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夏天總是格外悶熱,但當暖黃色的陽光灑落,總是比雨季讓人心生愉悅。
距離林沉醒來已經過了三天,他可以稍微吃點好吞咽的食物了。
叢嘉走進廚房,將王嫂做好的食物裝進保溫盒。
在客廳沙發椅上躺着的周回雪支起身:「又去醫院啊?」
「對啊。」
周回雪又躺回去,雙手交疊支在腦後,看着她的背影。
天氣熱,叢嘉只穿着一件無袖連衣裙,烏黑的披肩長發遮住肩胛骨,卻顯得她手臂格外白皙纖長。
「啪啪」兩下,她動作十分乾脆,三兩下把飯盒上的鎖扣扣上。
倒像經常照顧人的樣子。
「我送你吧。」周回雪從沙發椅上起來,伸手去夠茶几上的車鑰匙,笑嘻嘻地說:「你知道嗎?你這個樣子還真像照顧受傷丈夫的妻子了。」
叢嘉斜了她一眼,笑着說了「滾」
「好好好,不開玩笑了。」兩人走進車庫,周回雪今天開了新買的跑車,暗黑色嶙峋的車身,讓叢嘉聯想到某些科幻片。
周回雪得意地挑眉:「好看吧?可台車超難買,全球限量13台。」
「還不錯。」叢嘉點頭:「但開這個去醫院,有點奇怪。」
周回雪「嗤」了聲,「管她呢。」她啟動發動機,跑車發出微微轟鳴:「對了,我上次推給你的熊律師,你聯繫了嗎?」
「嗯,和他聊了聊,本來說是不難處理的。」叢嘉嘆了口氣:「但還是等林沉好了再說吧,現在他這樣,怎麼說?」
周回雪說:「也是,他現在這個樣子確實有點麻煩。」
跑車飛馳,一路人不少人投來注目禮。
周回雪又問:「那你們不是真結婚這事兒,你和林沉說了嗎?」
「還沒。」說起這件事,叢嘉又犯難了:「我真的不知道怎麼開口。」
「他媽媽...好像前幾年去世了,他也沒什麼親人。」
這幾天叢嘉總是忍不住想,如果明天醒來,有人告訴自己,你失去了八年的記憶,而在這八年裏的不知道什麼時候,你的母親去世了,你的繼父不知道去了哪,你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叢嘉肯定會想,不是這個世界瘋了,就是我瘋了。
可林沉的情緒卻一直很穩定,除了剛得知叢嘉和他已經結婚的消息,似乎顯得不知所措,接下來的幾天都很平靜地接受檢查治療。
叢嘉有時會和他聊幾句,大多是一些勸慰的話,林沉總是沉默地聽,等叢嘉說完了,就抬頭很認真地看她一眼,又很快垂眸點頭。
像是認真聽話的乖學生,讓叢嘉忍不住心生愧疚。
周回雪放慢了車速,跑車駛過林蔭道,熾熱的陽光被樹蔭蓋住,微風輕拂,有綠葉飄下來,落在擋風玻璃上。
叢嘉有些猶豫地說:「他似乎還挺信任我的。」
「要不你先別說?」周回雪開了雨刮器,將落葉掃下去:「醫生不是也說現在要保持情緒穩定嗎?既然他已經接受了這件事,那你就別說了,說了反而不好。」
叢嘉有些頭疼,卻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只能點點頭。
第一醫院離叢嘉家不遠,很快就到了。
周回雪在路邊停車:「下車吧,我就不上去了,你放寬心,他總不可能一輩子想不起以前的事,等他想起來,也不會怪你這點善意的謊言的。」
林沉性格冷漠,對什麼都冷冷淡淡,叢嘉有時候覺得他像個沒有七情六慾的,只輸入工作程序的機械人。
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們做不成無法做一對恩愛夫妻,並不代表她認為林沉是個壞人。
他其實是一個挺好的人,叢嘉明白這一點,所以協議結婚這麼久,他們對外扮演着伉儷情深,對內始終保持友善平和的溝通。
叢嘉把他當做朋友,是那種就算很久沒見面,也希望他過得好的朋友。
她想了一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林沉病房前。
還未敲門,門便開了,護士走出來,對她點頭問好。
叢嘉對她笑了笑,看到坐在床上的林沉。
他臉色比剛醒時好了很多,半臥在床上,床桌前放着台筆電,似乎在閱覽什麼消息。
見她來了,他用完好的那隻手很快地撐了一下床單,坐起來,似乎想把筆電合上。
叢嘉看他一邊手綁着繃帶,有些吃力,快步走過去:「你別動,我來吧。」
「不用了。」他扣着屏幕,動作很快,但叢嘉還是掃到了屏幕上的關鍵字眼———「叢嘉」。
「你在搜我啊?」叢嘉覺得有趣,笑眯眯地看着他。
林沉抿了一下唇:「不是,我隨便看看。」
他垂下的眼睫微顫,帶着點欲蓋彌彰的慌亂,讓叢嘉一路沉重的心陡然放鬆下來。
失憶後的林沉變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不像結婚後那樣疏離冷漠,更像是變回學生時代那個沉默寡言,總是拿第一名,卻還是有正常人情緒的全優學生。
叢嘉突然就想逗逗這個「優等生」,她忍着笑意,可聲音卻是掩不住的輕快:「怎麼這麼見外啊?」
林沉沒有看叢嘉,他脊背崩得筆直,扣着筆電的手似乎很用力:「沒...不是。」
他看起來像是對自己與叢嘉的關係不知如何應對,這幅樣子倒讓叢嘉有些愧疚了,她說:「好啦好啦,是我不對,有什麼想知道的可以直接問我。」
「對了,家裏的阿姨做了粥,我給你帶來了。」叢嘉將保溫盒打開,覺得房間有些熱,便攏了攏頭髮,綁了個丸子頭,一邊還問:「你手能行嗎?要我餵你嗎?」
她露出的肩頸瑩潤雪白,像一簇新雪蓋在林沉的心上,讓他的心狠狠顫了一下。
他猛地將視線錯開,近乎狼狽地說:「不用了。」
像是意識到自己語氣中的生硬,他語氣慢下來:「謝謝,我自己可以。」
「好。」叢嘉也不強求,將湯匙遞給他:「那你自己來吧,我出去打個電話。」
門闔上,病房裏又恢復了安靜。
林沉並不討厭安靜,這樣的環境能讓他的心平靜下來,去思考這幾天發生的一切,思考叢嘉,思考自己......
他舀了口粥,是甜粥,入口香濃軟糯。
甜食總是不自覺讓人放鬆,林沉一邊喝着粥,一邊順着窗戶往外看。
在海市生活了十幾年,他理應對這個地段很熟悉,但此刻卻覺得陌生。
醫院不遠處是他曾就讀過的小學,從窗戶就可以看到學校的操場。
過去的小操場被擴了好幾倍,嶄新的塑膠跑道在太陽的映照下紅得刺眼。
綠茵茵的山毛櫸被砍去,只餘下一片光禿禿的水泥灰色。
不遠處,矗立着高聳的摩天大廈,成片的玻璃窗造成的光污染晃得人眼睛疼。
一昔之間,周圍變得冰冷陌生。
只有叢嘉,似乎還是從前的樣子。
林沉知道自己丟失了八年的記憶。
這本應該讓他惶恐不安,可這幾天,他總忍不住想起醒來那天,叢嘉含笑的眼睛望向他。
她離他很近,喊了他的名字,像朋友一樣和他聊天。
他們還......結婚了。
或許是從未想過,又或許是不忍褻瀆,這是林沉夢裏也從未經歷過的場景。
*
叢嘉給自己的經紀人打了個電話。
喻姐四十歲左右,是個十分資深的藝術經紀人,叢嘉大學第一次辦個人畫展,就是她操辦的,從那時開始,她就一直帶着叢嘉。
她先關心了一下叢嘉的身體狀況,聽她說還好之後就說:「下周出版社的領導組了個飯局,在泉市,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一趟。」
叢嘉有些擔心林沉的狀況,問:「非去不可嗎?」
「這次推不了了,你之前那本作品集銷量很好,這本出版社很看重,之後可能會安排簽售會。」
喻姐勸她:「之前你出去採風,一采大半年我也不管你,但是作品集是大事,一定得去。」
她語氣少有的嚴肅,讓叢嘉不好推辭,只能說:「那能當天來回吧。」
喻姐聽她鬆口,乾脆道:「行。」
掛了電話,叢嘉順道去問了醫生林沉這幾天的狀況,得到醫生狀態良好的評價,心下稍安。
她推開病房。
林沉已經將粥喝完,並且將保溫盒和碗筷收拾好,此刻正坐在床上,安靜地望向窗外。
他坐得很直,沒有包紗布的一邊手五指併攏,緊貼着大腿。
有點像幼兒園乖巧等飯的孩子。
這個比喻在他身上十分不恰當,但叢嘉還是被自己逗笑了,她嘴角微揚,聲音也透着歡快:「好喝嗎?」
林沉回過頭,看了一會兒她頰邊的小酒窩。
「好喝。」他低聲說。
叢嘉將裝着空保溫盒的袋子移到後面,在靠近林沉的椅子上坐下。
這樣的位置對於林沉來說有些過於近了,叢嘉身上的清淡的花果香縈繞在他的身側,仿佛與他緊緊相貼。
林沉感覺甜粥在胃裏加熱沸騰,熱意湧上他的臉,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撐着手,稍稍往後移。
可叢嘉並不知道,自顧自地開口:「我下周要去出差一天,等回來剛好接你出院。」
「好。」他說。
叢嘉正色道:「還有,我想談談我們的事。」
她抬眸,直視着林沉,卻只看到他泛着粉的耳尖。
這是怎麼了?
叢嘉遲疑道:「你是很熱嗎?還是...」
「——是。」林沉像是在掩飾什麼,語速很快:「有些熱。」
「哦,這樣,好像是有點。」叢嘉起身把空調調低幾度,拉過椅子,重新坐下。
這次她離得遠了點。
林沉鬆了口氣。
「剛剛說到哪兒來着。」叢嘉說:「哦對,說說我們的事。」
她看着林沉,目光清亮,顯得坦蕩而大方:「我知道你現在想不起來什麼,所以沒關係,你就先把我當朋友相處。」
叢嘉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處理方法,既不用和林沉說實話,讓他情緒不穩,也不算說謊話。
她微笑着看着林沉,等待他的回答。
朋友......
這兩個字曾經在十七歲的林沉心中翻來覆去,滾動過無數次。
十七歲的叢嘉有許多朋友,別班的,本班的,高年級的,低年級的。
曾經的林沉覺得她像是出現在電影裏的絕對主角,閃耀,亮眼,奪目。
她的存在,將周圍的人都襯托成平平無奇的路人甲。
沒有人不想靠近主角,哪怕只為了短短的一幀鏡頭。
從前的他從來沒有資格參與這一部電影。
可如今,主角在星光中翩然而來,伸出手,邀請他聯袂出演。
這是這麼多天,林沉第一次產生這個幼稚且荒唐的念頭。
——他感謝發生這場意外。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2s 3.432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