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振華的外祖家住在首都東城區一個大院後面的一個小院裏。
石韻對此有些疑惑。
好在司機小吳是個愛說話的性子,一路用字正腔圓的京腔介紹過來。
「這是咱們這兒的鐘鼓樓。」
「右邊那條巷子是帽兒胡同。」
「再往前就是咱們大院了。」
「大院兒里住的都是到了一定級別或者服役時間達到標準的軍人和軍人家屬。」
最後略帶自豪地說道,「後面這個小院兒就更厲害了,必須得是周老這樣高的級別才能住得進來。」
石韻明白了:後面的小院裏住的才是真正的厲害人物。
她頭次進這樣的地方,十分好奇,坐在吉普車裏,不時地東張西望。
兩個院的門口都有軍人站崗。
大院很大,裏面有不少住戶,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還能看到有幼兒園,操場和食堂,生活設施齊全。
小院則清淨許多,裏面是一幢幢的獨立小樓,門口站崗軍人對進出人員檢查得更加嚴格。
和石韻同坐一輛車的周勝瑜看她這副睜大了眼睛左看右看,好像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樣子忍不住笑。
問道,「有這麼好看嗎?其實這邊的房子都偏舊,還不如你們在寧市住的洋房好。」
石韻心說當然好看,我還是第一次進傳說中的大院參觀呢。
趙家在寧市住的那個地方只是寧市一條很有歷史氛圍的老街,因為解放前寧市的有錢人多在那裏聚居,蓋了不少小洋樓,國家收回後分配給了領導幹部們居住,房子確實是更好一些,但和這裏的氛圍完全不一樣。
系統好面子,也提醒道,「你矜持點,不要表現得太好奇,就是幾棟小房子而已,比咱們以前住的國師府差遠了。」
停頓一下後又加上一句,「簡直天差地遠。」
石韻覺得兩歲是個口是心非的傢伙。
想當初,自己要當國師的時候它還不樂意呢,天天從早到晚地嘮叨,讓她趕緊收手。
結果到了現在,最懷念那段風光歲月的就是它,時不時都要拿出來回憶品味一番。
系統不樂意,反駁道,「那能一樣嗎?!那會兒是顧思瑛的身體受不了,不悠着點就要出大事。否則的話,你越風光我越高興,何必費那個勁兒攔你,還出力不討好。」
氣得長長「哼——」了一聲,「別說你要當國師了,就是你要當皇帝我也沒意見啊。」
石韻無語。
別說,她那會兒還真的野心膨脹,曾經想要爭一爭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來着,就算當不了皇帝也要當個手握實權的攝政王,雄心勃勃,意氣風發得很。
只不過現在這些都已經是過眼雲煙,她又恢復成了普通人的心態,不再有那麼重的【事業心】了。
繼續去看車窗外極具時代特色的大院景象。
衣着樸素,剪□□短髮的婦女;
背着布書包,天真笑鬧,跑來跑去的孩子;
還有騎着自行車結伴,呼嘯而過的少年,個個意氣風發,硬生生把二八大槓自行車騎出了摩托車的霸道氣勢;
石韻看着看着就不由露出一抹微笑,有些悠然地想:還是現在這樣輕鬆自在。
系統則是低聲嘀咕一句,「其實你稍微有點事業心也是可以的嘛。」
石韻問它,「我要是搞事業的話可就沒空幫你去找那套古樂器,你不要那東西了?」
系統立刻噤聲,它是喜歡過風光一點的日子沒錯,不過也不能因小失大,肯定還是找東西更重要。
沒一會兒兩輛車就開進了大院後面的小院裏,前面的吉普車往右一拐,靠邊停下。
開車的周思源當先下車,趙衛國,趙衛萍和冉振華也紛紛打開兩側車門下來,看來右手邊那幢牆上有爬山虎的三層小樓就是周家了。
石韻這邊的司機小吳卻沒跟着停車,而是將方向盤向左一打,繞過了他們,直接朝後面開去。
石韻轉頭去看坐在旁邊的周勝瑜,心說這是什麼情況?
周勝瑜解釋道,「老爺子怕吵,咱們這麼多人不能一起住回去。讓振華和衛萍住這邊,你和衛國都跟我去我小叔那邊擠擠。放心,我小叔也住在這個院兒,不遠。而且他最近出差去吉省了,不在家,咱們自己住還自在。」
石韻問,「那趙衛國怎麼不跟咱們一起走?」
周勝瑜咳嗽一聲,「他不是要和衛萍先去見見我爺爺嗎。沒事,他丟不了。咱們先回去放行李,然後我帶你去外面大院的食堂吃飯,食堂大師傅手藝不錯,做的手擀麵特別筋道,等咱們吃好回來,衛國就該自己過來了。」
言下之意是這邊已經安排好趙衛萍和趙衛國先跟周老爺子見個面,之後還要再陪他一起吃個午飯。
石韻的臉頓時沉了下來,「怎麼,我是趙家的二等公民,還沒資格和他們兩個一起見人了?」
周勝瑜沒想到她一點委屈都不肯受,直接就說了出來,頓時有些尷尬,「怎麼會,你可別多想啊,這個——衛國他不是得陪着他妹——」
石韻不說話,只是看着他的目光中微含譏諷。
周勝瑜被看得實在說不下去了,乾脆攤攤手,十分無奈地說道,「彩霞妹妹,你別拿這種眼神看我啊。這真不關我的事。都是趙伯伯和我們家長輩商量過後提前安排好的,我在這個家裏可是真正的孫子輩,這些事情輪不到我多管,我就是奉命陪陪客人而已。」
石韻哼一聲,轉開眼,不悅道,「老趙行啊,虧我還在火車上拼命救了他女兒呢,他轉頭就幹這種事,真是忘恩負義!」
周勝瑜愣一愣才反應過來她嘴裏的【老趙】是誰,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趙首長畢竟是你繼父,你應該對他尊敬些。」
石韻反問,「換了你,你尊敬得起來嗎?」
周勝瑜乾笑道,「應該還好吧」
他其實覺得今天這事沒什麼,畢竟薛彩霞只是趙家兄妹的繼母帶過來的女兒,和趙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人家趙衛萍來見對象家的長輩,親哥陪着就算了,她這個關係不好的繼妹委實沒必要也一起帶上。
不過他們這一趟明明是兄妹三個一同出遠門,到了地方卻被區別對待,這確實也有點說不過去,所以被石韻當面毫不客氣地指出來不由有些尷尬。
想了想之後,周勝瑜還是替趙首長說了句公道話,「你在火車上救衛萍的事情趙伯伯估計現在還不是很清楚呢,真沒有忘恩負義那麼嚴重。況且怎麼就成你勇救衛萍了?明明是咱們四個一起上的,還是我和振華打的頭陣。」
石韻瞪他一眼,「那節車上一共就四個匪/徒,你和振華還有趙衛國三個人加一起也才打倒兩個半,我一個人就收拾了一個半,還有你們用的火鉗和鐵鏟也是我找來的,怎麼就不能算是我拼了命才救出趙衛萍了?!」
周勝瑜仔細一想,還真是她說的那麼回事。
當時的情況是他用熱麵條和燒紅的火鉗放倒了一個車/匪(其中的重要工具——燒紅的火鉗就是薛彩霞提供的),冉振華和趙衛國合力才打倒了一個車/匪。
而薛彩霞自己一下子就敲暈了一個不說,轉手還打瘸了另一個,他要是不趕過去把那人踢趴下,恐怕薛彩霞自己也能把那人放倒。
所以,嚴格說來是他們三個大男人一起打,才打倒兩個車匪,薛彩霞一個年輕女同志自己就打趴下兩個!
這差距太過懸殊,他也沒臉再和人家爭救人的功勞了,只得舉手做下壓狀,想讓她火氣別那麼大,好聲好氣地說道,「行,行,是你救的,你厲害,一個人打趴下兩個。別瞪我了成嗎,眼睛瞪那麼大多嚇人啊。」
其實他覺得彩霞妹妹人長得美,即便是瞪人也挺好看的,不過這個時候肯定不能說出來。
石韻知道現在這個情況怪不到周勝瑜頭上,看他一臉的無奈苦笑,也就不對他擺臉色了。
改為雙手環胸看着他,一副準備攤牌的架勢,「說吧,老趙之前是怎麼交代你們的?」
周勝瑜還有點想裝傻,「彩霞,你說什麼呢。」
石韻不客氣地問道,「是不是讓你和冉振華幫他兒子一起看緊我,別讓我又發瘋鬧事?」
她估計着趙行勉應該不能把被繼女寫了檢舉信的事兒輕易說給別人知道,最多也就說說她脾氣壞愛鬧事。
這一趟主要監督她的人應該還是趙衛國,冉振華和周勝瑜最多就是兩個從旁協助的。
周勝瑜知道裝傻沒用了,乾脆嘆口氣,「
別亂說話,你好好一個人,什麼瘋不瘋的。」
隨後又隱晦說道,「趙伯伯就是囑咐我們在路上要多關心你,到首都後儘量多陪着你四處轉轉,別讓你一個人落單。」
石韻點頭,和她想的差不多,趙行勉打的主意就是讓人盯緊她,確保她這段時間裏別再鬧出什麼么蛾子來就行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知道了對方的打算,接下來她就好安排自己的行動。
「行吧,我知道了。謝謝。」
周勝瑜雖然圓滑了些,但人還是不錯的,在趙家兄妹和她之間,有意無意的,總要多照顧她一點,石韻對此表示領情。
周勝瑜又嘆口氣,臉色倒是比平常鄭重了不少,好心好意地勸道,「彩霞,我知道你家裏的情況比較特殊,你以前大概是過得有些不如意,所以現在才這樣厲害。不過有句老話說得好:剛者易折。該軟的時候還是要軟一些。趙首長是你的繼父,又是南省軍區司令,於公於私你都該尊重他。」
說完又意味深長地加上一句,「雖然做人不能太軟弱,但有的時候忍一忍也沒壞處。」
石韻笑笑,知道周勝瑜是好意,不過她接下來需要借題發揮,借這次不公平待遇的由頭再鬧鬧脾氣,所以沒有給出明確回應。
兩人說話間,小吳已經把車開到了周勝瑜小叔的住處。
這邊也是一幢獨立的小樓,明顯比周老爺子那邊小,只有兩層,位置也更靠邊。
只不過即便如此,周勝瑜這位小叔肯定也不是一般人物——人家司機小吳同志剛才就說了,不是真正高級別的人住不進來。
石韻原本還在想自己和周勝瑜還有趙衛國兩男的住一起是不是不太好。
如今的社會風氣保守,在這方面甚至有些嚴苛,石韻不想給自己找沒必要的麻煩。
好在周家這邊安排得很周到,他們一進門就有一位五十多歲身形矮胖的阿姨迎了上來,對周勝瑜露出個挺慈愛的笑容,「小瑜回來啦!」
周勝瑜介紹道,「這位是於嬸子,我大嫂娘家那邊的親戚,大嫂請她過來陪咱們住幾天。」
石韻這就放心了,客客氣氣和於嬸子打了聲招呼,又誇獎了一下周勝瑜的大嫂,「你大嫂想得真周到。」
於嬸子是親戚不是保姆阿姨,只負責過來陪住,不負責打掃做飯。
所以周勝瑜打發司機小吳先回去他爺爺那邊,自己準備帶石韻去外面大院的食堂吃飯。
小吳司機臨走前投給石韻敬畏一瞥。
周老的孫子剛才在他車上和薛同志說【老趙】什麼的他沒聽太懂,但是勇斗車/匪那段聽明白了。
十分驚嘆佩服,心想在面對匪/徒時能夠毫不畏懼,一個打倆,薛彩霞這位女同志真是太厲害了!回去一定要和向幾個同伴好好說道說道。
接下來石韻就開始執行了她的借題發揮計劃:一直悶悶不樂的不大說話,專門等到趙衛國下午回來後很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這才轉身上樓,回房間休息去了。
趙衛國莫名轉向周勝瑜問道,「她怎麼了?這又是鬧哪一出?」
周勝瑜攤手,「還用問嗎,你和衛萍到了我爺爺那裏下車就走,丟下她一個,明顯把她當外人,她能高興才怪!」
趙衛國詫異,「就為這個?」
周勝瑜無語點點頭。
趙衛國也有些無語,想說她這是小題大做,但不知怎麼,卻又有些說不出口。
周勝瑜摸着下巴朝樓梯口看了一會兒,忽然說道,「衛國,你覺不覺得彩霞妹妹瞪人還挺好看的?」
趙衛國板起臉,硬邦邦道,「沒覺得。」
趙家兄妹不能天天待在周老爺子那邊,他們也難得來首都一次,見過了周家的長輩後,自然還要在冉振華的陪伴下逛逛王府井,看看□□,瞻仰一下烈士紀念碑,利用這幾天把值得遊覽的地方都走上一遍。
石韻因為在【鬧脾氣】,所以只在第一天全程冷臉地跟着他們去了□□廣場,接下來就拒絕再跟他們一起行動了。
趙衛國簡直頭痛,「你來這一趟不是為了完成你生父的遺願,替他看一看首都嗎?」
石韻理直氣壯,「已經看過啦。他就是要看一看□□,看一看領袖同志宣佈中國人民站起來了的地方。昨天不是就已經去過了。」
那幾人面面相覷,心說還真是看過了。
趙衛萍道,「那——那你一個人留下有什麼意思,難得來一趟,跟我們一起出去玩唄。」
石韻不為所動,斷然拒絕,「不去,你們既然把我當外人,那我也沒必要上趕着你們。你們愛去哪兒去哪兒,我在家休息。我馬上就要回鄉下種地了,不養足了力氣,可沒法繼續投身到廣大農村的建設事業中去!」
那幾人繼續面面相覷,她的理由冠冕堂皇,好像沒什麼不對,只是各人心裏卻都詭異的很不贊成。
心說你一個人能打兩個車/匪,不用養,力氣其實就已經很大了。
系統遲疑道,「我怎麼覺得你這個辦法不行啊,就算你不跟他們一起行動,他們也肯定會留一個人在家陪着你,咱們還是溜不出去。」
果然,那幾人商量了一下之後就決定由冉振華陪趙家兄妹繼續去遊覽首都,周勝瑜留下來陪她。
趙衛萍臨走前還難得好心地對石韻說道,「你要實在不願意去就算了,我們回來給你帶棗泥餅和艾窩窩。」
石韻老實不客氣,「我喜歡棗泥餅,多帶點。」
趙衛萍的臉頓時一黑,深覺自己嘴欠,差點就想當場反悔。
石韻只當沒看見她的臉色,對系統說,「沒事,今天白天咱們按兵不動,在房間裏睡覺,麻痹周勝瑜同志的警惕心,養足了精神晚上再悄悄溜出去。」
石韻於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裏開啟了吃了睡睡了吃模式。
周勝瑜一開始還來敲了兩次門,發現她真的是在睡覺,每次都是現從被窩裏爬起來,穿了衣服才來開門,害他要在門口站半天。
簡直佩服得不行,「你怎麼睡得着?」
石韻忽悠他,「你沒下鄉種過地,不知道那有多辛苦。我現在一想到馬上要回去種地,精神上就會累得不行,沾了枕頭就能睡着。」
周勝瑜看了她半天,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最後只能無奈道,「這樣啊,那你就睡吧。」
石韻昏天黑地地睡了一天,等到她實在睡不着了的時候,爬起來一看,正好到了晚飯時間。
周勝瑜和趙衛國已經坐在飯桌前,桌上擺好了從大院食堂打回來的飯菜,另外還擺着一紙口袋棗泥餅。
石韻坐下來和他們一起吃晚飯。
周勝瑜唏噓不已,「彩霞妹妹,你睡了一天竟然也不耽誤吃晚飯,胃口可真好。」
趙衛國則是衝着桌上那個紙口袋一努嘴,「你的棗泥餅。」
石韻胃口老好地吃了飯又吃棗泥餅,在周勝瑜驚佩的目光中和他借了本《鋼鐵是怎樣練成的》後又上樓回了自己房間,聲稱自己準備睡前看看書。
聽見背後周勝瑜用有些飄忽的聲音問趙衛國,「我的天,彩霞妹妹竟然又準備睡覺了。她在家的時候也這麼能睡嗎?」
趙衛國的語氣有些不確定,「可能吧,她在家的時候也總是待在自己房間裏不出來。」
他一直以為是薛彩霞性格畏縮,所以總愛躲着人,現在看來也許她是在睡覺。
系統笑死,「你要成他們眼裏的睡神了。」
石韻不介意,能當睡神是她的榮幸,畢竟睡神也是神。
把從不離身的綠書包斜挎到身上,帶子收收緊,確保不會影響自己行動,然後推開窗,手在窗台上一撐,一個利落的翻身,就從二樓窗戶輕輕巧巧地翻了出去。
系統驚訝,「哇!你怎麼越來越厲害了?!」
石韻也不知道,隨口道,「大概是因為我睡了一整天,狀態特別好吧。」
這個時候其實還不很晚,西斜的太陽沒有完全落下去,不少人才剛下班回家,大院裏人來人往,一片黃昏時的熱鬧景象,小院這邊也有不少人進進出出。
石韻光明正大地從正門走出去,又在系統的指點下上了七路無軌電車,一口氣坐到了終點站。
下車之後,石韻再埋頭疾行,一個小時後終於在一幢破舊廢棄的老建築前停了下來。
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黑黢黢的老樓前冷風陣陣,周圍同樣幾處廢棄的建築只剩下些殘垣斷壁,被冷白的月光照出了奇形怪狀的黑影。
附近一個人都沒有,只偶爾響起兩聲野貓悽厲的叫聲。
石韻,——
她怎麼這麼想不開,非得白天睡覺晚上出來,這種地方白天來都瘮得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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