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娘後來被一個姓侯的贖回去做了小妾,我又跟着她去了侯家。
侯家雖然很窮,但韶娘剛嫁進去那兩年日子還是好的。
那時候,姓侯的總是宿在她房裏,出去應酬回來也會給韶娘帶些新奇的玩意兒。
韶娘接連生了兩個孩子,但是一個也沒活下來。
大女兒生下來便是個死胎,二女兒活到了三個月,卻因為冬日裏燒炭被粗心的婆子悶死了。
韶娘懷第三胎的時候,姓侯的就不常來了,院子裏的丫鬟說是韶娘拿不出銀子來給府里用,姓侯的又在百花樓勾搭上一個新的花魁。
萬幸的是,韶娘的第三個孩子很順利生產,韶娘給她起名叫元珍。
元珍四個月的時候,姓侯的把百花樓的花魁娶進了那間本就不大的小宅子。
百花樓的花魁叫月娘,月娘看不慣韶娘,總是變着法子欺侮她。
姓侯的和大夫人知道了也裝不知道,韶娘起初會在院子裏哭,後來去姓侯的面前鬧,再後來她就在她那小院子不出去了。
伺候她的婆子被撥去伺候月娘,送到院子裏的飯菜也都冷了餿了,韶娘抱着乾瘦的元珍哭的眼睛通紅。
我想這對母女大約捱不到春天了,韶娘卻又振作了起來。
她起先是繡一些繡品,托府里的老婆子出去賣,賣的錢老婆子拿四分她拿六分。
靠着這賣繡品賺的六分,韶娘把元珍養到了六歲。
元珍六歲那年夏天,韶娘眼睛看不清了。
開始的時候是穿不了針線,元珍幫韶娘穿線,又過了一個月,婆子拿着缺個眼睛都鴛鴦枕套來找韶娘的時候,韶娘看人都不行了。
婆子怒氣沖沖的來,看到韶娘顫抖着像枯樹枝一樣的干手時,罵了聲晦氣摔門走了。
那天晚上,韶娘把元珍哄睡後,又坐在床邊掉了半宿眼淚。
「珍兒,娘相信你一定能長成個快樂健康的大姑娘的。
娘走後,你就去求大夫人,大夫人是個心善的,她會收留你的。
娘沒有本事,生了你又養不了你。
你不要怪娘,娘活着,咱倆都得餓死,娘死了,你還能再找個娘。
大夫人是好人,她養了你,你要記得她的恩德,一輩子孝敬愛戴她。」
天曉白時,墨跡稍乾的書信被放在了元珍的床頭,韶娘一道麻繩搭上了房梁。
我心急的難受,又牢記着祟芽神女的囑咐,眼看韶娘就要咽氣了,前天夜裏摔門而走的婆子闖了進來,甩下手裏的竹緬麻紙,三兩步跑過去抱下了房樑上的韶娘。
韶娘劇烈的咳嗽着,婆子一邊給她順氣,一邊咒罵她不知好歹。
「不就是眼睛不行了,這就尋死,果然那個地方出來的沒心肝。也不看看自己的閨女才多大,自己甩手走了,留孩子在這世道討生活,死了也要下油鍋。」
韶娘喘上了氣,也不起來,只望着房梁掉眼淚。
婆子卻還是斜着眼罵。
「髒心爛肺的人,連自己的親子都不念。東街瞎了眼的劉老二,在破廟裏要着飯還撿了個月把打的閨女養着,你有屋住,有燈點還尋死覓活,算的上什麼。
你死了,指望着大夫人給你養孩子,大夫人自己的三個孩子都顧不過來,閒的去管你的種。
那頭那位嫡小姐都敢推水裏,你以為你的孩子能得庇佑?」
韶娘怒蹬着她,半晌又閉上了眼。
凡人六苦,韶娘經的不知是第幾苦。
我化形之後,活了百餘歲,見得不是南禺山上忙於修煉的精怪,就是九重天上各司其職的神仙。
沒見誰是如此的。
「我替你還了王掌柜處絲線布匹的銀子,往後你得編燈籠,我拿去西市給人賣,你三我四,多出來的三分抵我替你還的王掌柜銀子錢。」
老婆子絮叨着說。
韶娘自那天開始,編起了兔子燈,元珍也跟着她學,韶娘鐵青着臉打了她一頓。
挨了打,元珍也不怵,夜裏還是偷偷起來糊燈籠紙,在燈籠紙上描字。
韶娘沒有瞎,還能教元珍認字,她日夜的編着兔子燈,從前白嫩的手現在滿是老繭和口子。
姓侯的又來過一次,韶娘卻不像從前那般溫柔小意了。
那天,兩個人折騰完,姓侯的就穿衣走人了,從此到韶娘死,再沒來過這個小院。
————————
6.
韶娘是在元珍十一歲生辰的前一天死的,
那年,京城疫病流行,韶娘沒挨過去,死前一直咯血,一直說糊話。
「媽媽莫打了!媽媽!媽媽!莫打了!我接,我接!」
「媽媽,侯公子馬上就要來贖我了,您就是打死我,趙公子我是絕不再接了。」
「媽媽,莫要說了,侯郎不是那種男子,我信他。」
「媽媽,我鐵了心了,就是錯付我也不悔。」
「紅梅,你放心。等侯郎把我贖回去,我就讓他來接你。他仁善,不會嫌你的病症的。」
「侯郎,侯郎!你為什麼要負我!」
「老天爺,老天爺,來世,來世我定不投生成女兒家!」
我聽着她嘶啞悽厲的叫喊,心顫了又顫。
黑白無常來索她時,我留了一縷神息在元珍身上,便跟着他們去了地府。
我用百歲生辰時,小天孫送我的老君仙丹,換了一瞥輪迴簿的機會。
「第十八世:晉國歸曲縣峪南村,農戶姜大牛四女。八歲,母死,父賣其於醉紅樓。十歲,知縣劉欽買為瘦馬。十一,劉家抄家,轉賣至京城紅綃館,十五自贖嫁於侯集為妾,二十九死於惑毒。」
原來那場疫病,是由惑毒引起的。
「第十九世:晉國謝家三女,幼被拐,十四歸家,嫁越國開國之君,生長子,血崩而亡。」
「第二十世:越國商戶林家嫡長女,少榮寵。十三,家破,兄賣其為妓,十五染花柳而夭。」
「第二十一世:越國商戶陳有財七女,父溺其於糞桶。」
「第二十二世:越國宰輔祁元應獨女,母早亡,父甚寵。十六嫁齊王宋優,夫妻恩愛,姑嫂和睦,妾室敬重,四十一,積勞成疾,心卒而亡。」
「第二十三世:越國農戶李三斤次女,母溺其與尿罐。」
我連翻了幾頁,心中納罕,「為何都是如此,沒有善終,可是她從前做了惡事。」
判官不勝其煩,「仙子說的什麼話,一切命數皆由天定,她的輪迴簽上都是女命,怪不得旁人。」
「為何她就該是女命,又為何女命就要受此等苦難,為何天道如此不公?」
「凡界世道人心如此,女命不值錢,怨不得天道。」
「凡界世道人心可能改?」
判官沒有回答我,押着惡靈路過的雁蘅輕飄飄道,「等到凡界的女子們舍掉不值錢的情愛,等到她們不甘事事屈居男子之下,等到她們走出內宅站起來抗爭,等到她們可以擁有自己的土地、可以經商、考取功名,恃強凌弱的人心自然就變了。」
依她在凡間所見所聞,那大概要千世萬世。
我又想到了韶娘臨死前的哭喊,我看着她如今接近透明的魂體,還是破了天規。
「我用我餘下這顆九九丹換她來世無病無災,百歲正寢行嗎?」我望着判官那張冷麵,哀求道。
判官眼皮也沒抬。
「我只換她下一世作男子。」
判官還是沒理我。
「奼紫魂燈如何?」我幽幽看向雁蘅腰間那盞燈。
判官抬頭,皺眉看向雁蘅。
「小仙子,可不能慷他人之慨。」
「我和你做買賣,你給我魂燈,我給你仙丹。」
「你瞧我是缺你那幾顆勞什子丹藥的嗎?」
不缺嗎?不是說老君洞丹藥,神魔難求嗎?
雁蘅還是替我給了魂燈,我簽了她的契,兩百年做她舍離鋪的夥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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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玩」
下一世,韶娘還是女子。
我
了一批舊首飾,買了竹條麻繩粗紙回來。
韶娘徹底失寵了。
兔子燈啊。
提兔子燈的宋璟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同她們在塔頂看月亮,宋璟就提着一個兔子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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