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須啼 【二】(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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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娶不須啼

    懷愫

    裴觀還未進左右諫司,就覺出事情不對。

    他身邊那個綠衣小官兒,神色間對身後那兩個皂隸頗為忌憚。

    經過朱雀街時,小販遊人許許多多。本該是那兩個皂隸在前引路,將衝撞的行人趕開,可綠衣小官卻先一步開口:「還請裴大人往這邊走。」

    裴觀目光在小官和皂隸身上掃過,他微微一笑:「好。」

    那綠衣小官看他十分好說話,松得口氣。

    裴觀讓身在內側走着,對方才開口的那位綠衣小官道:「貴姓?」

    「不敢當,下官姓馮。」

    「馮瑞?」裴觀叫出綠衣小官的名字。

    綠衣小官一驚:「裴……裴博士還認得出我?」

    裴觀笑了:「你們曾同窗讀過書,我記得你。」其實剛一見面,裴觀還沒想起他來,走這一路,又說這些話,他慢慢想起來了。

    他與馮瑞確曾同窗過一年,後來他一路升到最高堂率性堂,馮瑞則還在正義堂,未能升堂讀書。

    再後來,裴觀又回到國子監當了博士,為監生們授業。那會兒的馮瑞依舊還在下三堂,勉強往上升。

    「你我如今官階相同,就別客氣了。」

    若論官位,確實同屬八品,裴觀也是穿綠官袍的。但他這八品與別的八品又有分別,何況他還當過馮瑞幾天的老師,是以馮瑞才在自謙是「下官」。

    馮瑞連連擺手,二人就這麼攀談起來。

    裴觀又問他尋常在有司中做些什麼,這才知道他是選補進左右諫司的。

    他面上不露,反而顯得興味更濃:「哦?那你是今歲才選的官罷?」六部歷事初選之時,每一個人都是裴觀經的手。

    後來處處都要人,這才放寬了人數,在國子監中讀書快滿十年的監生,都先優選。

    因十年期滿還考不中的,就就要退監回鄉去了。裴觀為這些監生開了個選吏的口子,讓他們十年寒窗不致一事無成。

    馮瑞便是快滿十年的監生,初選沒選上他,他曾想走走關係。可裴觀要錢有錢,要才有才,哪是他能走得動關係的。

    沒成想,十年之期將要期滿前,他選上了。

    先是當小書吏,今歲科舉,他終於中了,這才升上官兒。依舊還在左右諫司供職,尋常作些抄案卷,抄信的工作。

    沒想到他因人手不足,頭回被派外出辦差,就辦到了裴博士家中。

    那兩個皂隸,不遠不近的跟着,看裴觀與馮瑞說個不停,有時說說國子監讀書的事,有時又說說街面上的鋪子,哪家的面好吃,那家的餛飩好吃,都放鬆了戒心。

    裴觀依舊面上帶笑,壓低聲音對馮瑞道:「究竟所為何事?請馮兄告知。」

    馮瑞變色,差點就要被那兩個皂隸瞧出來,裴觀錯開半步,用身子擋住他。

    「是……是……」馮瑞這人,膽子不大,又想答又不敢答。

    「是因為《正氣集》?」

    馮瑞倏地抬頭。

    這就是認了。

    裴觀瞭然,依舊目視前方,他還摸了些錢出來,買了幾個醬肉包子,分請他們:「出來得太急了,還未用飯,這會兒實在有餓了。」

    「要不要一起用些,就在街面上吃,也耽誤不了多久。」

    天色剛暗了沒多久,街上門樓鋪子處處飄香,小食攤子支在街市兩邊,人走在其中,白煙香霧在鼻端繚繞。

    那兩個皂隸一天都沒吃上熱食了,聽見裴觀這麼說,撿了間最近的攤子,要了四碗熱湯餅,幾籠蒸點心。

    二人都不多話,坐下便吃。

    馮瑞反而坐在長條凳上扭來扭去,似底下有針扎他。

    裴觀笑了:「馮兄不必慌張,衙門到點兒還放飯呢,咱們這會兒回去,都是些剩菜冷湯了。」

    這倒是真的,衙門的飯菜本就沒甚油水,早去的還能撈些整食,晚去的就只有菜梗子吃,不如街邊上吃碗麵暖身子。

    馮瑞哪是因為這個不安,他是覺着,裴觀都已經知道是因為何事,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外頭人還不知,可《正氣集》案,實是樁大案。

    最先關起來的那波人,如今都沒個人模樣了。

    人人互相攀咬,嫌犯越抓越多,這案子從一樁小案裹起,越裹越大,還不知要死多少人。

    馮瑞一邊嗦麵條,一邊偷偷打量裴觀。

    裴觀其實吃不下,但這會兒不吃不行,他吃了整碗的麵條,又吃了一個肉包子。

    剛要吃第二隻,忽然想起阿寶來,不由嘴角噙笑。

    她自己說的,不怕關她,就怕餓她。再怎麼生氣也好,也絕不虧了肚子。也不知道她這會兒在家裏吃什麼。

    那兩個皂隸互相換了個眼色,都覺得這人古怪得很,怎麼吃着飯,他還笑起來?倒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待進了衙門,看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裴觀收了笑意,把包子塞進口中。

    這件案子是齊王督辦的,就因為是他,才將這事越辦越大。

    秦王出征能不能立功,齊王此時還不知道,但他得在京城鬧出些動靜來,動靜越大,他的功勞便越大。

    《正氣集》含沙射影說景元帝得位不正,謀權篡位。

    雖是實話,景元帝又怎麼容許這本集子留存世間?到如今那位也還沒有諡號,沒有陵墓,景元帝壓根就不承認他的九弟當過皇帝。

    這記馬屁,還真就拍在了景元帝的心坎,他把這案子全權交給了齊王,齊王也正是因辦這樁案子,更得景元帝的歡心。

    吃完這頓飯,兩個皂隸又喝了碗熱湯,肚中有食了,臉色也好看得多。

    一行人再次上路,裴觀這才找機會對馮瑞道:「馮兄,咱們身後有個青衣男子,那是我的長隨,姓陳,你若方便,便將這些事告訴他,好讓他回去報知我的母親妻子。」


    馮瑞唬得臉色都發白,方才下肚那點暖湯子,這會兒恨不得都結了冰。

    「若不方便,那也罷了。」裴觀也不強求,畢竟這事是要冒風險的,馮瑞與他非親非故,肯提上兩句已經承他的情。

    最多,多扛幾天,家裏就能得着消息。

    齊王這回也必是要借辦案的機會,套一套祖父那本手札的。

    裴觀已經做好了進衙門就進牢房的準備,他也確實被帶進牢中。獄門一開,各種污濁氣味混在一塊,沖鼻而來。

    裴觀眉心微蹙,向前發問:「二位,因何不問案情,就將我關押在此?」

    其中一個皂隸答他:「等會兒就知道了。」

    徑直帶着他往獄中去,兩邊牢房幽暗,只有皂隸手中提着燈,經過木柵牢房,還能聽見裏頭錚錚有鎖鏈聲響。裴觀盡力去看,可剛進來的那幾間牢中,個個都披頭散髮,面目模糊,一時竟不知裏面關的究竟都有誰。

    才剛經過這幾間牢房,後面便有人追趕上來:「你們怎麼把人帶到這兒來了?主子吩咐了,帶到後衙廂房去。」

    裴觀一路都安靜跟着,那個傳話的人手裏也提着燈,來時特意照了照裴觀的臉。

    見他神色如常,又趕緊轉放下燈,還罵那兩個皂隸:「這麼點小差事都辦不好?讓裴大人受驚!」

    裴觀看他演這齣戲。

    那人本來揚手要「教訓教訓」那兩個皂隸的,可不論他是說話,還是舉動,裴觀都不變色。

    這戲便卡在半當中,但該演還得演下去。

    「裴大人莫怪,這兩個狗東西不會當差,我回去稟告主人,必讓我家主人狠狠罰他們。」

    戲到這兒,也該搭詞了。

    裴觀此時該問他家主人是誰,可他偏偏說的是:「底下人當差,偶有疏漏而已,不必怪罪,裴某也並沒受驚。」

    那人聞言,乾笑一聲:「小人金祿,裴大人請,咱們換個乾淨地方說話。」

    金祿將裴觀送到後衙小院,裴觀才剛邁進院門,就覺得四周房中有人隔窗窺探,這裏一溜十數間房屋,數一數窗戶里亮的燈,還關着兩個人。

    他被帶到最左邊的廂房中,金祿替他點上燈,屋裏已經有鋪蓋,還有熱茶,顯是提前備好的。

    「裴大人有什麼事只管吩咐我。」

    裴觀也不着急,他急也無用。

    別人關上幾天不去上職,長官上司總會問一問。他正在守孝,就算不守孝,宋述禮也巴不得他多關幾天。

    「有勞了。」裴觀想了想,「請給我一些紙筆。」

    他不要吃的,卻要紙筆。

    金祿立時就答應下來,齊王說了,頭兩天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

    他要紙筆,那是件再好不過的事兒了,不管上頭寫了什麼,到時候拿走,一併呈上去。

    金祿去取筆墨紙硯,他人剛一離開院落,裴觀就聽見隔壁人在叩牆,「篤篤篤」三聲,不知是何意。

    裴觀聽見響動,直走過去,伸手也在牆上叩了三下。

    對方卻沒回應了。

    裴觀剛覺得奇怪,金祿去而復返,原來他就住在這院子正中間的屋裏,方便監視。飛快取了紙筆來,還拿了一包蠟燭:「若是不夠,裴大人只管說。」

    「天兒冷了,給大人再添個炭盆。」

    裴觀已經用過飯,姓金的卻依舊送來一菜一湯,還笑着告罪:「衙門裏只有這等菜色,裴大人將就將就。」

    到這會兒,他一個字也沒提為什麼把裴觀請進來。

    他不提,裴觀也不問,既來之便安之。裴觀出來的時候阿寶往他懷裏塞了錢袋,此時隨手摸出塊碎銀子:「多謝你奔忙。」

    金祿照收不誤,眼看裴觀坐下點燈磨墨,這才笑呵呵關上門。

    吩咐幾個皂隸看住了後院,就往後衙一間精緻廂房去,立在門邊等裏頭傳喚。

    廂房屋中四角燒着幾個盆炭,整間屋子都鋪了織錦軟毯,外頭已是秋寒刺骨,屋中卻溫暖如春。

    金祿躬身等在門邊,厚帘子打起來,暖風熏得他一激靈。

    小德子攏着領口,那風激得他也打寒顫:「進來罷,王爺問你話。」

    齊王自進京封王之後,也辦了兩樁合景元帝心事的差事。

    一是替景元帝修書。就是因為修書,牽連出了《正氣集》案。

    他督辦此事,原是派手下人在此坐鎮,可偏偏景元帝在朝上盛讚秦王與諸將士同吃同臥。

    齊王便將在左右諫司中設了間精緻廂房,也不是日日在此吃住,但十日之中也有三五日在此。

    等聖駕派人來時,便可顯示他勤於政事,對景元帝指派的差事十二分上心。

    齊王是來辦差的,又是在左右諫司設堂,沒法子帶美人在身畔,就帶了幾個模樣秀氣的小太監。

    王爺身邊有幾個侍候的太監那也是尋常事。

    金祿對着這些太監們陪笑,進屋行禮,齊王就坐在窗邊,那窗後面移了叢金嵌玉竹,幾株白茶,勉強算是有景。

    他一面吃茶一面問:「怎麼樣?」

    金祿一五一十的回了。

    「他一句也沒問?」

    「沒問。」

    「也不怕?」

    「不怕。」

    齊王反而興味起來:「繼續盯着,先晾他兩天。他可曾要些什麼東西?」

    「要了紙筆。」

    「哦?不論他寫了什麼,都呈上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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