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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不須啼
懷愫
韓征看阿寶來了,身子往後一縮,把自己藏進椅子裏,頗有些瞧好戲的意思。
阿寶也不知道裴六郎生不生她的氣,但嗔拳不打笑面,她帶着笑臉來的,又送了櫻桃果子,他總不至於還擺臉色罷?
大男人要是那樣心窄,說明她拒親是對的!
裴觀自然不會擺臉色,他想明白上輩子二人是各有所圖,反覺得世間事繞了個圈,他娶她是因為「林」,她嫁給他是因為「裴」。
前世今生,有趣得很。
裴觀收起扇子,沖阿寶點點頭:「林姑娘。」
唇角眉梢,還頗帶些笑意。
這回跟裴觀來林家的,還是松煙。
松煙這是頭回見着林家姑娘,他飛快瞧一眼,便不敢再瞧。心中咋舌:林家姑娘可真膽大,就算韓家院子淺,就這麼進書房來了。
但她眉濃膚白,身形高挑,一頭頭髮結成辮子垂在腰間,緞子似的發亮。還有一管聽上去便爽脆的聲音,像園中剛熟的黃杏,清甜脆口。
雖論及美貌,不如寧家姑娘。
可這份大方疏朗的姿態,叫松煙暗想,原來公子喜歡這樣女子,怪不得原來無人入他眼。
那天夜裏,松煙跟青書就在外頭守着,二人聽見公子的笑聲,齊齊對眼。
不說在孝期了,公子自小到大都行止有度,喜怒不浮於色,從沒有如此笑過。
雖只笑了一聲,卻叫松煙青書心驚膽顫。
兩人互換個眼色,這事兒是不是得報給夫人知道?
松煙趁着小滿又來送粥菜,還是把此事透給她了,讓小滿稟報夫人。夫人難得踏足留雲山房來看望公子。
還親手做了些素包子,殷切從食盒裏取出來,哄着公子吃下。
「你嘗嘗,這可是娘親手做的。」裴家灶上的婢女婆子總有二三十人,哪會真讓裴三夫人動手,調餡和面,都是灶上娘子做的。
說是親手,就為了哄公子多用一些。
裴觀心中一輕,反而胃口大開,果真吃了兩個:「味道極好,我還不知母親也擅廚事。」
裴三夫人看兒子臉上並無郁色,心中略定,來的時候,她可想了一肚子說辭。大丈夫何患無妻?
看兒子似乎已經揭過,拿不準是該繼續以誠打動林家,還是換一個人。
老太爺那張單子上,也還有別家女。
要是換人,她還有點可惜,林家姑娘一片赤子之心,叫人不得不愛。
可兒子打小就驕傲,遇事從不肯低頭,被這樣打了臉,說不準還真就擱下了。
「就要端陽節了,你也要除服,吏部那裏也點了缺。」雖不知兒子為何執意要去國子監,吃那份苦頭,但也總算是好事一樁。
「咱們家也能辦宴了,端陽節禮……」
裴觀一聽就知,母親是在試探他,他笑了:「原來怎麼走禮,就還怎麼走禮。」
不換人?
裴三夫人明白了,她再細打量兒子的神情,就見他眉目之間蘊含笑意。
怎麼他被拒親這事兒,有什麼好笑?
裴三夫人離開留雲山房時,特意將松煙叫過來:「往後公子有什麼事,你儘早報來。」
松煙點頭,連聲應是。
今日來韓府暖房,沒成想會遇見林家姑娘,這姑娘就這麼大大咧咧走了進來,還一進來就喚公子的名字。
松煙抬眼一瞅,他家公子的臉上,又露出了似有似無的笑意。
阿寶看裴六郎笑了,她點點頭,正是這樣才對,男人怎能小器。
韓征問:「你來幹什麼?」這是吊驢呢?一捆蘿蔔吊在驢面前,叫驢看得着吃不着。親事都拒了,還來幹嘛。
「我請你們倆到園子裏賞花!」
不能當着表兄的面問,大妞千求萬求,她也拍了胸脯,得把這事辦好。
「賞花?大老爺們賞什麼花呀?再說,現在園子裏頭有什麼花?」人家賞花那都是賞牡丹賞芍藥,再不然就是梅花。
園子裏沒牡丹芍藥,也不是梅花的季節,還有什麼好看?
「石榴花!」阿寶狠狠瞪表哥一眼。
韓征明白了,阿寶這是有話非說不可。怪不得他娘一大早跟衛夫人去觀音廟,阿寶沒去呢,原來是在這兒等着裴六郎。
裴觀不知她要說些什麼,有些好奇,立起來振一振衣擺,抬手道:「林姑娘請。」
石涼亭里已經擺下了茶點。
這回阿寶也一樣用心整治了,比上回還更用心些,畢竟她拒了人家的親事,還有求於人,得把禮數備足。
幹這種機密事,阿寶特意撇下了燕草結香,只帶戥子。
裴觀跟她提親的事兒,阿寶瞞了大妞,沒瞞戥子,一五一十都告訴她了。
戥子在床上就跌足:「你傻呀你!那麼漂亮的人,看一眼都是好的,人家提親,你還不要?」
而且裴家一看就很有錢!不知道他們家給丫鬟開多少月錢,能比得過燕草的二兩月錢麼?
這會兒戥子立在涼亭里,給姑娘倒茶取糕點,時不時瞥裴觀一眼。
阿寶要是嫁了能得人,她能得着錢。
如今錢和人都可惜,好肥肉落到別的狗嘴裏了。
阿寶一坐下,就給韓征使眼色,意思讓他找個由頭,出去會兒。
韓征屁股一動不動,被阿寶又瞪一眼,這才立起來:「我回去……取個東西,我馬上就回來。」
裴觀微笑點頭:「韓兄不必急。」
兄妹二人互使眼色,裴觀都看見了,他情知她有話要說,等韓征一離開涼亭,他就一抬手,打開了水墨摺扇。
松煙會意,他找由頭比韓征講究:「公子,我看茶不夠了,去添些水。」
戥子站着不動,裴觀便知她是阿寶的心腹丫環。
扇柄一收,他先問:「林姑娘要說什麼,請說罷。」
「你怎麼知道?」阿寶驚奇,這人還真是什麼都知道,連她要問他話都猜着了,果然是天下第三聰明人。
「我是有個要緊的事兒要問你。」
「姑娘請說。」
裴觀心裏還頗好奇,她這麼個小姑娘,擺這個陣勢,能有什麼大事要問?
「我問你,你那個朋友,就是騎棗紅馬的那個,陸仲豫!」阿寶描述一番,「他定親了沒有?」
裴觀笑意一收,凝目望向阿寶,她怎麼突然問起了陸仲豫。
難道她拒親,是因為……
腦中滾過一遍,心頭立時清明:「林姑娘是為另一位紅衣姑娘問的?」
「你怎麼」阿寶衝口而出,又立時閉緊了嘴巴,差點就把話說漏了。
裴觀會意,她臉上的表情,跟她剛說「你怎麼知道」時一模一樣,只怕連要說的話都是一樣的。
「據我所知,陸兄家中尚未給他定親。」上輩子陸仲豫與哪家姑娘結親,裴觀不記得了,他若連這個也能記得,才算古怪。
無事去記別□□房作甚。
阿寶一拍巴掌:「多謝你啦!」她口中稱謝,立時站起來給裴觀添茶水,還指給他看,「這個乳酥可好吃了,你嘗嘗。」
林家人表達謝意的方式,便是給你添菜,安排好吃的。
裴觀接過一塊,送到嘴邊咬上一口,確實酥香,但比自家府里做的,香味兒還是要差着些,下回讓母親給她送一盒子來。
一塊乳酥吃完,他飲茶漱口,拭過嘴角。
阿寶還雙目炯炯盯住他,看得他動作微頓:「怎麼?」
「他家裏幾口人?都有些什麼人?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最要緊的是,他喜歡哪樣的姑娘。
裴觀無言,他略皺起眉頭:「這……」豈可議論人的家事。
反正裴觀也知道了,見瞞不過,阿寶乾脆說實話,又給他添了塊乳酥:「你把你知道的,悄悄告訴我,我絕不傳進第三人的耳朵里。」
松煙遠遠看着,不知林家姑娘在跟公子說什麼,但她給公子遞了兩次點心。
裴觀接過乳酥,越發覺得有趣。
上一世替她擋災,這一世陰差陽錯又替她避去禍事,還真是應了那一句,萬法皆空,因果不空。
「陸兄在家排行第二,家中一共兄弟三人。」
「陸家是名門大族。」裴觀淡淡看她一眼,「但陸兄非嫡母所生,他的兩個兄弟,倒都是嫡出。」
裴觀自己是因為守孝耽誤了定親,陸仲豫卻是因為嫡母不待見他,父親又在外任為官,管不到他,才到如今還未定親。
他說完,就見阿寶眼睛瞪得圓溜溜,盯着他直看,她根本就不明白世家大族中的嫡庶之分。
大家族中只要兒子出息,並不計較嫡庶。
但有些事,一兩句如何說得完。
他提點了阿寶兩句:「陸兄那位嫡母,曾四處為陸兄求娶高門女子。」門第太高,人家根本不會瞧庶子一眼。
一拖二拖,親事沒談成。
可滿京城的人,倒都知道陸家嫡母「疼愛」庶子,非得給他娶個名門閨秀不可。大戶人家不願結親,普通人家也不敢再去說親。
阿寶還是盯着他:「你能不能說明白點兒?別跟上回似的,什麼巧啊拙的……」
裴觀微微嘆息,他「說人話」:「陸兄的兄長比他只大一歲,卻已經成親有子,陸兄的
嫡母為陸兄相看三四年,沒一家能定下親事。」
陸仲豫打小便聰明會讀書,比長兄和幼弟都要強得多。嫡母的手伸不到外頭,就只能用婚事壓他。
但也壓不了多久了,下面還有個兒子,到了該說親的年紀。
「她是在故意使壞!」
裴觀不好評價朋友的母親,但什麼事,看結果就能明白。
他不點頭也不搖頭,卻眼睛一闔,默認了。
阿寶微張着嘴,人竟能這樣壞!
「可書里不是說一般骨血,莫較庶嫡。偏憎溺愛,悖矣謬極!」
「姑娘已經學了《女千字》。」裴觀一聽便知出處,他笑道,「京城中人,誰也不能說陸兄的嫡母不疼愛陸兄。」
阿寶悚然,明明是恨他,偏偏又作出愛他的模樣。
那……她到底是送給大妞一籃果子,還是一籃花好呢?
她耷拉着肩膀發愁,最後還是決定實話告訴大妞。得把陸家這些事細細告訴她,到底如何,讓大妞自己決定。
讓戥子取個小竹籃來,她去石榴樹下摘了一簇簇的石榴花。
擱在籃中,又讓丫鬟送到門房,叫小廝送到衛家去。
裴觀一看花籃,就知是小女孩兒在打暗號,見她眉目中分明為朋友擔憂,一時有些好奇:「林姑娘是說了實話,還是說了謊話?」
「自然是實話,我豈能代她決定。」
這般行事倒與她父親如出一轍。怪不得母親喜愛她,如此人品豈能不愛。
裴觀對林大有為人起了敬意,對阿寶也是如此:「林姑娘依從本心,做了自己該想的事,不必為此憂心。」
阿寶長長嘆口氣兒:「哎。」
她自己半懂不懂,倒為了別人嘆息,一抬臉,才想起自己這回欠下裴六郎兩個人情了。
於是她站起來,又到石榴樹邊,摘下枝上一朵開得正好的石榴花。回到亭中遞給裴觀:「送給你的,多謝你啦。」
裴觀以袖覆手,接過榴花,看看她,又在心中搖搖頭。
她已經拒了他的親事,卻還要送他一隻榴花。
罷了,她必不知道折取榴花是什麼意思。
裴觀輕嘆一聲:「你…你還是問一問薛先生,贈人榴花是什麼意思。」
阿寶眨眨眼睛,那還能有什麼意思?
「還是問一問。」別見着什麼人都贈上一枝。
裴三夫人知道兒子今日出門是去韓府。
韓家搬家,裴三夫人人雖未到,禮卻到了,陶英紅還回了兩簍鮮果給她。
待兒子一回來,她就把松煙叫到正房,問他:「公子今日出門,怎麼樣?可曾見着什麼人?」
松煙揣着明白裝糊塗:「先是跟韓公子說了些外頭為官的話,又去林家園子裏賞了賞石榴花。」
「林家園子裏?」
松煙依舊擺張老實面孔:「是,林家姑娘請她兄長和公子一起去賞花。」
坐在開闊處,園中有來往的下人,涼亭又無遮擋,算不得逾矩。
「那他們說些什麼?你往細了說!別我問一句你說一句。」
「沒有,就是些平常事。」松煙也沒聽見他們到底說了什麼,「公子還用了兩塊乳酥,吃了些鮮櫻桃,是笑着回來的。」
裴三夫人緩緩吐口氣兒,笑了就好,笑了就好。
松煙又道:「林家姑娘,還送了咱們公子一枝石榴花。」好好的帶回來了,還插進了雨過天青色的小花插中。
「石榴花?」
難道是那個意思?
「折取丹若花,榴子何能得」
過早的摘下了石榴花,自然就得不到石榴果。
林家姑娘這意思,難道是讓兒子不要心急,再等一等?
裴觀不知母親的念頭轉到了十萬八千里外,他獨坐在書齋,滿屋都是青書古卷。
偶一抬頭。
見小窗之下,青瓶之中,火色榴花,照眼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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