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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傅丹歌,兄長傅丹青,是皇上的從小到大的伴讀,深得皇上器重。
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我就見過他。
可那時年紀小,不知情滋味,只覺得太子像是天神一樣,小小年紀便有了不同於同齡人的氣度和威壓。
兄長最崇敬的人就是太子。
我知道太子以後是要做皇上的,他也很快就做了皇帝。
十七歲成為一國之君,統御萬民,尊貴無雙。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皇帝,就像古畫卷里走出來的貴公子,有着翩翩公子的俊美高貴,卻比貴公子更多一種磐石般的氣度。
哥哥從小就是他的伴讀,跟他一起做伴讀的還有其他三個人。
但凡伴讀家中有喜事,皇上總會親自過來道賀,君臣之間的情誼讓人艷羨。
來的次數多了,我見他的次數也就多了。
不過女兒家不能見外男,我偶爾會站在屏風處偷偷地瞧,瞧着讓兄長敬佩如神的皇上究竟是什麼樣。
後來一次次瞧着,不小心就有些情竇初開。
然而打十幾歲開始,我夜裏就總是做着同樣一個夢,隔三差五,斷斷續續,夢中的場景似真似假,讓我日夜難安。
我夢見自己成了皇后,夢見父親成了權臣,後來成為奸臣,他們甚至想弒君……
我開始生出焦慮和不安,這個夢像是一座大山一樣壓在心頭,讓我分不清真假,讓我喘不開氣。
以至於後來每見皇上一次,都讓我有一種沉重的負罪感。
他是個光風霽月的男子,是個德澤深厚的帝王,他的威壓,他的氣度,都讓我敬愛不能自拔。
可我知道,我跟他沒有結果,也不能有結果。
自從被夢魘纏繞之後,我就害怕再看見他,每次他來家中,我就躲得遠遠的,我怕夢中的事情成真,不敢冒險。
偶然一次聽見他問大哥:「你不是有個妹妹?怎麼每次來都不見人?」
她的大哥答:「可能是害羞的。」
我忍不住心慌,連忙躲了起來。
母親看出了我的心思,想方設法製造我跟他的見面,我抗拒她的想法,卻無法避免她每次製造的偶遇。
那一次,我慌張的神色引起了皇上的懷疑。
他眼裏隱藏的關心和擔憂讓我心虛,我於是躲得越發慌不擇路,可彼時我不知道,越是如此,反而越是讓他心裏牽掛,繼而生出狐疑。
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懷疑我在家裏是遭了虐待的,否則一個大臣家中嫡女,沒道理如此惶惶不安。
他是一個仁慈寬容的君王,從不會擅自猜忌懷疑,只會以為我遇到了難以解決之事。
可那個夢,那個夢說出來,會不會是妖言惑眾?會不會牽連傅家全族,會不會牽連到兄長?
會不會讓傅家陷入萬劫不復?
我不敢冒險。
哪怕他那麼好,那麼好,好到足以讓我每個晚上獨自心痛,也不敢把一點點傷害帶給他。
後來事情的發展還是脫控了,我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他,心慌意亂,緊張不安,擔憂焦慮,都是因為他。
心裏的秘密沒辦法跟任何人說。
我一天天變得失去了自我,直到那年父親壽辰,我又一次見到了他。
他的語氣那麼溫柔:「若是有什麼難處不方便跟家裏人說,可以跟朕講一講,說不定朕可以幫到你。」
我逃了,逃得狼狽。
沒有看見身後他緊鎖的眉頭,和眼裏的隱憂。
可那晚到底還是沒能逃過一劫。
母親在我的食水中下了藥,並設計引皇上過去。
迷迷糊糊的,我失身了。
有那麼清醒的一瞬間我想抗拒,可短暫的自私以及藥性的驅使,讓我選擇了放棄。
只知道半夜醒來,我還在恐懼於他會如何看我,卻聽到他的聲音依然那麼溫柔包容:「朕娶你入宮,封你為後,你覺得可好?」
作為一個帝王,在臣子家中遇到這樣的事情,他不先質問這是誰的陰謀詭計,反而過來安撫我的情緒,不知道這是一個擁有着怎樣心胸氣度的男子。
那一瞬間,我深深地自慚形穢。
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他這樣站在雲端無雙尊貴的男子,應該配一個同樣高貴的女子。
如果夢境是真的,我也許會將他置於險地。
「不!」我脫口而出的拒絕,顯然出乎他的意料。
他臉上難得浮現愕然的表情,不過很快的,輕輕問我:「為什麼?」
我低着頭,不敢讓他看見我的倉皇和狼狽,力持鎮定:「這只是一次意外,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不能進宮,不能為後,絕不能讓夢中的一切發生。
就這樣吧。
陰謀詭計也好,心甘情願也罷,我身上已經有了他的印記,從此以後不會另嫁他人,只願守着這一方小天地,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
他會娶一個端方高貴的大家嫡女為後,可以冊封六宮,寵幸一個臣子女兒不算什麼。
對於帝王來說,這樣的事情真的不算什麼。
可是他說:「朕家規極嚴,跟你有了肌膚之親,卻不給你名分,若是讓朕的爹娘知道,後果會很嚴重。」
女皇陛下和攝政王退位早,我知道的,但家規這種事情我卻完全不清楚,聞言下意識地做出保證:「此事你知我知,絕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皇上請放心,臣女絕不會透露給任何一個人,連兄長和爹娘也不會知道。」
皇上以一種沉默而探究的眼神看着我,良久才道:「你一個冰清玉潔的姑娘失了身,該如何跟外面的人解釋?」
我回答:「不用解釋,不會有人知道的。」
可是天不遂人願。
當葵水延遲了半個月沒來時,我心慌意亂,整日魂不守舍,延遲了兩個月沒來,並伴隨着噁心嘔吐……我知道自己有孕了。
這個結論像是一記悶棍,砸得我頭暈眼花。
食欲不振,經常嗜睡,聞不得葷腥。
母親是過來人,很快就察覺到了我的異常,她逼問我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並帶着一種勝券在握的眼神,「是皇上的孩子?」
「不是。」我堅決不會承認。
那天晚上她給我下藥一事,彼此都在裝糊塗,可既然那層窗戶紙沒有捅破,我便沒有理由承認孩子的父親是誰。
母親不死心,一次次逼問威脅利誘,甚至不惜施展苦情計。
她明明知道是誰,卻非得讓她親自說出來。
想讓她親口承認?
她偏不如她的願。
「這個孩子不是皇上的,母親若是透露了一點口風,欺君之罪是要誅滅九族的。」我第一次如此冷漠地跟她說話,「父親的仕途,大哥的仕途,都會就此斷送。」
母親悻悻而去。
我輕撫着小腹,一時間心亂如麻,心頭百般滋味發酵,既有酸澀又有甜蜜。
皇上很快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夜深人靜時分,他在兄長的掩飾之下過來見我:「有孕了為什麼不跟朕說?」
我看着年輕君王清貴俊美的臉,恨不得撲到他的懷裏,若是可以,誰不希望能跟心愛的郎君一起柔情似水,日夜相伴?
但是我不敢。
不敢答應他,我知道他是個值得託付終生的人,帝都皇城多少女子對他鍾情,天天盼着入宮侍奉君王?
我不該自私地把他置於險境,不該帶着患得患失的心情霸佔他後宮的位置,哪怕那個夢魘也許只是假的,哪怕即便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他也會有掌控全局應對一切的能力。
可我依然不敢冒險。
「朕封你為後。」皇上如此說道,「丹青是朕信任的臣子,你的父王官位也足夠了,你腹中的孩子不能沒有名分,朕也不能讓你這麼沒名沒分地承受異樣眼光。」
我還是拒絕,搖頭成了我唯一能有的回答:「我不進宮。」
皇上皺眉,「為什麼?」
「我不想進宮。」
「你有什麼隱憂,有什麼顧慮,都可以跟朕說。」
我該怎麼說?
說我進了宮,父親成了國舅,以後會野心膨脹成為奸臣?
這樣沒有根據的事情,我不敢說,說了就是置傅家於死地,可萬一,夢中的事情真的發生,又該怎麼辦?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陷入危險,也不願看着傅家萬劫不復。
進退兩難,只能一次次拒絕。
「你是不是不喜歡朕?"皇上看着她,忍不住生出這個猜測,「那天晚上有人算計你。」
我搖頭:「喜歡。」
算計是真的,喜歡也是真的。
他不會知道我對他的喜歡有多深多沉,不會知道我喜歡他喜歡了多久,就是因為太喜歡太喜歡,把他的眉眼都刻進了心扉。
明明喜歡,卻偏偏不願意入宮。
縱使是聰明睿智的皇帝陛下,也着實無法鬧明白我在糾結什麼。
我以為他會很快放棄說服我,待後宮有了皇后嬪妃,有了三千佳麗,他就可以忘記我這個不識抬舉的女子,可是我如何也沒有想法,往後數年,歷經生子、名節損毀、被人嘲笑、承受着流言蜚語……種種讓人心力交瘁的事情,他卻始終不離不棄,一直不曾放棄說服我進宮。
甚至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想弄清我不願意進宮的原因。
可是我心裏的秘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他又如何會知道?
獨居一方院子,我守着小小的孩子,每天教他讀書寫字,看着他,我的餘生仿佛也有了寄託,外面的流言蜚語傷害不到我,因為我足不出戶。
母親因為我的固執而失去耐心,也不再來打擾我,我享受清靜,享受着跟這個容貌酷似他的孩子相處的時光,從兒子的眉眼間,我時常能看到他的影子,這足以讓我感到一絲小小的滿足。
他給孩子取名叫承璽,仿佛在通過這樣的方式告訴我他的態度。
那一年,西齊女皇的到來讓我人生有了轉折。
事情原來是可以解決的,我不明白她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怎麼能那麼睿智,我糾結了數年,曾讓自己無數次痛苦煎熬的難題,她似乎渾然不放在心裏,幾句輕飄飄的點撥就讓我茅塞頓開。
其實只要把父親放在一個虛職上,不給他機會膨脹,不讓他有擅權跋扈的機會,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既然愛他,就應該予他以信任,明明可以一起解決的問題,為什麼要獨自承受,還要讓他牽腸掛肚,擔憂焦慮?
他是一國之君,他在廟堂之上一言九鼎,他可以輕易決定天下人的生死,胸有成竹,帝王威儀讓人敬服。
有什麼事情是他解決不了的?
我幡然醒悟,原來事情可以這麼簡單。
我做了他的皇后,雖然這些年偶爾還是會夢到那樣的場景,讓我半夜醒來恐懼不安,可我清醒地意識到,父親只是個掛名的國舅,他沒有實權,不會發生夢裏的事情。
夫妻恩愛,兒女成雙,是我夢中想像了多少次的幸福,如今幸福美滿,我最該感謝的人是西齊女皇,我的妹妹,第二該感謝的是鹿鹿,她給了我一記定心丸,告訴我夢魘只是夢魘,永遠不會發生。
壓在心頭多年的巨石落地,我終於可以徹底松下一口氣,並在心裏告訴自己,餘生一定要加倍地愛他,補償他,把前些年因為自己的愚蠢和固執浪費的青春統統用愛來彌補。
我慶幸自己愛上了這麼一個心胸如山高海闊的男子,我為兒子和女兒有這樣一個父親感到高興,我更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個聖明果決的女皇妹妹,有一個聰慧善良的妯娌。
擁有他們,是我這一生中最大的財富,我想,我上輩子一定是個行大善之人,此生才有這麼大的幸運和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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