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顧北錚在書房裏批公文時,忽然放下手中的筆,按了電鈴叫了忠叔進來。
忠叔匆匆趕入,恭聲道:「少爺,有什麼吩咐?」
顧北錚略微一頓,問道:「這幾日沈小姐飲食起居可還好?」
「起初只能吃些流食,這兩日能吃些滋補的飯菜了,只是吃的不多。」
「還住在原來的地方?」
忠叔搖搖頭道:「已搬去小樓了,這樣不會打擾到少爺。不過飲食起居都有專人照料着,廣慈醫院的大夫也每日都來複診。」
顧北錚又淡淡地道:「她這幾日都在做什麼呢?」
忠叔笑道:「休養為主,平日裏也無事可做,常常在屋子裏發呆。有時候會問張媽她們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張媽她們自是不會多說的。」
顧北錚似*地「哦」了一聲,繼續批閱公文。
忠叔站在那裏,因沒得到主人明確的指令,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過了好一會兒,顧北錚方道:「平日裏不必看得太緊,花園裏可讓她逛逛,只要不出督府就好。另外,你明日送些書去給她解解悶,別傷沒養好,又悶出別的病來。」
忠叔一愣,連連應了兩聲方才退出書房。
忠叔有些納悶,在豐平的顧府,他們的這位小少爺結交的女朋友雖是不少,可帶回府中住的卻是頭一遭,更何況這位,還是個刺殺他的女疑犯。本想着也許是他設下的什麼計,引出犯人的同夥一網打盡,可近日看來,少爺這女疑犯,竟頗為上心。
他着實猜不透主人的心思,一面不敢怠慢沈涵初,一面也不敢對她太好。
沈涵初被囚禁在小樓里,雖並未得到這位督軍的苛待,但與外不通音信,又似乎隨時有斃命的可能,便整日如熱鍋上的螞蟻,滿是煎熬。
她就這樣日日焦灼地又過了一周,反而生出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豁達。
管它呢,反正已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這條命就當是撿回來的,大不了一死。
想到這兒,她便放寬了心,在這督軍府中該吃的吃,該喝的喝。等到後來,沒想到她的待遇又好了許多,可以在園子裏自由行動了。她十分高興,吃了飯便去花園散步。
這督軍府叢樓交錯,亭台樓閣延綿數里,沈涵初在僻靜的一角,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邊際,也不知有幾重院落。
花園的東面養着一條大狗,飼養的人叫它天狼,是稀貴的品種,跟這顧督軍一樣兇殘,見了她就叫個不停,仿佛要將她撕了般。沈涵初見之膽怯,為了避開那狗,便儘量往西南角走。
府中終年綠木掩映,繁花似錦,她沿着一條青石磚小徑徐徐而行,等穿過一道月亮門花牆,便見滿眼的翠竹泉水、爛漫春花,一股暖風隨着花香鳥語迎面撲來,頓覺心曠神怡。
一日傍晚,顧北錚從公署大樓回府,汽車從花園西南角開過,他目光不經意地往窗外一瞥,便瞥見了沈涵初。
已是晚春,正是「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的時節。顧北錚見她手裏握着把竹剪子,從奼紫嫣紅的花叢里鑽了出來,那水蔥似的纖縴手指,擦拭了下臉上的汗珠,便迎着夕陽微微一笑,她的頸上有一道道暗紅的血痂,正是癒合期,紅得觸目的時候,在那碎金子一樣的陽光里,卻有一種動人心魄的慘烈美。
他馳騁戰場,殺戮無數,從不是個詩意的人,可此刻他坐在汽車裏,竟想起了「人面桃花相映紅」的詩句來。
等他下了汽車,已有一種微醺的感覺。
他一路走進大院,門邊的禮兵朝他「啪啪」敬禮。等進了大廳,聽差的一路接過他的軍帽和外衣,忠叔也已迎了出來,恭聲道:「少爺,飯菜和往日一樣送去書房嗎?」
顧北錚還沉浸在方才的詩意中,一時有些恍惚,只 「嗯」了一聲。忠叔聽了剛要退下去準備,又忽然被他叫住,道:「今日就在餐廳吃吧。」
忠叔一頓,應了一句「是」,便去佈置了。不消一刻鐘,顧北錚已換了身便服,在餐廳坐了下來。
顧北錚生活頗為西化,而原寧州都督譚琰綸則是個舊派人物,將督府佈置得一副晚清官邸的模樣,自打忠叔來了後,便根據顧北錚的喜好,將其居住的主樓裝飾一新。家具由紫檀木一應換成嵌花描金的西洋洛可可風格,擺設由翡翠、玉石換成座鐘與船模;樓門內廳四處都有西洋雕刻,蒼穹、四壁均嵌以彩色鑲拼的西洋圖畫,十分得富麗堂皇。
餐廳里放着留聲機,忠叔往上放了一張黑膠唱片,悠揚的小夜曲便蕩漾起來。今日廚子做的是南方菜,蝴蝶蝦、蟹粉豆腐、清燉鯽魚、嫩香藕片、八寶鴨還有栗子糕、芙蓉酥一類的小點心。顧北錚坐在那裏,並沒有動筷子。
忠叔便問:「飯菜不合意?」
顧北錚並未說話。
忠叔又問:「那是曲子不合意?」
顧北錚仍然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方問道:「沈小姐用過飯了?」
忠叔一愣,道:「飯菜送是送到小樓了,聽張媽說她還在花園裏,應該是沒有吃。」
「嗯」顧北錚揚揚眉,似無意般道:「那叫她過來一起吃吧。」
忠叔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應道:「是。」
他嘴上應着,心裏更是納悶了。那女人怎麼說也是刺殺少爺的疑犯,哪能與少爺一起吃飯。
沈涵初跟着忠叔往督府正院走去,只見迎面一棟宏偉的羅馬式洋樓,樓前花圃環繞,一座噴泉坐落其中,四周矗立着精美的石雕,一道道水簾起起伏伏。
等走進廳內,裏面的陳設佈置更是美輪美奐,也不知放置了什麼瓜果香料,空氣里有陣陣溫暖的芳香,她一直在府中偏僻的一角住着,還是第一次走進這主樓。忠叔帶着她繞繞彎彎,終於到了餐廳,她不知道這顧督軍召見所為何事,心裏本就咚咚打鼓,又見自己腳上還帶着花園的泥點子,踩在這柔軟乾淨的地毯上,便留下了一個腳印子,越發地忐忑不安起來。
顧北錚從餐桌上抬起頭來,見她穿了一件白竹布的褂子和長褲,臉上還有楚楚的紅暈,他笑了笑,對忠叔道:「明日讓人給沈小姐去置辦幾件衣服,沈小姐怎麼說也是客人,總讓她穿我們府上丫鬟的衣服,不像話。」
忠叔又是一愣,忙哈着腰道:「是是,是老奴考慮不周!」
顧北錚又將目光看向沈涵初,道:「坐下一起吃吧。」
她有些驚愕地看了看顧北錚。
顧北錚仿佛看出了她的不安,笑着寬慰道:「只是吃個飯,你不必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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