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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宴禮定的這家餐館,黃櫨沒來過。
入停車場開始,已經是仿古風格,下車走進廊橋更是雕梁畫柱。小河流水叮噹,水面瀰漫着人工霧氣,讓黃櫨想起青漓小城。
她想問問孟宴禮,楊姨一個人在別墅會不會無聊,扭頭卻看見廊壁上一幅仿畫的《中山出遊圖》。
各種形象的小鬼,抬着轎子,送鍾馗塗成黑色臉蛋的妹妹出嫁。
過廊燈光不算明亮,幽幽夜色,好像真的會有小鬼出現。
留意到黃櫨的視線,孟宴禮聯想到上次她被徐子漾大晚上誆去閣樓時,驚懼的樣子,問她:「害怕了?」
「沒有沒有。」
黃櫨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這幅畫的作者你知道嗎?」
「元代的龔開老師吧。」
「對,我小時候在書上見過他一幅畫了馬的畫。那種很瘦很瘦的馬,都瘦得皮包骨了,肋骨凸出來。明明是含義很深重的畫,我那時候居然覺得,人家畫得是斑馬。」
孟宴禮一愣,隨後和黃櫨一同笑起來。
氣氛很輕鬆,好像他真的留足了一百年等黃櫨慢慢考慮。
只要她不提起那個話題,他也不會有半點急切或者越界的舉動,讓人特別有安全感。
孟宴禮沒說,這家餐館是他成年後某次回國,到帝都時,朋友們給他接風請客帶他來的。
那時候廊橋還沒重修,廊壁上也沒仿畫《中山出遊圖》。朋友們打趣說,「以後宴禮要是在國內辦婚禮,選這家准沒錯。景色夠別致,菜也美味,新娘子肯定喜歡。」
黃櫨不知道這家餐館的故事。
就像她不知道那瓶孟宴禮給她品嘗低度香檳,也曾有她不知道的隱伏。
她只覺得這應該是一家很貴的餐館,但她從小生活優渥,是富養大的女孩,並不因此扭捏。
坐進侍者幫忙拉開的椅子裏時,黃櫨對孟宴禮眨了眨眼睛:「如果這頓飯讓你太過破費,你一定要去敲詐我爸爸,讓他請回來。誰讓他女兒的生日他連個信息都不發,儘是讓你破費了。」
孟宴禮接過做成竹簡樣式的菜單,慢慢展開,遞給黃櫨:「好,有機會讓他請回來。你看看,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孟宴禮,你一定不是第一次來吧,把你喜歡吃的推薦給我吧,我發現我們口味差不多,你喜歡的我應該也喜歡。」
菜上得不算很快,每一道都十分精緻。
蓮花茶盛放在琉璃茶壺裏,乾冰涓涓冒着霧氣。躺在霧氣里的蓮藕是撕開的,幾顆蓮子散落在乾冰上。
孟宴禮提醒她,可以嘗嘗那些蓮子。
黃櫨才發現,原來蓮子不是真的蓮子,只是擬了真蓮子的形色,其實是帶着蓮花清香的糖果,中間裹着一塊蜜餞丁。
開餐前黃櫨提到過爸爸,話題也很自然地由此展開。
在孟宴禮幫她倒茶時,她問孟宴禮:「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我爸爸怎麼會認識,又怎麼會成為朋友的?」
那確實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孟宴禮才剛20歲,在藝術界展露頭角。
當時他在國外參加一個比賽,有幾位美術老師很賞識他,其中有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就是黃櫨的媽媽,張瓊。
張瓊在國外的社交媒體上更新了動態,是孟宴禮的一幅畫。
她配了驚訝的表情,言辭間都表示,後生可畏,十分欣賞。
當時黃茂康看到了那幅畫,特地飛去國外,找到孟宴禮,想要把那幅畫買下來,送給張瓊當禮物。
「我爸爸居然還這麼浪漫過?」
黃櫨表示很詫異,而且孟宴禮20歲時,她都已經11歲了吧,當時爸媽應該已經離婚很多年了啊。
她一直以為爸媽離婚之後,屬於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呢。
在黃櫨眼中,媽媽和爸爸根本就不是一種人。
媽媽喜歡咖啡,很小的時候她家裏就有進口咖啡機,她還見過媽媽給自己的咖啡拉花,在咖啡上仿畫梵高的向日葵。
但爸爸從來不喝咖啡,他喜歡茶,一大抽屜的茶葉罐子東倒西歪,泡茶的大茶缸是古玩市場淘回來的。
那時候他們家裏沒有阿姨,媽媽總是嫌棄爸爸的茶缸上掛滿茶漬。
他們經常吵架,吵架的導火索很多很多。但歸根溯源,總是媽媽說爸爸腦子裏只有生意只有錢。
黃櫨稍微大一些時,回憶起父母的離婚,總是無不嘆息地想,如果爸爸肯多愛媽媽一點,就好了。
所以她想像不到,爸爸居然會為了媽媽的一條動態,跑去國外想要把孟宴禮的畫買下來送給她?
「我媽媽喜歡的是哪幅畫?」
「我送你的那幅。」
「手機屏幕上的這個?」
「對。」
黃櫨很高興地說,她果然遺傳了媽媽的審美,眼光和媽媽一樣好。
「但是這幅畫,你為什麼沒賣給我爸爸,他出價不合適?」
孟宴禮搖頭。
當時黃茂康的出價確實很高,普通畫家一定會十分心動。只不過他家裏條件一直非常不錯,對錢沒有什麼執念,畫畫只是因為喜歡,沒想過要指着這份愛好賺大錢。
考慮過要賣給黃茂康,是因為當時黃茂康眼中有愛,對張瓊的愛。
只不過,後來黃茂康找到孟宴禮,失魂落魄地說,「不需要了,都不需要了」。
那天孟宴禮畫室里,正好堆着一兜朋友買的啤酒,他拿起一罐丟給黃茂康,以示安慰。
從那以後,兩個男人才漸漸熟識起來。
這一段,他沒和黃櫨講,黃茂康也許希望,他在女兒心目中,只是個事業有成的父親。
侍者端上來一道菜,放在桌子中央。
侍者介紹給他們說,肉里的配菜是幾種發酵過的水果和蔬菜,擺盤邊上的麵食也是發酵過的。
說完,侍者看了看黃櫨,又看了看孟宴禮,笑着說,「慢慢發酵,然後形成的味道,像是愛情。」
黃櫨有些不好意思,等侍者走後,夾了一塊肉放進嘴裏。
這味道好神奇,但她也不好提什麼愛情不愛情的,只好繼續拿爸爸開啟話題:「我爸爸對你和對那些生意上的朋友不太一樣,他好像特別喜歡你。」
這句話說出口,總覺得有些奇怪。
黃櫨抬眼,對上孟宴禮那雙含笑的眸子,才想到是哪裏奇怪。
她在說什麼呀。
這麼說就好像,她已經在開始擔心,自己爸爸作為岳父是否喜歡孟宴禮似的。
黃櫨低下頭,一副認真品嘗菜餚的樣子,心裏掀起各種驚濤駭浪。
黃櫨是很想馬上就答應孟宴禮的,可又有些緊張和擔心。
按孟宴禮說的,當時她在青漓,連她爸爸在內的所有人都默認她是失戀過的,雖然現在誤會解釋開了,但孟宴禮不知道她喜歡他吧?
人家剛一告白,她就迫不及待地答應了,是不是有些不好?
黃櫨不想讓孟宴禮覺得,自己是個對待感情很隨意的姑娘。
她需要矜持些。
多久答應算是矜持呢?
現在是晚上8點鐘,距離孟宴禮說那些話,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了。
兩個小時是一百二十分鐘呢,那她現在回答,算是矜持嗎?
趁着孟宴禮去洗手間,黃櫨上網搜了一下,網上給出的答案令她大為震驚:
「......如果有男生追你,一個月左右的時間答應他是最好的」,後面還列舉了這樣做的原因,第一第二第三什麼的。
黃櫨沒看下去,她感覺一個月可太久了。
算了,她自己的感情,應該有些自己的節奏的。
一個月肯定不行!那和一百年有什麼區別!
黃櫨愣神想着這些時,目光無意識落在對面。
那桌是一對真正的情侶,男方來晚了,抱着一大捧火紅的玫瑰花,匆匆而過,與等他已久的女友擁抱,然後把花遞給她。
孟宴禮藉口去洗手間,其實是去埋單。
餐館確實不便宜,菜單上沒有價格,他怕結賬時黃櫨看見心裏有負擔,提前結好了帳。
回來時,剛好看見黃櫨盯着隔壁桌的玫瑰花束,在發呆。
「喜歡玫瑰?」
「啊?」
黃櫨回神,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我走神了。」
飯後,孟宴禮問黃櫨,想不想趁着生日沒過完的今天,去別處走走。
沒想到黃櫨眼睛放光,靦腆地提出一個問題:「你可不可以帶我去你的展館,上次我在休息區看到了一些紀念品販賣機......」
不用她說完,孟宴禮已經明白了。
黃櫨是看上了展館裏的那些紀念品,但那天她花了太多時間看人物訪談,離開展館時已經是深夜。
估計是時間太晚,沒好意思提出過去看看,一直心心念念到現在。
「走吧,現在就去。」
販賣機里都是些藝術作品的衍生周邊。
有一些是正在展出的藝術品,也有一些是特別着名的藝術品。
比如Q版的《帶珍珠耳環的少女》冰箱貼,莫奈風格的筆記本和小鏡子,惡搞版的《蒙娜麗莎的微笑》鑰匙扣......
黃櫨喜歡一位芬蘭小眾畫家的作品剛好在展出,有一台機器可以選擇那幅畫裏的圖案元素,定製紀念幣。
她歡天喜地地定製了一枚,寶貝地放進自己外套口袋裏,然後目光一轉,盯上了抓娃娃機。
娃娃機裏面的東西都有藝術品原型,只有一朵粉色玫瑰造型的毛絨玩具,黃櫨一時想不到,是那幅作品的衍生。
「《埃拉加巴布斯的玫瑰》。」孟宴禮輕聲提醒她。
「哦,那幅畫很殘忍啊。」
嘴上這樣說,但孟宴禮發現,她還是挺想要那個玫瑰的毛絨玩具。
黃櫨一連掃碼付款好幾次,娃娃機的爪子總是關鍵時刻鬆開,一點勝利的希望都沒有:「你們這個機器的爪子是不是有問題,怎麼總是松呢!」
孟宴禮對抓娃娃這種東西,真的不在行。
這位老闆乾脆和黃櫨說,讓她稍等,然後去某間辦公室里拎了一串鑰匙回來,直接把娃娃機的櫥窗給打開了。
於是回程時,坐在車子副駕駛位里的黃櫨,如願抱着玫瑰造型的毛絨玩具。
孟宴禮和平時一樣,開車送她到樓下。
黃櫨獨自上樓,在窗口和車子裏的孟宴禮揮了揮手,車子才啟動,緩緩開走了。
扭頭看見床單上的褶皺,黃櫨想起,上午她還在床上懶懶地躺着看手機,百無聊賴。
沒想到這一天裏,發生過的內容會如此豐富。
黃櫨把孟宴禮那兩幅畫小心翼翼搬回臥室,找地方擺放好,又把那朵玫瑰玩具放在枕邊。
折騰了幾分鐘,她看了眼手機,晚上11點。
距孟宴禮說那些話,已經過了5個小時了。
她如果現在答應,應該算是很矜持很矜持了吧!
黃櫨按奈不住,撥通孟宴禮的電話。
手機貼在耳側,她聽見他說:「黃櫨,怎麼了?」
「我有話想和你說!」
「稍等。」
孟宴禮那邊說完這兩個字,有十幾秒都沒再開口。黃櫨緊張得心臟亂蹦,一直等到他說「好了,說吧」,她才問:「剛才怎麼了?」
電話里的人輕笑出聲:「找個地方把車停下,免得你突然點什麼讓我過於激動,或者過於難過的,我控制不住自己,撞進綠化帶里。」
黃櫨怕自己笑出聲顯得太傻氣,故意掐了自己一把。
她清了清嗓子,開口時唇有些發抖,還好,聲音是穩的:「孟宴禮,我答應你了。」
電話里遲遲沒動靜,黃櫨納悶:「餵?哈嘍?你聽到了嗎?孟宴禮,我說我答應你了。」
「聽到了。我在考慮,要不要掉頭回去,抱抱我新上任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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