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前一天,潮市又下了雨。
學習到將近深夜十二點,該複習的已經複習過了,溫逾雨揉了揉指尖,抬眼往外看。
透過木製紅漆窗,外面的世界一片鉛灰冷清,千絲萬縷的雨線簌簌往下落,路燈在雨幕里都晦澀。
唯一的亮色還是擺在窗台上,圓圓滾滾一顆綠色仙人球。
小學老師說,仙人球是最好養的植物,一個月澆一次水,曬會陽光就夠了。
是低投入高產出的代表,不用多加打理。
但溫逾雨卻習慣每天出門前把仙人球,放去沒那麼陰的陽台,晚上再拿進來。
偶爾遇到天晴,她還會抱着仙人球,追着太陽,讓它多曬會陽光。
只是儘管如此,這顆仙人球卻一點不見長大,時間像在它身上凝固一樣。
溫逾雨提筆,在素描本上畫出一顆正冬眠的仙人球,土壤就是它的被子,陽光正盛,它卻眯着眼,似乎認為陽光擾它睡眠。
寥寥幾筆,不聲不響的仙人球卻多了情緒。
如同她心中想法的外化。
這種時刻對她而言,是很放鬆的。
一旦開始畫畫,時間就會變得很安靜曠遠,她能感受到一種沒有束縛的、自由自在的寧靜。
如果說她是一尾魚,那她生存的空間就是方寸大小的魚缸,束縛、狹小、壓抑,她跳出水面,只能看到冰冷灰藍的家具。
但是在畫裏,她卻可以看見遼闊的大海。
畫完仙人掌,筆尖仍未停,繼續勾勒出一張課桌,然後是一道明顯的背脊骨凸。
再是埋在手臂里,只隱隱露出來的碎發,以及懶洋洋耷拉在桌子邊角,格外修長的指尖。
一筆一划。
順暢絲滑,沒有一點生澀,就那麼畫出來了。
像在腦海里思忖醞釀過上萬遍。
男生,線條寥寥,卻能通過清晰的結構,看出他模樣一定不差。
陽光打在他身上,清風拂動他的碎發,他趴在桌上,姿態挺懶,睡得正沉。
那張桌子上,還擺了盆綠色的仙人球。
這不是他的東西,也不應該出現在和他有關的畫裏。
但溫逾雨卻在仙人球的花盤上,輕輕勾畫了一個小小的,花體的「c」。
她想,能和他有一點聯繫。
儘管只是多出來一盆仙人球都好。
拍照、上傳到微博。
還沒來得及看評論區,趙逢青的腳步聲傳來,溫逾雨把素描本和手機藏起來。
趙逢青推開房門,看她還沒睡,斥責道:「平日裏不努力,現在裝樣子給誰看。快去睡覺。」
溫逾雨沒應聲,只點了下頭。
·
這次月考附中很重視,四位監考老師全程都在認真檢查紀律,教導主任也時不時出現在走廊里。
可能是受此影響,這次月考,每考完一門科目,對答案的人都格外多。
常常是,同一個考場裏,認識的人圍着一張桌子,對着草稿紙。
「第八題你選的什麼,a還是d?」
「我選的d。」
「d嗎?為什麼選d?」
「」
她其實沒認真去聽他們對答案,但是聲音卻似有若無地傳過來。
剛剛考的是數學,她數學成績一向不算好,基礎分一般能拿到大部分,但是拔高題,她卻怎麼都做不出來。
這次可能因為三校聯考,連基礎題都格外難。選擇題從第二題開始,她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於是塗答題卡時,她的選擇題,詭異地出現了六個c。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十二道選擇題,一般來說abcd,四個選項,各有三個。
特別是這種三校聯考的大型考試。
更會遵循這種規矩。
可她卻有六個c。
別人的交流里,也沒說到這件事。
溫逾雨不是一個對自己很有信心的人,加上她的數學成績本就平平。
所以這種情況,只有一個結果。
那就是,她錯了很多。
溫逾雨指尖蜷了蜷,呼吸有點重。
·
一天考完了主三科,考試結束鈴聲敲響,整棟教學樓便沸騰起來,俱是拖動桌椅的聲響和聊天聲。
溫逾雨怕自己佔了別人的座位,收拾東西的速度加快,抱着書,走出了11班。
昨夜開始下的一場雨,到現在才將將停。
雨後暮陽斜切着,照入走廊,人影幢幢,混着未散盡的水霧,繾綣成一副柔美的畫卷。
溫逾雨和人擦肩而過,耳朵在不自覺捕捉旁人的對話。
俱是討論,剛剛結束的英語考試。
和數學相比,這次的英語雖然也難,但是卻沒有讓她覺得下不了手。
別人的話語中,也有同樣感受。
所以,她的感覺沒錯。
溫逾雨鬆了口氣,原本下墜的心上升了點。
敲響考試結束鈴聲的十分鐘後,放學鈴聲也敲響了。
擁擠的人潮里,她是為數不多的逆行者。
他們向校外走去,唯有她一人,是朝班級走去。
她腳步不快,走到6班走廊,能聽到教室里已經沒有多少動靜。
他想必也已經離開了吧。
腦中這麼想,視線卻依舊越過窗戶,往自己的座位上看過去。
意外地看見他的身影。
他依舊還坐在她的座位上,不算有精神地收着試卷。
心跳快了少許,步子也頓住。
其實那就是她的座位,她走過去,站在座位邊,等着他離開合情合理。
但是她卻不敢。
怕她的存在,讓他覺得,她在催促他。
便一個人抱着書,倚在門口等。
好像這種無意義的時刻,都變得有意義。
·
等待時間漸長,6班更靜,走出來的人越來越少。
但都不是他。
溫逾雨悄悄鬆了口氣,又馬上提起。
雖然不是他,但是他卻隨時會出來。
唯有幾個倒數而已。
她算不上期待,也算不上緊張,只覺得心情又重又輕盈,如日暮西垂時的重量。
某一個瞬間。
可能當時覺得很漫長,但淹沒在歲月長河裏,也就短短一瞬。
在那日的夕陽里,她看見他低着腦袋,從6班門口走出來。
周圍的一切如抽幀般褪去,唯有光線從下到上,打在男生流暢的下顎線上,斜切出片片濃重又虛幻的陰影。
許是她的存在突兀。
余光中,他眼皮慢慢撩起來,朝這邊看過來。
呼吸停滯一瞬,溫逾雨抱緊懷裏的書,在他看過來之前,收回視線。裝作自己只是在等人,或者偶然出現在這裏。
其實,她應該是看不到他的視線的,畢竟她低着頭,僵硬如懸崖峭壁上的磐石。
但她卻覺得,他的目光正掃過她。
於是暴露在他視線里的皮膚控制不住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感受大過世界上一切的事物。
她聽到,心跳快速跳動的鼓譟聲,明明急促卻被刻意隱藏的不自然呼吸聲,以及風拂過她的額發。
是他走過她的身側,帶起的風流。
幸好。
暗戀無聲。
否則將震耳欲聾。
直到那個拉長的瞬間到達尾端,溫逾雨才如夢初醒,記起呼吸。
風送來男聲,「你就在本班考嗎?」
聲音清越,尾調上揚。
聲音的主人,正在和談嶼辭對話。
「嗯。」談嶼辭的聲音。
他一貫話少,顯得冷淡。
她就像被操縱的木偶,明知不應該,卻依舊尋聲望去。
是還傘那天,她見過的男生。
她知道了他的名字,總和談嶼辭出現在一起,叫江潮生,是文科班的。
他們一起往外走,兩人都高,氣質卻不同。
江潮生似乎是個好奇心重的性格:「怎麼樣?在本班考試的感覺好嗎?」
談嶼辭垂着眉眼,看不清表情,卻能聽到他說話。
「挺好的。」
聲音很懶。
不知道是她的心跳聲一瞬間太重,還是她的目光太直接,江潮生突然扭頭,在陰影里看過來,和她視線交織一瞬。
仿佛觸電般,溫逾雨慌忙移開目光,盯向地面。
心似擂鼓,掌心汗濕,可依舊豎着耳朵聽。
怕江潮生說出任何不利她的話。
比如,她在看他。
又比如,她的目光直接又熱切。
但還好,不知道江潮生是不是看多了這樣的人,還是怎麼樣。
總之與她相關的事情,他什麼都沒說。
只自然過渡到下一個話題。
兩人漸行漸遠,落日熔金,渡他們身。
溫逾雨注視他們走遠,莫名覺得空茫。
「雖然他夸的不是我,但我卻偷偷認為,這句『挺好的』與我有關。」
「我應該很開心的,可現實卻是,我只開心了短短一瞬。」
「好像感情這事永遠理不出個因果。」
——《池魚日記》2016.11.30
·
三校聯考的成績出來得很快,流水般的試卷和答題卡被下發下來。
一科接着一科,任課老師短暫講了會試卷,就是對成績的分析。
溫逾雨也知道了自己的成績。
語文突出。
英語、生物、化學優秀。
物理普通,但數學考出了她有史以來的最低分:78分。
6班倒數第三。
一直嚷着數學沒考好的慕纖纖,考了112分,她長舒一口氣,但馬上又不滿意,「怎麼才112分啊,太低了吧,拉低我排名。」
溫逾雨靜靜聽着她的抱怨,沒說話。
.
下午第一節課,三校聯考的成績花名冊出來了。
溫逾雨從最後一頁往前翻。
在倒數第二頁,找到自己的名字。
溫逾雨。
語文,138分。
數學,78分。
英語,127分。
化學,85分。
生物,93.5分。
物理,60分。
總分,581.5分。
附中排名,1276名。
三校排名,5367名。
再往前翻,直到翻到不能再翻,才找到他的名字。
第一頁第一行。
談嶼辭。
附中排名,1。
三校排名,1。
和泯然於眾人的她比,他像一顆熠熠生輝的啟明星,永遠以最醒目的姿態立在第一位。
她曾經收在日記本里,他們名字挨在一起的座位表。
只是曇花一現。
她踮着腳,隔着茫茫人海,也看不到他的背影。
才是他們之間真實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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