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那邊安靜得跟沒人似的,門關的死死的,屋裏一點動靜沒有。
葉嘉路過時還瞥過去一眼,心裏奇怪今夜余氏怎麼睡得這般死。但也沒有去細究,她徑自開了堂屋的門去了後廚。用僅有的食材煮了一碗醒酒湯,剛巧明日拌豬頭肉的芫荽切在筐里。想想,她抓了一把放湯里一塊煮。又弄了小半碗的醋這麼一兌。
她低頭聞了下那酸澀的味道,默默地拿回屋裏來。
床上的人雙目緊闔,呼吸聲清淺又平穩。還保持着她離開時的姿勢沒動,但那姿態怎麼瞧都有哪裏不一樣。葉嘉走過去小聲地喚他:「相公?相公?你喝醉了麼?」
幾次喊話沒有人應聲,湊近了才能聽見男子輕又黏糊的囈語。那修長的身影被葉嘉推搡了好幾下,好半天才翻過來。
緩緩睜開一雙汪着水色的眼睛對葉嘉,輕聲又含糊地道:「我沒醉。」
喝醉酒的人都說自己沒醉,沒毛病。
她點點頭。一隻手攬住他的脖子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把人給攬起來,靠着自己肩膀:「來,剛給你做了碗醒酒湯。你喝一點。」
說着,就把自己那一碗芫荽糊糊的醋給遞到了他嘴邊。
葉嘉敢保證,那濃郁的醋酸味兒一冒出來。她兩隻眼睛都看到了這人的臉頰抽搐了一下。再一看就沒有了,葉嘉的眼睛眯起來,嘴角的笑容變得和善。估計戲已經演到這個份上,他只能故作醉酒地伸手去推搡那隻碗。葉嘉能讓他推了?笑話!
她掐着這人的下巴,不顧他欲語還休的推搡,直接把那一碗醋給他灌嘴裏。
周憬琛喝了小半碗加芫荽加醋的醒酒湯,差點沒把他給酸到流淚。要說叱咤大燕二十年的攝政王最厭惡什麼東西,大約就是芫荽了。這東西一股味道,他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葉嘉看着他臉抽抽了半天,居然能硬着頭皮裝得沒露餡,不由心裏都開始佩服他了。
周憬琛,周允安,真是個狠人。
不過,葉嘉把那剩下的半碗醋放到一邊就幽幽地開了口:「天啊,居然給相公餵了這麼多的芫荽。聽說芫荽有殺精的作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公知道何為殺精麼?」
懷裏人睜着酸到冒霧氣的眼睛,溫潤又不失懵懂地看着她。
葉嘉微微一笑:「殺精,顧名思義就是,就是不利於男子那方面的精血。」
表情一僵,周憬琛瞬間抬起了頭。
葉嘉也低下眼帘與他對視。
四目相對,葉嘉微微揚起一邊的眉頭:「好喝嗎?」
「尚可。」
「那再來一碗?」
周憬琛十分僵硬,頓了頓,問道:「你何時發現的?」
「在你扶枕頭的時候。」
周憬琛:「」
伸手從袖籠里取出一張帕子,他擦了擦剛才不小心被葉嘉餵到臉上的醋。然後默默從葉嘉的懷裏坐起身,掀開薄被下了床。自顧自地去到旁邊,打開柜子拿出一張草蓆鋪在地上再放上枕頭。最後當着葉嘉的面兒,背對着葉嘉躺下去。
葉嘉斜着眼睛看他這一系列的動作,冷笑出聲:「芫荽殺精是謠言,我騙你的。」
躺在地上那人身子猛地一僵,倔強地躺平了。
相安無事地一夜到天明,周憬琛在家用了飯才回軍營。如今他身份變了,出入駐地所受的限制就小了許多。跟駐地的其他軍官一樣,他如今只要在早操之前到駐地便可。
匆匆收拾了一番,他便換了身戎服出門。
路過院子,剛巧余氏帶着蕤姐兒在院子裏洗漱。抬頭瞧見他行色匆匆就有些奇怪,正好葉嘉從屋裏出來就順口問了一句:「允安這是怎麼了?一大早的這般急?」
兒子做事素來從容不迫,甚少有這般行動倉促的時候,頓時不由有些奇怪。余氏拿了個布巾子替蕤姐兒擦了擦小臉蛋,目光從周憬琛的背影處收回來。憶起昨夜兒子兒媳抱在一處的模樣,她心中倏地一動。也不好意思問的太直接,便旁敲側擊地詢問昨夜的情況。
「喝了酒就睡了,人醉的厲害。」葉嘉心裏掛念着今日鋪子開張的事兒,回答得很是敷衍。
余氏一聽這話,心就是一咯噔。
「昨夜醉酒就沒醒來?」不該啊,怎麼是這個結果。余氏一大早高興了好一會兒,沒想到事情沒往她所想的方向去,頓時就有些着急。她目光幽幽地落到葉嘉身上。見葉嘉生龍活虎,身形輕盈,半點不像行過房的模樣頓時就心底一沉。
這允安,這允安余氏氣得都開始擔心兒子是不是有什麼隱疾在身。
白高興一場,余氏的這顆心哇涼哇涼的:「要不然,我抽空給允安燉個補湯喝一喝?」
余氏的這話冒得十分突然,葉嘉冷不丁愣了一下。沒懂。但想着余氏這段時日隔三差五的燉補湯給她喝,把她身子補得壯得跟頭小牛犢子似的,夜裏睡覺都沉了許多。給親兒子燉補湯也沒啥,便也點點頭:「娘想燉湯就燉唄,咱家也不缺那個錢。」
說着怕余氏錢不夠,又貼心地補了一句:「若是不夠錢,到我這拿。」
余氏:「」
且不說余氏聽到葉嘉這個話更加憂心忡忡,這邊葉嘉看食材都準備的差不多就跟葉五妹搭把手搬東西。
加上朝食攤子的爐灶和鍋子,五個滷好的豬頭,三十斤五花肉,外加一大桶的肥腸。三個人把東西全都搬上牛車。牛車走得慢,卻十分穩當。似周家這般不求快,運貨自然是牛車比馬車好用。葉嘉跟葉五妹一人坐一邊,就坐在車椽子上。
孫老漢牛鞭一甩,車就吱呀吱呀地走動起來。
新鋪子第一日開張,小地方沒有舞獅隊,葉嘉專門買了爆竹過來當街放。噼里啪啦的爆竹聲一響,東街的人的目光都給吸引過來。
西施攤盤鋪子的事情葉嘉早就在食客中傳開了,有些信有些不信的。這不一大早好些人還去老位置等西施攤,等了許久不見攤主來擺,以為西施攤又跟往常一樣歇攤子。等聽見爆竹聲跑來瞧熱鬧,方才發覺西施攤換門面了,瞧着吃食都體面了許多。
「老闆娘,這換鋪子了,朝食還是往日那個價?」有些人怕漲價,買之前都要問清楚。
葉嘉聞言揚聲道:「朝食還是原價,不漲價,大傢伙兒放心。新店開張討個好彩頭,今日但凡進來買豬頭肉的客人。三斤豬頭肉送二兩鹵豬腸,做的不多,大傢伙兒都來嘗嘗鮮兒。這豬大腸是咱家琢磨出來的新品,味道十分不錯。不做賣的,權當個添頭了!」
這話一說,人群中就立即有人叫好。
西施攤豬頭肉味道好是東鄉鎮都曉得的。人家做肉的那個手藝,旁人學都學不來。這不一聽說有新品,老闆娘還大方地不收錢當添頭送,誰心裏不高興?不過這個年頭吃豬下水的人很少,豬大腸就更少了。雖說是送的,但一聽是豬大腸,多少有些人心中不是很適應。
葉嘉約莫也猜到了。先前在周家做着自家吃時,大傢伙兒的反應都是一樣的。這麼一想,她也沒有着急解釋,只說到時候會空出一缽來給大家先嘗個味道。
因着葉嘉姐妹幾個生得樣貌好,做生意又和氣大方。許多食客哪怕心裏不怎麼瞧得上豬大腸,嘴上也沒說那難聽的話。只多誇了幾句老闆娘手藝好,自然做什麼都好吃。還有人問葉嘉什麼時候開始賣,葉嘉這邊只能含笑地答:「朝食生意做完就賣。」
「那咱可就等着嘗鮮了!」
食客們捧場,葉嘉自然也笑臉迎人。小地方就是這點子好,做生意做熟了以後左鄰右坊的都認得。大家關係處得好,西施攤這邊開店做生意他們自然樂得說好話。
九月底的天兒還沒冷,秋涼的天真好是養秋膘的時候。人容易餓,這邊葉嘉直接讓孫老漢將煎鍋和爐灶擺在了店門口。一邊是麵糊一邊是準備好的食材。這邊爐子火一生,葉五妹將麵糊往煎鍋上一攤,香味飄散開來,好些人聞着味兒就餓了。
煎餅果子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去呢,才賣沒多久,好些人都沒吃膩。糧食的香味加上雞蛋的香味,喜歡吃煎餅果子的人立即就饞了。
如今這個朝食攤子的生意葉嘉基本是交到了五妹的手上。
五妹做的比她要手腳伶俐,葉嘉偶爾看她幹了那麼多活偶爾也會心懷愧疚。五妹再能幹也才十四歲,翻過年才及笄。她偶爾想起這事兒,都覺得自己在壓榨童工。看她那麼辛苦,葉嘉心虛地給她漲了一倍工錢上來。五妹是真的沒見過錢,拿到手二兩銀子高興得恨不得一天到晚都給葉嘉幹活。
對於朝食攤子,她比葉嘉還熱情。當真是恨不得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做這些事上頭。除了葉嘉才開始張羅的那些食材,她還舉一反三地加了許多當地人喜歡的菜色。還別說,吃食這等東西就是該適應當地市場。五妹加的幾樣配菜賣的都挺好。
麵糊備得不算特別多,約莫賣到巳時兩刻就沒有了。
五妹揉着腰站起來,朝食攤子就能收起來。開了鋪子就是這點好。如今他們的這些個物什搬過來都不用再送回去,用過了洗乾淨拿回店裏後院,再用取也方便。
「歇會兒,」估計是年輕人精力無限,葉五妹都不曉得累的,「吃個朝食,歇會兒。」
葉五妹接過葉嘉遞來的杏仁羊奶,喝了一口高高興興地應了:「哎!」
孫老漢在後面擺座椅,雖說葉嘉弄得這個店鋪不是那種給人打尖兒的食肆。是純賣東西的熟肉鋪子,但為了方便客人。還設置了一些供食客暫時坐下歇息的座位。這個鋪子,葉嘉當初修繕的時候,特意照着後世奶茶鋪子的結構給改了店鋪內部。她弄了個很大的長柜子在後方做了個三面朝門的吧枱,又在正對門的吧枱後方設了木架子和掛鈎,將切塊的豬頭肉分部位掛起來。
等客人來了想要豬臉肉還是豬耳朵,只管站在吧枱後頭選。右側是放了稱,選好了就去右側的吧枱那邊稱號結賬,再拿左側這邊來切便是。
中間就是大約十張桌子的位置,每個位置弄得不大,兩個人坐下剛好。
大部分人來買肉,切好能提着走。若是拿不定主意的要在店鋪里吃的,也能坐下吃。這麼一弄,敞亮又清楚。周憬琛帶人來捧場的時候一看這店鋪的擺設,都頗為欣賞。
柳沅的眉頭就那麼揚起來:「這鋪子弄得挺好。」
周憬琛瞥了他一眼,讓他們自己找座位坐下,隨口問了坐在柜子後頭的葉五妹:「你姐姐呢?」
葉五妹正坐在後頭喝羊奶,抬頭一眼看到周憬琛唬得一愣。一口羊奶差點嗆到喉嚨里,咳嗽了好半天才終於能開口說話:「在,在後院。」
那邊柳沅已經張口讓葉五妹切肉了。他們來着捧場,自然是要花錢的。柳沅自打升職了以後,手裏的俸祿就多了。他一個光棍不喝花酒不買衣裳,就都放手裏存着。這會兒看到肉指着豬耳朵豬鼻子就要切:「這個,這個,這個都給我切一塊,現拌,在這吃。」
葉五妹不是頭一回見柳沅了,上回見到就覺得這個人生得俊美。也就姐夫俊得離譜,跟人站一起能把人襯得丑。那回跟姐夫站一起沒顯出來。如今這人單獨看時,到確實俊俏得有些打眼了。
小姑娘繃着臉點點頭,麻溜地從鈎子上取下肉就拿去一旁稱。
她往日跟着葉嘉在瓦市擺攤,這些活兒做的比葉嘉還熟練。飛快的稱好,算賬也快,稱了小三斤。她從柜子下面就拿了兩個盤子出來放肉,手往前頭一伸:「豬頭肉三十九文一斤,五花肉四十五文一斤。一共一百二十九文,小店先結賬後切。」
柳沅原本沒注意到這看店的是個小姑娘,此時聽着她硬邦邦的話倒是凝神看了一眼。
這一看才發現,雖說五官還沒全長開,但也能看出是個美人坯子。瞧着跟周憬琛的內人還有幾分相像。心裏一轉,他多少起了點逗弄的心思:「小姑娘我是你姐夫帶來的客人,頭一回來捧場沒有便宜麼?」
曾經柳家未倒之時,他也是頗受女子追捧。雖說如今落魄了,但偶爾遇上個姑娘小婦人他仰臉一笑,總能惹得人臉紅的。
但不好意思,自打葉五妹跟了她姐就學會了一個道理:男人再俊比不得銀子俊。
柳沅此時就算是笑出花也不妨礙五妹算賬算的快。她眼觀鼻鼻觀心,有條不紊:「一百二十九文,沒便宜。但今兒有新品,買三斤送你二兩豬大腸。」
「豬大腸?」
柳沅上回去周家吃飯,吃了好些新鮮菜色,但還沒吃過豬腸子。
葉五妹也懶得多話,拿了個小碟子徑自去正對門的櫃枱後頭。原來那後頭下面還放着一口大鍋,鍋里全是葉嘉昨日滷好的豬大腸。五妹拿筷子夾了一小節出來,稱摳摳搜搜地稱了二兩。然後從下面抽出一把大菜刀,啪一聲擱到案板上:「買嗎?買就切。」
柳沅瞥了眼拿大菜刀:「買。」
柳沅一摸口袋,沒有銅板。摸出一個小碎銀角子。
看重量都得有一兩了,直接就給了葉五妹。葉五妹手裏掂量了下,給他找了一堆銅板放吧枱。而後就木着臉,咄咄地將兩斤五花肉一斤豬頭肉和二兩肥腸切出來。拿早就弄好的滷汁和芫荽一拌,抬眸看向他。
柳沅莫名緊張,咳嗽一聲正色道:「在這吃。」
葉五妹點點頭,給他裝了三個盤子,而後就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那柜子下面的抽屜還放着一碗她喝了一半的羊奶,坐過去,端出來,捧着就慢慢地眯起來。
目睹一切的柳沅:「」
周憬琛沒跟這幫兵痞子在外頭等,店裏沒找着葉嘉就去後院找人。
都是性情沉穩的成年人,昨夜那點尷尬一夜過去就過去了。此時看到葉嘉雖然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但笑一笑便也融洽起來。他此時還穿着那身戎服,髮絲有幾分凌亂。葉嘉正在煮羊奶,抬頭看到他過來就順手給他盛了一碗。
周憬琛在她身邊尋了個空位坐下,接過來捧着沒動。他其實過來,是有些事想跟葉嘉談談。上回出去剿匪便留過話,等剿匪歸來後給他答覆。葉嘉昨夜那個動作,是拒絕的意思麼?
攝政王沒有過跟女子交心的經驗,心裏有些擔憂,但拒絕承認那是拒絕。多少還是希望有些轉圜之地。
他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就被葉嘉開口打斷:「剛煮好的,加了糖,不喝嗎?」
葉嘉也就這會兒偷個懶,一會兒其實還有很多事要做。此時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奇怪他是又要折騰什麼么蛾子還是怎麼。
周憬琛默默喝了一口:「嘉娘」
他剛準備說話,孫老漢從角門的地方匆匆過來。不冷不熱的天兒,他愣是跑的衣裳都汗濕了。
葉嘉一口喝掉碗裏的奶,站起來就問了句:「怎麼了?」
「東家,」孫老漢擦了一下額頭的汗,臉上都是焦急的神色。磕磕巴巴地說道:「今兒我去西街的雜貨鋪那拿你要的東西,那掌柜的說沒有貨了。說是中原那邊過來的商隊把價格往上提了一半,太貴了,沒有賺頭。他往後就不進你要的那個東西了,從這個月起就沒貨。」
香胰子的生意如今已經穩定了,玲瓏胭脂鋪和梨花巷那邊用着都說好。胭脂鋪的吳少東有加大貨量的意思,所以葉嘉這次才着急多屯一點澡豆。沒到時辰就讓孫老漢去取貨。
「怎麼會沒有?」葉嘉眉頭皺起來,為了保證合作,葉嘉可是跟雜貨鋪徐掌柜簽了契書的。
孫老漢也說不清楚。他是不懂什麼生意經,也不懂契書合約什麼的。他按照葉嘉的吩咐去取貨,順帶結一下這個月的錢。得到的回覆便是沒貨:「徐掌柜的說對不住。他那邊斷貨沒及時跟你說,還說簽的契書就當沒這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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