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懷姝 5 殺孽

    攖寧自然是不敢的,她只是嚇愣了神,膝蓋以下軟的沒知覺,被人從身後捏着肩掐着臉才勉強站穩,大半的力落在少年身上。

    姿勢尷尬,像只逆來順受的小動物。

    「為…為什麼要殺他?吃食裏面下了毒嗎?」

    「沒有。」宋諫之眉毛都沒抬一下,放下捏着她臉的手,冷冷地俯視着欄杆旁委頓的屍首,如同俯視螻蟻。

    「那你」攖寧原本想問他為何要殺人,看着他陰沉的臉色,又暗暗咽一口口水,亦步亦趨跟在宋諫之身後,輕聲詢問:「那屍首怎麼辦?」

    他的聲音還帶一點少年人的清朗,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沒半分人氣:「十一會處理。」

    攖寧跟個小瘸子一樣,一步一顛的上了馬車,還莽莽撞撞的撞了下頭,按往常來看,晉王殿下現在該嘲諷她了,但他只是抱着手臂沒有說話。

    馬車裏靜得瘮人。

    攖寧本能的覺得,這份安靜和先前不一樣,有什麼情緒在壓抑着暗暗翻湧。

    她咬了下唇,攥緊肩上的披風,認真道:「既然那人沒有害你,你…王爺為何要殺他?」

    「本王還以為你今日要做啞巴了,」宋諫之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像是不理解她為何發問:「你倒是說說,本王為何不殺他?」

    「我不知道。」攖寧認真的陷入了苦惱,在她眼中,不是什麼深仇大恨沒有奪人性命的必要。但這晉王,明顯是把殺人當成和吃飯一樣的。

    宋諫之眼眸微眯,像是在思索什麼:「他們今日敢跟到本王眼皮底下,離下毒也不遠了,」他頓了下,繼續道:「不過,本王殺人跟這個也沒多大關係。」

    「那是為什麼?」

    見攖寧還是一副呆愣愣的模樣,滿臉傻氣蠢得顯眼。

    他真心實意的笑了起來,眉目舒展有一股少年的天真,話卻惡劣得很:「因為本王今日心情不好,想殺人。有人上趕着送死,憑什麼不殺?」

    他俯身挑起少女耳邊的碎發,細緻的為人抿到耳後,指腹划過白皙的肌膚,近的能看清她臉上淺淺的絨毛。

    「你,你…」攖寧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宋諫之心情莫名好了起來,貼心的解釋道:「知道五公主今日為何刁難你嗎?」

    攖寧撥浪鼓似的搖搖頭,她倒不覺得有被刁難到,但昭華公主卻是來者不善。

    「因為她最寵愛的幕僚,死在了本王的劍下。」

    攖寧不知他為何要跟自己講這些,腦筋一團漿糊,身體卻本能的畏懼,往後靠了靠,想跟晉王拉近距離。

    不想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勉在身後狠狠往上一帶。

    兩人額頭相抵,幾乎是撞到一塊兒去的。

    「怕了?」

    兩個人的吐息糾纏在一起。

    宋諫之深深的望向她眼底,少女眼睫輕輕一顫,卻不見算計遮掩,只露出點懵懵懂懂的赤誠。

    「我說不怕,你也是不信的,」攖寧喝了三盞酸梅酒,說話間有淡淡的清甜,好像又有點委屈:「還問我做什麼。」

    非得親眼見她嚇破了膽才滿意嗎?

    哪怕是要他失望了,她再害怕也是這幅冷臉,怕是不能表情豐富到叫晉王殿下滿意。

    宋諫之鬆開手,任攖寧身形不穩的歪倒在底下。還要譏誚的刺她一句:「因為想看你這幅表裏不一的模樣。」

    壞的這般理所當然,當真是沒救了。

    攖寧也不是泥捏的人兒,眼下被他一激,滿心滿眼的不服氣,犟着口氣別過頭不看晉王,卻傻的忘記了轉身,看上去落枕似的古怪。

    可這個姿勢維持久了脖子酸,半晌,她悄悄睇了宋諫之一眼,見他閉着眼好似睡着了,便又不動聲色的正過頭來。

    上首傳來一聲輕笑。

    「」

    這人是開了天眼嗎?

    攖寧厚着臉皮不吭聲,舒服最重要,麵皮才是頂頂不要緊。

    -

    晉王這人雖壞,但攖寧若不在他眼前晃,他也沒平白找事。

    反而一回府就不知忙什麼去了,接下來兩日都沒見到蹤影。

    攖寧就是那隻佔了雀巢的鳩,毫不客氣的霸佔了那張黃梨木的大床,小廚房也盡依她的吩咐來,昨兒吃炙烤羊肉,今兒吃清蒸鰣魚。

    晚膳攖寧自己下廚做的茄鯗。

    到底是崇德帝下旨賜的婚,除了晉王那個陰晴不定的活閻王,府上其他人都攖寧都客氣得緊。

    聽說她要下廚,小廚房侍候的主廚慌了神,一句「萬萬使不得」囫圇說了三五遍。


    明着走不通,攖寧只能暗着來,硬生生挨餓捱到酉時,再偷摸翻進小廚房。

    等明笙發現榻上沒人時,攖寧做的茄鯗都出鍋了,熱氣騰騰的端進了正屋,配上薄餅,吃到小肚滾圓。

    「王妃,可不能再吃了,在吃下去咱年底裁的衣裳可都得換新的了。」明笙苦口婆心的嘮叨:「大晚上的,您也不怕積食。」

    「最後一口嘛。」

    攖寧吃飽後撫着肚子舒了口氣,整個人沒骨頭似的懶在木椅上,一雙杏眼舒服得眯起來,睫毛在搖曳的燭光下凝成一道分明的青痕。更襯得她膚如凝脂吹彈可破。

    未褪盡嬰兒肥的臉頰像是糯米糍,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掐一把。

    宋諫之推門進來時,看見的便是這幅情景。

    他忙着審趙翀朋黨一案,連着兩日宿在了御史台。今日也靠到酉時才回府,一拐進後院就看見攖寧這屋燭火通明。

    宋諫之往書房走的腳步頓了下,回身進門。

    他那個耳朵眼兒都冒傻氣的小王妃縮在椅子上,一副吃飽喝足的怠懶模樣。好像是野外的蠢兔子,天敵出現在眼前都不動彈,頂着毛茸茸的耳朵,只差把「請吃」兩個字寫在臉上。

    宋諫之凌厲的眉峰挑了下,因着疲累聲線不自覺的放輕了,不顯溫和反像藏着鈎子:「你倒是吃得好。」

    他出現的突然,加上攖寧吃飽了沒什麼警惕性,嚇得手一抖:「王爺沒用膳嗎?」

    攖寧看他視線定定的鎖着自己,也不說話,莫名有些鳩佔鵲巢的心虛。

    「要不坐下吃點?我做了茄…額…」

    桌上的茄鯗被她吃的只剩下半碟,攖寧吃飯沒有挑三揀四的毛病,碰上好吃的是半分也不肯浪費的,所以剩下的半碟茄鯗倒也不難看,但讓這人吃剩菜,屬實是自找麻煩。

    「拿雙筷子來。」

    宋諫之倒是沒客氣,尋了攖寧對面的位子坐下,佔了小半個桌子。

    少年坐着也比攖寧高出一個頭,壓迫感十足。攖寧縮手縮腳的坐直了,比在阿爹面前都端正。

    心想自己只是客氣一下,茄鯗她做了半個時辰,餵給這人可嘆一聲牛嚼牡丹了。

    宋諫之確實是餓了。

    他沒用晚膳,早已過了點兒,原本不打算吃東西,可現在看着攖寧的吃相,食慾又被勾了起來。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攖寧撇了撇嘴,轉頭吩咐明笙:「明笙,再去拾四兩薄餅。」

    現下看來,晉王這個離經叛道的皇子也不好當,忙到半夜也吃不上頓飽飯。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忍不住皺了下鼻子,晉王身上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兒,兩人離得近,她聞得分明。

    不知道是誰遭了恙,他造了這麼多殺孽不知道燒多少高香才能贖回來,這輩子是沒戲了。

    宋諫之手邊的薄餅不一會就沒了頂,他吃東西極快,吃相卻不粗魯。

    攖寧在家討好賣乖慣了,殷殷勤勤的給人倒了盞熱茶。

    等到少年不識好歹的一個眼風掃過來,攖寧才下意識縮回手,都怪這兩天過的太滋潤,險些真把這兒當自己家了。

    宋諫之垂眸睨了眼她白中透紅的面孔,開口道。

    「囑咐你貼身伺候的人收拾兩套衣裳用具,明日與本王一同去北山營地。」

    「北山?獵園?」

    北山,顧名思義,坐落在燕京北側。高祖文帝好狩獵,當年特意命人辟了這山麓出來,方圓二十餘里,作皇家專屬獵園。

    攖寧屁股往後挪了挪,手撐在椅面上,一雙小短腿垂在木椅下不着地,悠閒地晃了晃:「可是妾身不會騎馬也不會打獵。」

    攖寧太懂裝樣賣乖這門手藝,要躲懶了,她也不再一口一個我,『妾身』都用上了。

    「是嗎?本王還以為王妃聰慧無雙,沒有不會的呢。」宋諫之吃到七成飽,盤中的茄鯗便已一掃而光,他放下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攖寧。

    攖寧自認內秀,眼下頗為不好意思的低着頭:「哎呀,那倒也沒有。」

    盤中還有張薄餅,她不忍浪費,單手把餅卷了個捲兒,三五口吃下肚。可惜沒有茄鯗作配,缺了點滋味,攖寧頗為遺憾的咂咂嘴。

    「這樣,」宋諫之點點頭,繼續道:「有兩個非去不可的緣由,你看看自己喜歡哪個。」

    「什麼?」

    「這次春狩是為了接待突厥人,父皇點名要攜家眷同去。」

    攖寧悻悻的嘟囔:「另一個原因呢?」

    「北山的野兔最嫩,山雞也鮮。」

    「那這次春狩妾身一定是非去不可的,不為吃食,頂要緊的是給王爺作伴。」

    宋諫之胸膛起伏了下,雖然說出口的時候心中便有數,但還是被噎住了。

    他抬腳往外走,出門前才想起敷衍的補充一句:「今晚收拾,寅時三刻就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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