多才子佳人,將軍公主的無聊話本和折子戲,一張口便讓謝驚瀾無話可說。
謝驚瀾瞟了夏侯瀲一眼,道:「你長得不賴,不枉擔了這個名頭。」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開春了。夏侯瀲在盆里踩着謝驚瀾的褻衣褻褲,他扎着褲腿擼着袖子,露出修長的胳膊腿,洗了好一會兒的衣服,頭髮被汗水浸濕,黏在臉頰上。十二歲的少年人,身子結結實實,有種陽光般的朝氣。
他沒敢踩太久,畢竟謝驚瀾要是知道他這麼洗衣服,一定會氣得死過去又活過來。謝驚瀾那小子自從晚上「尿」褲子,便不願意把衣褲交給蘭姑姑和蓮香洗。反正夏侯瀲知道這事兒,他又不想自己洗衣服,便乾脆把衣褲扔給了夏侯瀲。
好不容易洗完了衣服,夏侯瀲把衣服掛上晾衣繩,把自己拾綴拾綴,去藏書樓接謝驚瀾。戴聖言這幾日去了莫愁湖,謝驚瀾便自己去藏書樓看書。今日晚上有廟會,夏侯瀲死皮賴臉地磨了謝驚瀾好久才讓他答應晚上跟自己溜出去看花燈。
謝驚瀾埋頭在梨花木的方桌上,面前堆了一座小書山,他穿着藕白色的夾襖,越發襯得人像白璧一般,只是身子單薄了些,透着股病氣,像是紙糊起來的人兒,風一吹就能飄得無影無蹤。
夏侯瀲叫了聲「少爺」,謝驚瀾抬起頭輕飄飄地瞟了他一眼,他生得過於好看,隨便瞥一眼都有點勾人心魄的味道。夏侯瀲在心裏吐了吐舌頭,換了個稱呼:驚瀾大小姐。
夏侯瀲幫他整理好書箱,放在書架上,把帶來的下人裝扮給他換上。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這麼幹了,夏侯瀲天生帶着一股子魔性,誰沾上他都會被他帶壞,在歪路子上一去不復返,連蓮香都被他帶着溜出府逛過一回。只是蓮香出府光在脂粉鋪子裏打轉,那之後夏侯瀲發誓再也不帶她出門。
「只許玩半個時辰。」謝驚瀾叮囑道。
夏侯瀲一個勁兒地點頭:「成!」
兩人抄小道走,連着翻了兩堵牆,終於出了府。快要出巷口的時候,忽聞背後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三少爺,您這是往哪兒去啊?」
兩人頓時呆住了,身子已經涼了半截,慢吞吞地回過頭來,正是劉嬤嬤,滿臉的橫肉,一雙眯縫眼,射出冷冷的光。
「可逮住你們了,你們也太明目張胆了些,若不是老奴盯着你們,夫人還不知道你們膽子這麼大呢。」
夏侯瀲暗恨沒提防住劉嬤嬤那個奸細,平日謝驚瀾在藏書樓都要待到很晚,藏書樓位置又很偏僻,沒什麼人過去,他們本想假裝還在藏書樓里讀書,其實人早就去看花燈了,沒想到仍是被劉嬤嬤發覺了。
夏侯瀲上前一步,道:「都是我攛掇着少爺溜出府的,要罰就罰我吧!」
「夏侯瀲,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兒!」謝驚瀾拉住夏侯瀲的手腕,道,「嬤嬤,不用多說什麼,夫人要罰便罰吧。」
劉嬤嬤一個也沒有放過,押着兩個人一起去了堂屋。月上柳梢,燈籠都點起來了,昏黃的光壓不住房梁木柱陰沉沉的暗影,蕭氏和謝秉風坐在上首,陰影罩住了謝秉風的臉,讓他顯得神情莫測。
謝驚瀾撩袍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一個頭,道:「驚瀾前來向父親請罪。」
謝秉風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為父以為你是個能安心讀書的好性兒,沒想到也如此胡鬧。說,你這是打算去哪瘋?」
「本打算去廟會逛逛。」謝驚瀾低眉順眼,臉上寫滿了溫良恭儉讓,「驚瀾知錯了,請父親重重責罰,驚瀾定不敢再犯。」
謝秉風見他主動認錯,態度乖巧,氣消了一半,說道:「罷了,你還小,貪玩也是在所難免,回去好好溫書,為父便不計較了。」
謝驚瀾磕了一個頭,就要退下,蕭氏卻出聲了:「慢着,老爺,咱們驚瀾一向勤奮好學,你常年不在家裏不知道,我卻是最清楚明白的,這孩子用功,只差要頭懸樑錐刺股了,從沒聽過溜出府逛廟會這等事兒,我看定是有人攛掇,把咱們驚瀾教壞了。」
謝秉風目光移到夏侯瀲身上,隱隱含怒道:「夏侯瀲,你怎麼說?」
夏侯瀲方要開口,謝驚瀾搶先答道:「父親,夏侯瀲前幾日的確提到過廟會的事,不過是兒子自己決定要去看的。兒子深居簡出,即便逢上佳節,夫人憐兒子身子弱,讓我在家好休養,不曾帶我出去,故而我心裏一直盼着,又不好意思說出口,今兒一時想岔了,便帶着夏侯瀲偷溜出去。我已知錯了,父親要罰,兒子不敢違抗。」
謝秉風看了眼蕭氏,咳了一聲,道:「你母親也是好意,你若想跟着去,直說便是,總不能拘着你。」
蕭氏沒想到反被倒打一耙,氣得牙痒痒,對劉嬤嬤使了個眼色。
劉嬤嬤從後面冒出來,一臉神秘地說道:「老爺,您還有件事兒不知道呢。」
謝秉風瞧她這作態不大高興地說:「有話快說,家裏不興裝神弄鬼這一套。」
劉嬤嬤連忙說道:「這夏侯瀲不僅攛掇少爺去廟會,還鼓動少爺去晚香樓聽曲兒呢,不知道打賞了多少銀子,少爺原是個把持得住的,只這夏侯瀲把每個月的月錢都花個精光。只是前日我幫少爺收拾床鋪,竟發現……」
謝秉風壓着怒火,道:「發現什麼?」
劉嬤嬤做出畏畏縮縮的模樣,道:「發現一條汗巾子,上面還繡着什麼『君心』、『磐石』什麼的,哎,老奴沒讀過書,也不知道寫的什麼玩意兒。」
「莫不是『君心如磐石,妾心如蒲草』?」蕭氏掩着猩紅的嘴唇,眉目間透露出幸災樂禍的味道,「老爺,你看這夏侯瀲,當真是個禍害。自己不學好就罷了,還帶着驚瀾往歪路走。」
「你們胡說!我何曾去過什麼晚香樓,都是你們胡謅!」夏侯瀲怒道。
劉嬤嬤道:「老爺不信,去夏侯瀲屋子裏搜搜可還有餘錢沒有,再搜搜少爺身上,那汗巾子少爺可是天天都帶在身上的。」
「父親明鑑,我們從不曾去過晚香樓。我的屋子向來只由夏侯瀲收拾,幾時讓劉嬤嬤動過手?這奴婢信口雌黃,可惡得緊,父親可以傳秋梧院的人來問話,便知道我所言非虛。」
謝驚瀾心裏發急,暗道大事不好。蕭夫人明顯是衝着夏侯瀲來的,夏侯瀲的月錢都買零嘴吃光了,哪還有剩?那汗巾子十有八九被劉嬤嬤不知使了什麼法子藏在他們這,萬不可讓他們搜身。
晚香樓?金陵秦淮河畔勾欄瓦舍數不勝數,她們為何咬准了是晚香樓?
蕭氏揚聲道:「話當然是要問的,但是身也得搜,來人,給我搜!」
一旁的婆子們立馬上前,揪住謝驚瀾,上上下下搜了一陣,最後不知道哪個婆子伸手探進了襖子的夾層,扯出一條大紅色的汗巾子出來。旁人在外面瞧着,只能瞧見是從謝驚瀾懷裏拿出來的,並不知道那汗巾子原是藏在夾層里。
謝驚瀾和夏侯瀲瞧見那汗巾子,頓時臉色煞白。
蕭氏佯裝痛心道:「你們才多大,就沾染上如此下作的習氣,今後還得了?夏侯瀲,戴先生賞識你,幫你贖了身不說,老爺也抬舉你,留你在三少爺身邊做個伴讀,你倒好,竟然帶着少爺不學好,你安的是什麼心!」
夏侯瀲百口莫辯,只能在底下干着急。
謝秉風接過那方大紅汗巾子,芳香撲面,差點沒把他熏出個噴嚏,邊角處繡了短短的詩句,落款是「柳香奴」,不看不打緊,一看登時氣得七竅生煙。
柳香奴是晚香樓頭牌柳姬的閨名,她眼界甚高,是輕易不下樓的,就算是他謝秉風也是費了好大的功夫,鑽研出無數綺詞麗句才博得美人芳心,他兜里也躺了這麼一方汗巾子,繡着同樣的名字,只不過詩句是「願我為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敢情這柳姬備了不少這樣的汗巾子,每個恩客人手一份麼?詩詞還不帶重樣的?
謝秉風不知道是氣謝驚瀾年紀小小就流連花街柳巷,是氣這柳姬不帶重樣人手一份的汗巾子,還是氣他父子二人竟無意之中同狎一妓,拾起桌上的茶碗,往謝驚瀾身上一甩,茶水淋了他滿身,茶杯碎子哐啷撒了一地。
滿室鴉雀無聲,謝秉風把汗巾子扔在地上,怒吼道:「小兔崽子,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你怎麼會有柳姬的汗巾子?」
謝驚瀾被茶杯砸了,卻好像沒事人一樣,臉上依舊冷冷的,看不出什麼情緒。他撿起那方汗巾子,左右瞧了瞧,又扔在地上說道:「這汗巾子不是我的。」
夏侯瀲也湊上去瞧了瞧,看到邊角上的柳香奴,神色變得有些複雜。
蕭氏攏了攏頭上的髮髻,慨嘆道:「老爺,當初謝氏子弟齊聚煙波湖,多大的陣仗,偏只有這小子得了先生的青眼。您還道咱們謝家總算出了個好苗子,指着他光宗耀祖呢。到底年紀小,經不住旁人的誘惑。」說着,瞥了眼夏侯瀲,道,「這事兒啊,不能給您的那些知交好友知道了,否則不料怎麼笑掉別人的大牙呢。」
謝秉風向來是把麵皮看得比命重要的性子,便是一肚子的霉爛敗絮也要拿金玉的皮子罩住,謝驚瀾得了戴聖言的賞識本給他長了好些臉,那些個文人雅客都交口稱讚「虎父無犬子」,「書香門第,謝氏門庭」,越是假撐出來的面子看得越重,他沽名釣譽慣了,更容不得一丁點的侵犯。
當下勃然大怒,指着謝驚瀾的鼻子罵道:「敗壞家風的玩意兒,這髒東西都從你的衣服里搜出來了,你還敢狡辯!不是你的就是你這個好伴讀的!我生你養你,就是讓你作如此下作勾當的?」
蕭氏瞧謝驚瀾面無表情,雷打不動的模樣,不由得心生厭惡,添油加醋道:「什麼樣的雞下什麼樣的蛋。下蛋的不正經,這蛋還能好麼?」
謝驚瀾猛地抬頭,瞪着蕭氏。
謝秉風咳了聲,神情尷尬地說道:「好好的,提他娘做什麼?」
「怎麼,還說不得了?你自己當初喝醉了酒,鬼迷心竅,不僅生下這個作風不正的下賤胚子,還連降三級,大好的前途就這麼沒了。」蕭氏冷笑,「自己做的孽自己償。」
謝秉風不耐煩地說道:「說了多少次,別提那個賤婦。」話說出口方想起謝驚瀾還在這,不由得瞟了他一眼,見他垂着頭沒什麼反應,隱隱露出的蒼白下巴像極了他的娘親,才冒起的愧疚壓了下去,心裏厭煩之情藤蔓一般生出,閉了眼道,「罷了罷了,謝驚瀾,你去祠堂跪着好好反省,往後在院子裏禁足,除了去戴先生那聽學,哪都不許去。至於夏侯瀲,我謝府供不起你這尊大佛,等戴先生回來了,讓他把你領走!」
夏侯瀲終究沒忍住,怒道:「逝者已矣,你們這樣尖酸刻薄,枉為世家門第!」
謝秉風怒道:「臭小子,這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夏侯瀲在心裏啐了一口,望了望謝驚瀾,夏侯瀲跪在後頭,只能瞧見他的背影。
謝驚瀾正低着頭,蒼白的臉掩在陰影里,神色莫測。
他聽見四周僕役竊竊私語,像什麼蟲子拖着薄翅爬過桌台,嘶嘶的。桌上的燭花爆了一聲,地上的光影跟着搖了搖。牆外有更夫敲着梆子,一聲一聲,像打在心底,鈍鈍得疼。
他忽然出聲了,聲音雖然不大,但每個人都聽得清。
「這方汗巾子,不是我的。」
「哦?那你的意思是,是夏侯瀲的?」蕭氏勾起紅唇,盈盈笑道。
謝驚瀾緩緩抬起頭,直勾勾地盯着蕭氏,那雙眼睛影沉沉的,蕭氏恍惚間似看到裏頭躲了一隻妖魔。
「我沒猜錯的話,它的主人應該是你的兒子,謝驚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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