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夕陽快要落下,只留下一點淡淡的橙黃色光映照在山頭。
餐廳里的光線有些昏暗,叢嘉回過頭,輕輕拽了一下林沉的袖子,說:「阿姨去鋪床了,估計還要一會兒,我先帶你四處走走。」
她的手指一觸即離。
林沉低頭看着自己的袖口,感覺心被一根絲線纏住,而絲線的掌控者站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
夕陽光讓絲線變得溫暖,柔和,也讓他的心沉靜下來。
他像是被那根線拽住,順從地往前走。
別墅很大,客廳是挑高設計,屋頂懸掛着巨大的水晶吊燈。
叢嘉將燈打開,房子裏亮如白晝。
沙發的面積很大,幾乎可以同時躺下三四個人,角落放着一張躺椅,旁邊是紅磚漆成的壁爐。
「等冬天的時候就可以躺在壁爐旁邊,一邊烤火,一邊看書啦。」叢嘉用溫暖的聲音這樣介紹着:「看一會兒書覺得累的話,就可以抬頭賞雪。」
躺椅的正對面,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往外看便是被夕陽盡染的群山,飛鳥棲息在樹梢,竊竊低語。
「冬天下雪之後,整座山都會變成白茫茫的一片。」她說着,眼睛也染上笑意:「如果早晨起得來的話,還可以坐在這看日出,大概四五點的時候吧,太陽出來的那一刻,整座雪山都會被染成燦金色,他們都說這叫日照金山。」
「可惜現在是夏天。」最後,叢嘉有些遺憾地說。
她眯着眼睛往外看,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落在她身上,將她的髮絲,臉頰,都暈上溫暖的光彩。
林沉看着她的側臉,忍不住說:「現在離下雪就兩三個月了。」
他頓了一下,感覺那根拽着他的絲線在微微用力,像是在催促着他。
於是林沉說:「說不定那時候......我就想起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說完這句話,他心中並不感覺到快樂,而是漫起奇異而古怪的悶重。
叢嘉轉頭靜靜地凝視着他。
林沉覺得那種眼神很奇怪,笑意比剛剛淡了一點,帶着些他看不懂的意味。
「你對這個有興趣嗎?」她問。
屋裏很靜,靜得林沉能聽到自己如擂的心跳。
「我習慣早起。」兩秒後,他聽到自己這麼回答。
叢嘉的目光慢慢變得柔軟,她笑着說:「那當然歡迎啦。」
「如果到冬天,你好起來了。」
她頓了頓,聲音變輕了:「等那時候,你還願意來的話。」
叢嘉側過頭去看他,視線與林沉撞上。
過了幾秒,林沉沒有說話,輕咳了一聲,錯開眼。
叢嘉突然有些心虛,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你平時挺愛工作了,好像對這些沒什麼興趣。」
這是這麼多天來,叢嘉第一次和林沉提及自己對他的印象。
那種感覺很奇怪,明明是說着關於林沉的話題,卻讓他覺得談論的是另一個人。
他沉吟了一會兒,還是問:「我平時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成功讓叢嘉怔楞了兩秒。
因為過去的林沉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但站在她眼前的,是那個只擁有高中記憶的林沉。
實話有時不那麼動聽,叢嘉看着他,用很輕鬆的語氣問:「那你說的是高中時候的林沉,還是和我結婚的林沉呢?」
林沉很快地抿了一下唇。
他知道叢嘉曲解了他的意思,理智告訴他應該回答後者,但心底那根纏人的線像是被磨出了小絨毛,一下又一下,在他心口微微刮擦着。
「高中時候。」最後他這麼說。
叢嘉很快地眨了一下眼。
說實話,高中時叢嘉和林沉的交流不算多,林沉是班上的班長,成績優異,話少,除非必要的接觸,總是獨來獨往。
記得高中第一天的開學式,叢嘉所在的國際班正好站在主席台前,她正發着呆,周回雪就湊到她耳邊:「嘉嘉,你看,有帥哥。」
她順着周回雪的眼神看去,主席台側站着一個人,以美術生的角度來看,那是一張三庭五眼非常標準的臉,長得高,肩寬,腿長,學校的那身西裝制服像是為他量身訂做一樣。
「他是不是私下改了制服。」叢嘉說。
「受不了你,一天天總是找錯重點。」周回雪科普道:「他好像是今年中考全市第一,學校花錢招進來的,應該是新生代表,等等會上台發言。」
老師看了她好幾眼,周回雪絲毫沒注意到,繼續喋喋不休:「剛剛顧明茜好像過去找他搭話,他沒怎麼搭理,雖然人長得不錯,但性格好像有點差,估計不太好相處,還是賀知彥好。」
周回雪這種評價,是她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叢嘉喜歡說好聽話,讓大家都開開心心的。
「嗯......」叢嘉思考了片刻,說:「成績好,人好,有領導能力。」
她絞盡腦汁也只能想到這些聽起來十分敷衍的詞。
但叢嘉從來都是活躍氣氛的那一個,她又說:「不過那時候我們相處的時間不多嘛,你高二下學期不就轉學走了嗎?「
「前兩年我們又遇到了,那時候你已經很厲害了,你事業上的成就我就不說了,這些網上都能查到,生活里的話,你是個很善良的人,做了很多公益,改天有空的話,我們可以去你捐款的福利院看看。」
這些都是實話。
結婚不久之後,叢嘉無意中得知林沉每年會為市福利院捐款,連同市里兩個最大的動物保護組織,也有他的手筆。
好友周回雪篤定這是林沉合理避稅的手段。
但或許是因為叢嘉總喜歡把事情往好處想,她覺得林沉並沒有其他目的。
四周很安靜,夕陽早已落下,夜風輕輕拂過。兩人不知不覺走出了客廳,別墅後的庭院裏有很大的泳池,水很清澈,在夜晚的燈光下暈開粼粼的波光。
林沉聽着叢嘉的回答,冷靜地仿佛是在聽她評論着另一個人。
那些帶着溢彩的詞拂過他的耳廓,略過他的心頭,並不能激起積極的情感,反而留下很輕很澀的感覺。
因為那個有着很成功的事業,被叢嘉用長篇大論來讚美評價的人,是他記憶里空白的存在。
即使理智告訴他那就是自己。
是以後的自己。
是那個......和叢嘉結婚的自己。
可自從醒來,大腦沒有徵兆地在他的記憶間畫了下楚河漢界。
現在他只是十七歲的林沉,是那個她生疏,陌生的高中同學。
但十七歲的林沉了解叢嘉,她是個總能看到別人閃光點的女孩兒。
即使那個人不會說話,無趣,沉悶,沒什麼朋友,她也會夸那個人成績好,人好,領導能力強。
她從來都顧及每一個人的情緒。
林沉無端地想起高一剛開學一個多月的時候,他無意中撞見有人在和叢嘉表白。
他們就讀的崇德是全國極其有名的私立學校,從幼兒園到高中一條龍,每學年的學費高達六位數。
林沉是高中才入學的,他以中考全市第一的成績被崇德特招,免除全部學費。
那時叢嘉和他還不在一個班級,林沉雖然不認識她,但也聽說過她的名字。
因為她長得實在奪目。
鵝蛋臉,白瓷一般的皮膚,明亮帶笑的眼睛,烏黑柔順的長髮,標準的校園初戀臉。
偏偏崇德校風十分自由,允許染髮,披髮,就連打耳釘,戴首飾也不限制,學校的校服也設計的十分好看,女生的是英式的小西裝和百褶裙。
叢嘉的頭髮不染不燙,十分隨意的散下來,每當她背着畫板路過林沉的班級,總能吸引許多目光。
他們稱她為「那個國際班的漂亮女孩」。
每次自習課,林沉如果聽到班上浮起低而隱晦起鬨聲,他便知道,一定是那個女孩兒又經過了。
林沉有時候會覺得有些煩,但那種負面情緒並不針對叢嘉,只因為他是班長,自習課需要維持秩序。
而那種帶着荷爾蒙的青春期躁動通常像火星燎原,極難撲滅,最後的結果,通常是引來巡查的老師。
那些帶着粉紅泡泡的綺思,看見漂亮女生而產生的無謂推搡,莫名其妙的原地投籃動作,最初讓林沉十分不解。
所以當他無意間撞到有人在對叢嘉表白時,第一反應便是趕快離開。
林沉很清晰地記得那是一個周四的中午,剛過飯點,班主任讓林沉去德育處取幾份材料。
「麻煩你中午跑一趟了,下午德育處的張老師休假,你從體育館後面的那條小路穿過去,會快很多,取了不用回來給我,先回宿舍休息就行。」班主任說。
那是一條很僻靜的石子路,路的盡頭是片茂盛的白樺林。
表白的話翻來覆去總是那幾句,但那個男生說得磕巴,斷續,每說一句,還要停一會兒,仿佛要整理自己激動的情緒。
但叢嘉沒有打斷他,認真而安靜地傾聽着。
林沉意識到自己應該離開,但石子路旁鋪了一層厚厚的落葉,不管往哪兒走,勢必會被他們察覺。
最後,林沉只能選擇站在原地,被動地聽完這一場表白,暗自祈禱結束後,他們能往反方向走。
但事與願違,兩人一前一後從白樺林走出來。
男生長相端正,個子很高,脊背微微佝僂着,眼眶微紅,看到林沉時顯得很驚慌,很快的轉過頭,無措地看了叢嘉一眼。
也許空氣有一瞬間凝滯,但很快的,叢嘉便對着林沉很淺的微笑了一下,示意男生和她一道離開。
林沉對這個男生的第一印象是懦弱,沒主見。
配不上叢嘉。
他沒有想到隔天,叢嘉會為了這個男生找上他。
那時候已經放學,叢嘉沒有自己來,而是托一個叫周回雪的女生過來傳話。
因為是周五,同學們離開的很快,校園裏已經沒什麼人了。
叢嘉那頭烏黑的長髮罕見地梳成麻花辮,在夕陽的浸染下,她的瞳孔顏色變得很溫暖。
「不好意思。」叢嘉對林沉笑了一下,頰邊的小酒窩若隱若現。
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直視着他,說:「昨天的事,可以麻煩你不要說出去嗎?」
起初林沉不知道她說這些話的原因,只覺得大概是女孩子臉皮薄,又或是她性格低調,不希望引起別人的討論。
直到後來班上的一個男生被懷疑偷竊,事後班上討論這件事時,一個從崇德初中部升上來的同學煞有其事地說:「其實初中時候這種事很常見的,現在還好了點,你們知道國際班的蔣相和嗎,就是個子高,但是有些駝背的那個,他之前被欺負的不行,書包被扔進廁所,往他床單上灑水,還有很多更過分的,我都不太想說出來。」
「後來不知道校長怎麼知道這事了,特別生氣,欺負人的男生家裏都特別有權有勢,校長頂着壓力讓這幾個男生退學了,這種情況才好了點。」
「但硬霸凌沒了,軟霸凌這種事老師也管不了,這種事很難管的,那個蔣相和現在處境應該也不太好。」
在那一刻,林沉才明白叢嘉和他說那番話的用意。
她只是,不想讓蔣相和的處境變得更糟糕。
林沉慶幸自己當時答應了叢嘉的請求。
不僅是因為讓一個男生免遭霸凌,還有當他點頭後,叢嘉的眼睛微微彎,頰邊的酒窩更深了一點。
「謝謝。」她的聲音很甜。
或許因為那天是周五,又或許是因為那天的夕陽格外美麗,那一刻,林沉突然有些理解班上男生對於她的評價——「那個國際班的漂亮女孩。」
她的確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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