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靜娟護士長今天上小夜班,下午五點半到崗,凌晨十二點半下班。薄維文本來是應該在家的。
薄韌帶着楊樵回了家,發現家裏沒人,客廳茶几的煙灰缸下壓了三十塊錢,薄維文還留了張字條,讓兒子自己到外面吃晚飯,他去修車了。
薄韌把錢收了起來,去翻了翻冰箱看有什麼,說:「我先沖個澡,出來做炒麵吃,好不好?」
他是個很節儉的高中生,除了踢球外,沒有別的愛好,打遊戲從不考慮氪金,物質上不和同學攀比,偶爾得了零花錢,能不花就不花。
楊樵見過他的存錢鐵盒子,零零散散多是五塊十塊,還有硬幣,一張大額都沒有。
「我還有錢,」楊樵說,「我們出去吃吧。」
他有足夠的生活費,遠在南方的媽媽也時常往他卡里打一點零花錢。
「你也省着點花。」薄韌道,「怎麼?我做的不好吃嗎?你還嫌棄上我了?」
楊樵就也不再反對了。薄韌會做些家常簡單菜式,手藝一般,但還是能吃的。
夜七點,廚房裏叮叮咣咣了半天,薄韌炒了一大鍋面,打進去六個雞蛋,還切了胡蘿蔔絲、洋白菜絲一起翻炒,今天發揮還真可以,賣相竟然很不錯。
他滿意地把鍋端出來,整鍋放在餐桌上,又拿了兩個碗和兩副筷子,才招呼在房間裏安靜看書的楊樵:「來食!」
楊樵吃了一碗,又加了多半碗,放下筷子,飽了。
薄韌見他不吃了,把那鍋挪到自己面前,就着鍋把剩下的面全吃了。他還在持續瘋長,前幾天學校組織體檢,他已經超過了一米八。
楊樵看着這畫面有點發愁,一方面他覺得薄韌是真的很帥,賞心悅目極了,另一方面又覺得薄韌現在很像天蓬元帥。
吃過飯後,楊樵主動去洗碗,薄帥終究還是把自己給餵撐了,癱在沙發上看中央台的天氣預報,馬上要降溫了,冬天即將來臨。
等楊樵收拾完進來,薄韌忽覺得這個場景非常熟悉,不就是何靜娟和薄維文的日常?
「老婆,」薄韌有感而發道,「我們這分工,還真像兩口子似的。」
楊樵卻緊緊擰着眉,道:「誰要是真跟你過日子,會鹹得齁死。」
那炒麵太咸了!
兩人這一晚上瘋狂喝水。
帶來的後果就是頻繁起夜。
楊樵晚上起來好幾次,其中一點左右那次,還在客廳里遇見了薄韌的父母剛回來,薄維文修完車後,去接了下夜班的何靜娟。
楊樵還想和叔叔阿姨打招呼,何靜娟忙擺手,讓他快進去睡覺。
同樣喝了很多水的薄韌這一晚睡得死沉,楊樵是認真在擔心,這傢伙別尿了床。
臨天亮前,楊樵還做了個自己在洪水中載浮載沉的怪夢。
早上醒來,薄韌仰面大睡,被子被踢得只蓋住了腰以上的部分。
楊樵第一時間在床上摸索,還好是乾的。但薄韌顯然只是睡得死沉,液體都在膀胱里憋着,因而晨起的反應比平時更加明顯。
楊樵剛戴上眼鏡,就看見了,他已經能做到對此熟視無睹,內心毫無波瀾,最多的想法是:冤枉女媧娘娘了,她造人還是遵循了科學,薄韌的發育雖遲但到,還很全面。
楊樵起床後去洗漱,剛洗乾淨臉,還沒擦,只穿着短褲的薄韌一頭撞進洗手間來,幾步衝到楊樵側後方的坐便器前,擺出站位。昨晚喝了太多水,存量驚人,聲音非常大,薄韌進來得過於着急,還沒有關門。
外面廚房裏有點動靜,何靜娟正在做早飯。
楊樵認為這聲音讓女性長輩聽到,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
「你控制一下力度啊!」楊樵道,「坐便器都要碎了,買個新的也不便宜。」
薄韌剛醒,腦子還發蒙,道:「什麼不便宜?」
楊樵已經出去,在外面把門帶上了。
薄韌這才後知後覺,明白究竟是在說什麼,垂眸看了看自己,一時頗為自鳴得意。
再過兩個多月,他就要十六周歲了,也是到了懂些人事的時候,通過生活中的粗略觀察,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的條件得天獨厚,目前還沒有春心萌動地喜歡上什麼人,對男女之事也一知半解,但是了解到自己比別的男生都更厲害,就是會有一種本能的開心。
同學中已經陸續出現了幾對早戀的情況,薄韌遇到漂亮可愛的女生也會忍不住多看幾眼,但去搞早戀的興致卻不高,他並沒有遇到讓他怦然心動的女孩,也沒有青春期常有的因悸動帶來的寂寞感,習慣了每天和楊樵形影不離,生活中暫時好像沒有什麼缺憾,因而也沒有產生找女朋友的需求。
大概是人以群分,和薄韌玩得很好的男生們,也都沒有去和女孩談戀愛,一堆男生整天混在一起,踢球、打遊戲、開些智障玩笑,在傻樂中度過一天又一天。
好友圈裏,鄒冀竟是唯一一個試圖展開早戀活動的崽,只是這尚屬鄒冀單方面的活動,且開展得不太順利。
鄒冀心儀女同學顧遙,早已成了全班公開的秘密,他幾次試圖和顧遙建交,都遭到了顧遙的禮貌婉拒。
顧遙的入學學號是六號,成績很不錯,性格開朗但不鬧騰,有自己的興趣愛好,也很有性格,是那種和誰都能友好相處,但和誰走得都沒那麼親近的類型。
「女神啊,她真的是女神。」鄒冀反過身來坐着,雙手托腮,手肘撐在後排薄韌的桌上。
因為顧遙的座位在更後面,他這樣能一邊傾訴心事,一邊偷偷看他的女神。
薄韌正和楊樵一起看已經評分完畢而下發的期中英語卷子,楊樵在給薄韌解析他嚴重失分的完形填空題。
鄒冀道:「你們倒是理一理我啊,什麼時候不能學英語?非要急在這一時?」
楊樵抬眼看他,道:「你卷子呢?考了多少分?」
鄒冀從自己桌上把卷子拿過來,展開給他倆看,滿分150分,鄒冀考出了全年級都難得一見的45分。
「」楊樵本來是想,捎帶手也給鄒冀看看丟分都是什麼情況,一見這分數,根本沒有搶救的必要了啊。他當即知難而退地閉了嘴,決定還是不要多管閒事。
「剛才是我發的卷子,」薄韌對鄒冀無情地宣佈殘酷的現實,「看到了你女神的分數,145。」
楊樵同情地說:「這很可能是她不想理你的原因之一。」
「把很可能去掉,一定就是。」薄韌又對鄒冀道,「你看我和楊樵,為什麼我們兩個如此恩愛,因為我考113,他考141。」
鄒冀沒懂,道:「怎麼個意思?」
楊樵也沒懂,但直覺讓他並不是太想聽薄韌的解釋。
「你們都不夠fashion了吧?」薄韌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一對分數,預示着我和楊樵會1314好下去。」
鄒冀:「」
楊樵:「」
兩人都被這時尚的爛梗震驚到了,受到了強烈的精神污染。
鄒冀渾渾噩噩地轉回去坐好。
楊樵滿臉麻木,說:「你夠了啊,沒事就搞這些無聊的笑話,搞明白這詞組是錯在哪兒了嗎?」
薄韌玩了個土俗梗,把自己也給土到了,大腦一片空白,已然忘了剛聽過的講解,忙端正態度,道:「沒明白,請木頭老師再賜教一次。」
楊樵又給他講了一遍,頭疼道:「你初中英語不是還挺好的嗎?怎麼現在落成這樣?」
薄韌被說了也有點不太高興,過了片刻說:「你說的是初一初二,到初三我英語就不行了,又沒人教我。」
簡直了,這時候翻舊賬,楊樵道:「這也要怪我嗎?」
薄韌無理取鬧道:「不怪你怪誰,就怪你,你還不服氣嗎?」
「服氣。」楊樵只好說,「你快把這幾個詞組分清楚,下次不要再錯了。」
薄韌道:「那你求求我。」
楊樵道:「我求求你了。」
鄒冀和同桌一起慢吞吞地把頭轉過來,表情詭異地看着他倆。
「看什麼看?」薄韌理直氣壯道,「沒見過搞基嗎?」
鄒冀和同桌又飛快地轉了回去,在前面嘻嘻哈哈地笑。
楊樵這下是真服了,早晚要被薄韌給害死,道:「我求求你了,說話前過過腦子行不行?怎麼什麼歪話都說,一天到晚在胡說八道。」
薄韌完全不在乎,專心地把那幾個詞組狠狠一通辨別,牢牢地分清楚並記住了。
今天各科分數發佈,卷子也都陸續發了下來,楊樵依然是本班第一名,薄韌從入學的二十名退步了三個名次。鄒冀的成績就非常穩定了,入學是倒二,期中還是倒二。
當天如天氣預報所說,降了溫,一夜北風緊,溫度迅疾地降到了零下。
其後整個冬季,一直到來年春暖的幾個月里,薄韌沒有騎電瓶車上下學,改成了坐公交通勤。
元旦過去後,離期末、寒假和春節越來越近,楊樵開始擔心起一件事,他的父親楊漁舟,今年會回雲州來過年嗎?
十二月底時,他和楊漁舟通過一次電話,父子倆在通話的短短兩分鐘裏,超過一半的時間都在保持着緘默,等待對方先詢問或是先傾訴。
關於是否回來過年的問題,楊樵問了,楊漁舟給他的回答是:「我爭取一下,儘量回去。」
楊樵對楊漁舟還是很想念的,也希望楊漁舟能回到雲州來,溫河的自然條件和生活條件都太差了,工作隊的日常也很辛苦,如果父親能結束工作回到雲州,至少能回來休息一段時間,從健康層面來說是很好的。
可他又隱約擔心楊漁舟只回來匆匆地過一個年,想到寒假中要和父親同處一室,每天從早到晚都要碰面,他又有點恐懼。
小時候他總是很渴望父母的陪伴,希望他們之中不管是誰,能像別的父母那樣,花費更多的時間來陪自己的小朋友生活,讀書,一天天的長大。那時候沒有得到,現在也沒有了這種需要。
特別是經過了去年一年後,現在他常常覺得,他和父母這三方,維持這如今的現狀也很好,各過各的,清楚知道心裏都在深愛着彼此,同時也保持體面的距離。
「想什麼呢?」薄韌伸手揪了揪楊樵的耳朵。
他倆在上學的路上,公交車搖搖晃晃,雲州公交的乘客不多,即使早晚高峰時間,公交車裏也不會太擁擠,雖沒有空座,中間過道也只零星站着幾個人。
楊樵正發呆,望着車窗外想心事,被薄韌扯得回神,道:「別老是動我耳朵。幹什麼?」
薄韌神秘地湊到他耳邊,說:「你看最後面,右邊,你看那兩個人。」
楊樵裝作換隻手去抓扶杆,側身瞥了一眼薄韌說的位置,那裏坐着兩個一看就是趕早八上班的年輕人,靠窗那個在打瞌睡,困得東倒西歪,外面那個在玩手機,手機連着一副插線耳機,兩人分戴着左右耳。
就是很普通很常見的兩位乘客,薄韌讓他看什麼?
楊樵正莫名時,公交到站,司機急踩剎車,後排打盹那一位朝前一栽,差點撞到頭,幸好玩手機那位眼疾手快,伸手一擋,順勢把打盹那位的腦袋托回來,讓他靠在自己肩上睡。
楊樵:「」
他沒有男同雷達,他不認識這世上任何一個男同,從來沒有見過和發現過。除了他自己。
這對年輕人有可能只是關係很好的朋友,鄰居,或是合租室友。也有可能,就是。
楊樵冷靜地看了一眼薄韌。
「怎麼了?」他問,「他們有什麼問題嗎?」
薄韌反而被問得一怔,道:「沒什麼問題,你怎麼這麼問?」
楊樵道:「那你讓我看什麼?」
「你怎麼了?」薄韌察覺到楊樵有一瞬間的不對勁,道,「這麼不喜歡我揪你耳朵?那我以後不了。」
「沒有。」楊樵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極力正常起來,問道,「你到底讓我看什麼?」
薄韌道:「沒什麼。就是一回頭看到了,感覺像看到了十年後的我和你。」
說着他笑起來,現在和楊樵一起上學,十年後和楊樵一起上班,這是他想像中的未來,他覺得非常美好。
楊樵也笑了一下。
十年後啊。
十年後,他一定永遠離開了雲州,去了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
楊樵這樣想着,心裏感到很悲哀。到了那個時候,無論他過着怎樣的生活,幸福或是不幸,圓滿或是孤單,身邊都不會再有薄韌了。
薄韌還以為是自己揪了楊樵耳朵這個行為,惹得楊樵不高興了,又飛快想出了爛梗,想要逗楊樵笑。
「我和你說個秘密,你肯定不知道,」薄韌道,「咱們班有三個人暗戀你呢。」
這一下楊樵是真蒙了,鏡片後的雙眼睜到了最大,震驚的瞳仁里倒映出薄韌不懷好意的笑臉。
「不可能。」楊樵惶恐地問道,「誰?」
「這三個人就是」薄韌一手抓着扶杆,另一手的食指指向自己,已經憋不住要大笑了,說道,「我呀我呀我呀。」
從此刻起直到下公交,楊樵再沒有搭理過薄韌,並且到站後一下車,他也沒有等薄韌,自己飛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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