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 第99章 番外之初生性本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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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之初生性本善

    正月未過,過年的餘熱還沒消停,卻連日下起了細雨,出行往來都不便,比起臘月的飄雪來,更讓人覺得生厭。

    慕家大宅的小院裏,下人已經忙活了一個多時辰,進進出出,端水送湯,卻還是沒聽見房裏有嬰兒破殼而出的啼哭聲。

    一個僕婦從屋裏出來,額上已滿是細汗:「這可如何是好,喝了藥也生不下來,這再拖下去,大人可就保不住了,孩子也得悶死在裏頭。」

    旁邊婦人說道:「可要去請夫人做主,二姨娘這要是撐不住,讓她那做婆婆的早些知道也好吧。」

    僕婦輕笑一聲:「你又不是不知太太素來不喜秋姨娘,這一個時辰前就報了上去,她可曾來過,命了身邊的小丫鬟來提了一嘴好好生,就什麼話也沒了。這事兒,還不如稟報少夫人,好歹是少爺的第二子,少奶奶再不怎麼和秋姨娘來往,也會緊要這孩子的。」

    婦人嘆氣:「少奶奶是心善的,可惜正巧是十五,上香去了。這為了一個丫鬟出身的姨娘去告知,吃不準是要被罵的。」

    她們口中的太太,就是慕家老將軍的遺孀慕夫人。生有一子三女,長子慕宣,娶丁氏,妾秋姨娘。

    慕宣的原配鳳娘,因多年無所出,休之離家。慕宣迎娶丁氏,大婚當夜酒醉丫鬟懷中,就將丫鬟秋娘也抬為妾侍。秋娘不得喜愛,但一夜有孕,這會正是臨盆時。因是慕家第一個孩子,慕夫人本該歡喜,只是因她身份卑賤,也不多上心。

    不過該準備齊全的,還是給她準備了。產房見血晦氣,慕夫人自然是不肯踏入半步的。

    僕婦說道:「少爺這會人在邊塞,秋姨娘更是無人理會了。」

    一人嗤笑:「就算在,也不會理的。」

    眾人皆點頭,秋姨娘不得寵是下人都知曉的事,別說她,連續弦丁氏也只是相敬如賓,而沒舉案齊眉,像一般大族的夫妻,只有夫妻情分,沒有男女之樂。這教新來的家丁不解,但對於早幾年入府的,卻知道的一清二楚。這少爺,心裏還記掛着原配鳳娘。可這一邊記掛,房裏卻一下添了兩人,也是教人覺得不可思議的。

    到外頭小歇的人正低聲說着話,裏面又傳來痛苦聲,這才回去換上。

    秋娘不知熬了多久,別人說生孩子便是從鼻孔里塞個西瓜,她見過那西域來的新奇玩意,可是一直吃不上。做了慕家姨娘,嘗過許多好東西。那西瓜確實好吃,可聽了嬤嬤說生孩子的比方,還讓她好好笑了一次,那么小的地方,怎麼塞得了西瓜。

    可如今她信了。

    晨起想去小解,自個下地,誰想坐下時稍稍一震,肚子就痛得不行,竟是要臨盆了。

    急忙喊了婢女,也不知痛了多久,只知道現在她已經沒氣力繼續了。迷糊中被人餵了湯水,才恢復了些意識。那血腥味飄進鼻中,耳邊是昔日同為丫鬟、親如姐妹的翠林哽咽聲「阿秋,你快用些力,把孩子生出來,再不生,你會死的,你想讓孩子一出生就沒娘嗎?阿秋,用些力啊」。

    秋娘強打精神,這是她的孩子,雖然不會喊她娘,可骨血是不會斷開的。剛剛用力,身下又如撕裂,痛的她發抖。

    去年慕宣迎娶丁氏,她奉命給客人添酒。途中回去取酒,人還沒出來,卻有人醉醺醺進來,撞翻了燈盞,一把將她摁在酒窖中。那人力氣非常大,無論怎麼掙扎都沒用。被奪了清白後,萬念俱灰,只等着天亮了,瞧清楚這人是誰,她要記着他的臉再死。

    恍惚聽見那人含糊吐字「鳳娘」,她才從這音調里辨別出這人身份。顫顫推開他,將燈盞點亮,一看那人,果真是慕宣。

    慕宣於他們家有恩,當年他們躲避天災逃難至此,正好遇見班師回朝,剛贏大戰的他,還將他們一家三口安置下來,得以為生。

    看清他的面孔,秋娘腦子裏已是白茫一片,恨不起,到底是他們一家三口的救命恩人;可卻也不能原諒,偏是奪了姑娘家最珍視的東西。愣了好一會,才俯身去拾那被撕扯的破碎的衣物,打算什麼也不知不見的離開這。誰想念頭剛起,外頭就傳來尋人聲。

    慕宣也從酒醉中慢慢甦醒,頭痛欲裂,模糊的瞧見前面有個白淨身子,也是一驚。正想從他身下抽出衣裳的秋娘聽見動靜,驀地抬頭,目光一對,不知為何,已哭了一夜的眼本該眼淚乾涸,卻猛地又溢出淚水。

    慕宣愣了好一會,那門吱呀一聲打開。他當即拾起衣裳,將她裹住,背身對着門外。

    於是下人便瞧見,昨夜的新郎官摟着個姑娘,地上衣物一看便知曉昨晚發生何事。慌不迭退下,只留平日就伺候他的婢女,好為兩人穿衣。

    慕夫人聽見此事,也正合心意,立刻喚了秋娘父母來,說要抬為妾。只是出身不好,做不得良妾。秋娘爹娘聽聞有天大的餡餅,立刻同意,得了些銀兩,喜滋滋的將女兒送去做慕家姨娘了。

    秋娘連半句安慰也沒,「順理成章」做了妾侍。

    慕宣不多久就接到聖旨,趕往邊城。收到這消息,慕夫人想多留他幾日,說道:「你大婚才多久?這被褥還沒暖和起來,就不能多留幾天?」

    他本就想逃離這裏,哪裏肯多留。慕夫人勸不住,還以為他至少會等到後日走,誰想翌日就走了,氣的她茶飯不思。見了兩個兒媳來請安,也惱的很,不好對新婦說,幾乎指了秋娘的鼻尖罵:「都說娶妻娶賢,納妾納嬌,你這粗手粗腳的,當下人伺候還行,伺候在枕邊卻半點用也沒,否則怎會留不住你家爺。真不該動了心思讓你進這慕家門,不過是個丫鬟,就算是白白睡了又如何,橫豎打死也沒人說。」

    秋娘臉色青白,跪身聽罵。慕夫人說的沒錯,她的賣身契都在她手上,打死打傷都是在理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抬她做妾,她也不願啊……

    直到她有了身孕,慕夫人每日的責罵才終於停下來,房裏也多了兩個伺候的人,吃的除了正食,還有各種補品。這養了大半年,原本底子就不差的她,面色一紅潤淨白,不知她身份的,也當她出身還好。同丁氏去見些並不熟絡的人,倒也撐得過場子。

    慕夫人這才得了安慰:「比那鳳娘好,至少聽話乖順。」

    秦嬤嬤在旁奉茶,聽了心中很不是滋味。鳳娘在的時候,又何嘗不是這樣恭敬她,只是少爺疼她,將敬奉母親和疼媳婦的情義分成兩半,太太不滿罷了。這秋娘,只不過是不得少爺寵愛,當娘的地位很是牢固而已。

    秋娘肚子七個月大,慕宣凱旋迴京。從宮裏復命回到家中,管家便和他道喜。慕宣在家書中已經知曉秋娘大了肚子,在邊塞也是心思複雜。他倒希望是他的毛病,那或許就能接鳳娘回來。可如今,是再也無望。

    「少爺回府了。」翠林興沖沖敲門進了秋娘房裏,眼裏都是亮色,「跟往日一樣,悄悄回來,指不定待會就過來了,姨娘快些梳洗。」

    秋娘默了默,她倒是希望不要再見到慕宣,其實如今也挺好。她只盼着能順利將孩子生下來,然後什麼也不想,安心做個母親。只是想想要和那樣的男人面對面,甚至是共枕,也覺尷尬。

    所幸今晚慕宣在陪母親,至夜深,才回房。

    丁氏同他成親後也沒見過幾回,就目送他去邊城了。安然等着他回房,聽見開門聲,立刻迎了上去,為他寬衣遞臉帕。她性子溫婉,生在大家,聽教的不少。方才嬤嬤還同她說,如今邊城動亂,可能明早又來一道聖旨將人叫走,讓她好好伺候,趕緊懷上孩子,別讓妾侍搶了風頭。

    瞧他眼底沒有情義,丁氏自己也不願降了身份像個妓子勾搭人,侍奉他洗漱完,見他躺□,並沒有要行房事的意思,也默默躺下,不多言語。

    翌日慕宣又尋了故交,每次回來他都要去和軍營好友走走,於他們而言,見一次就少一次機會,所以分外珍惜回京的短暫相聚。

    翠林從廚房拿了燉鴿子來,很是氣惱:「少爺竟來也不來這,就攜着少奶奶去走親訪友。他倒忘了,你肚子裏懷的可是慕家第一個孩子。」

    秋娘倒覺得這樣很好:「妾不比妻,爭不得。而且少奶奶是個心腸好的,你瞧這月又多給了月俸,連穩婆都陸續找好,打點妥當了。」

    翠林恨鐵不成鋼:「你呀,就算日後三姨娘進門,你也鐵定要被欺負死。」

    秋娘笑了笑,她有這孩子就夠了,其他的不願多想。

    ……

    可如今……她好像連這個心愿也要落空了。

    穩婆一直在和旁人說「怕是要生不下來,壞事了」,其他人說的沒怎麼聽見,可偏是這句,聽的格外清楚。

    翠林也在哭,只有她還關心着自己。自從她做了妾,往日的丫鬟姐妹面上恭賀,旁敲側擊要好處,背地卻瞧不起她,說她用了手段,不要臉。唯獨翠林是真心待自己,聽見自己被強要了,還呆了很久,抱着她哭。

    秋娘咬牙,拼勁最後一絲氣力,若再生不下,她也沒力氣了。

    恍惚中,聽到嬰兒破啼聲,震的滿屋大喜。

    她再沒精力多聽,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她剛睜眼就問道:「孩子呢?」

    翠林笑道:「平安着呢,倒是你把我嚇壞了。是個男孩,正在那頭睡着。太太一聽是個帶把的,歡喜的不行,還移步來看了,賞了金疙瘩。」

    秋娘也鬆了一氣,還是當男子好,日後少受些苦,在慕家,即便是庶出,也薄待不到哪裏去,她這做娘的安心極了。

    翠林又道:「少奶奶也來過,還讓廚娘準備妥當你的飯菜,儘早恢復。而且剛收了家書,讓奴婢轉告您,少爺兩個月後回來。體恤你身體,已尋了奶母來,你只管將身子養好就是。」

    到底是大戶人家,無一不是安排妥當。秋娘總算覺得欣慰了些,果然是母憑子貴,她不得不感謝這孩子。

    兩個月後慕宣歸來,聽見孩子出世 ,還是個男丁,心緒驀地複雜起來。去同母親請安時,慕夫人笑道:「去洗洗臉先,我讓秦嬤嬤將孩子抱過來給你瞧,跟你長的十分像。」

    慕宣微微一頓,說道:「我等會去瞧瞧就好。」

    慕夫人想了想,也答應了,讓他們多見見也好,如今還是太生分了。

    慕宣越想心越是堵得慌。回房裏洗了把臉,到底還是去了秋娘院裏。

    伺候在這裏的下人還沒見慕宣來過,一時恍惚,急忙迎進屋裏。

    秋娘正抱着兒子玩鬧,因等慕宣取名,所以還沒有大名,只有慕夫人賜的小名成成。成成已經會笑,但手腳還沒什麼氣力,圓滾滾的眼隨着母親的手晃動。東西消失在眼前,便咧嘴笑。看的秋娘心裏歡喜,那生子之痛早已忘的一乾二淨。

    門打開時,她還以為是翠林端水來了,並沒有抬頭。

    慕宣見她拿了個撥浪鼓逗着襁褓嬰兒,笑的很是開懷,又想起那日他在酒窖中,她絕望涌淚。本想將她打發給別人家,可就在那一瞬,還是將她留下,把她抬了妾,讓丁氏撥她多一些月銀,不想薄待她。可他在邊塞也想的明白了些,只是像鳥兒一樣養着,卻也是薄待了。

    秋娘聽見動靜,那腳步聲她聽了多年,也是耳熟能詳,驀地抬頭,看清來人,面上有些驚慌。急忙起身:「少爺。」

    慕宣微微抬手,素來寡言,也不知要和她說些什麼,乾脆坐下去看孩子:「可取了名字?」

    秋娘恭順答道:「小名成成,大名尚未取,母親說等您回來親自取。」

    慕宣稍稍一想,說道:「中間取個立字吧,頂天立地,功成名就。」

    秋娘小心問道:「那是叫什麼?」她不識字,也並不聰明,話問出口,忽然覺得這樣顯得自己太笨了。唉,她又哪裏比得上翰林家出身的丁氏。

    慕宣說道:「立成,慕立成。」

    秋娘恍然,已覺這名字十分好,自個呢喃:「頂天立地,功成名就……」

    有了孩子,將話引到孩子身上,話也不至於尷尬。

    翌年,丁氏也誕下一子,取名慕正林,喜的慕夫人齋戒一月,以謝佛祖保佑。

    翠林一早就在大院那邊聽消息,一聽少夫人生了男丁,一路嘆氣,去了涼亭那正抱小少爺看景致的秋娘說道:「是個帶把的。」

    秋娘笑笑:「姐姐如願以償,是件喜事。到底還是生男丁的好,不然會遭人責難的。」

    翠林氣道:「你真笨,她要是生的女兒,小少爺還是最得寵的,你這做姨娘的也跟着得好處,如今還替她高興。」

    秋娘淡笑:「姐姐是個好人,還是應得好報的。」丁氏不計較她的身份,讓她以姐妹相稱,讓她十分詫異。處的久了,丁氏確實是個好人,她敬她,也盼着她能如願。受多了婆婆的氣,自知其中苦楚,她不想丁氏也被責罵。

    翠林嘆氣,真不知該說什麼好。

    果不其然,慕夫人得了個嫡長孫,就不怎麼理會秋娘和慕立成了。月俸每月不變,秋娘其實也過的知足。看着兒子一日日長大,就覺高興。即便慕宣常去塞外,但回來也會來幾日她房裏,一直想再要個孩子,但生成成時身子耗損太大,不能如願。

    一晃,孩子已經五歲。

    秋娘見日頭好,想去外頭走走,瞧着兒子安安靜靜在房裏看書,笑道:「成成,這秋日景致好,很快就要入冬,冷得很,趁着氣候好,去走走吧。」

    成成偏頭看着母親,說道:「孩兒念完這書就去,先生說得背。」

    「這麼厚實都要背?」秋娘驚訝,用手指比比,都有一寸厚了,頓覺心疼,「背完就去歇着,不好那麼用功,知道麼?」

    「知道了,姨娘。」

    秋娘心疼兒子看那麼多書,被一旁的嬤嬤聽了去,轉身就去告訴了慕夫人。慕夫人一聽,吃驚:「她當真這麼說?讓孩子別用功念書?」

    嬤嬤答道:「聽的千真萬確,秋姨娘確實是這麼說的。」

    慕夫人擰眉:「那成成怎麼答?」

    「小少爺不樂意,仍是拿着書看。」

    慕夫人冷笑:「丫鬟就是丫鬟,自己大字不識,就不知念書的好處了。竟這樣誤導我孫兒,慕家如今不過就兩個男孫,日後被她教壞了可如何是好。」好好想了一番,說道,「叫秋娘來。」

    秋娘一聽婆婆叫自己,急忙過去,生怕耽誤了時辰惹她不高興。剛進去,就得了婆婆冷眼,自知不好,可又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不由多想,已跪下聽教。

    慕夫人冷冷看她,即便皮囊好看了,卻還是一臉奴相,丟他們慕家的臉:「我問你,你可是教唆成成不學那課業?」

    秋娘驚訝道:「阿秋絕對沒有,請太太明鑑。只是見成兒學的累,讓他適當歇歇。」

    慕夫人擰眉,果真有這事,說道:「我瞧着你也教不好孩子,你自己什麼出身也清楚,不識一字,還能教出什麼好苗子來,日後不要像你貪得無厭的娘家人才好。」

    秋娘最怕的就是她提及自己的家人,說實話,她爹娘開始還好,後來愈發的貪財,隔三差五就來要銀子,還對其他下人不客氣。要不是慕宣有意偏袒,他們哪裏能過的那樣好,卻是不知足,還不收斂。

    「成成你也帶不了,讓阿柔帶着吧。」

    秋娘猛地一怔:「讓姐姐帶?可姐姐已經有正林了,哪裏忙得過來……」

    「這慕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人看着,多少嬤嬤下人可以使喚。」

    「太太……」秋娘第一次沒有直接聽從婆婆的話,「妾身會好好帶成成,求您收回這決定。我再不管他念書,我……」

    「不管?」慕夫人笑意冷如冰渣,「你這樣如何做娘?好,你不樂意是麼?那你告訴我,你有什麼地方比得過阿柔的?人品?家世?賢德?你只管說,說出一點,我便不提這事。」

    秋娘不敢同丁氏比,也知道比不過,她不過是個窮苦人家的女兒,陰差陽錯做了慕家姨娘:「太太……」

    語出淚落,也不知該怎麼求這冷心腸的婆婆。

    慕夫人輕笑:「多少妾侍想將孩子讓正室帶在身邊,日後名聲也好,你卻是個愚蠢的,怪不得只能做丫鬟。」

    秋娘不在乎她瞧不起自己,只想要回孩子,還想說,慕夫人已是大怒,不耐煩道:「你再多說一字,我便讓人掌你嘴。」

    「太太……請您收回這決定……」

    秋娘淚落面頰,吞咽都覺困難。慕夫人當真怒了,喚了個僕婦來,掌她的嘴。

    翠林在外聽見屋裏動靜,慌了片刻,便說去茅房,出了廊道沒命的往丁氏房裏跑。她雖然不喜歡丁氏,但是她總算是對秋娘好的。

    丁氏一聽,急忙往清心院去。到了迴廊,步子放緩,只當是不經意來同婆婆嘮嗑。

    進了屋裏,秋娘已癱在地上,髮髻凌亂,隱約可見嘴角有血。丁氏心頭微驚,俯身稍稍攔住那僕婦:「再打可就死了。」

    僕婦不敢動手,怕傷了她。丁氏見她收手,這才走到慕夫人旁,欠身問安:「動怒傷身,母親可要愛惜自己的身子。」

    慕夫人說道:「她這親娘不會教孩子,我讓她將成成送你那去,她竟死活不願。可就算她不肯,這事兒也定下了,輪不到她做主。真以為定遠疼她一些,就可以翻天了。」

    丁氏可算知道為什麼平日溫順的秋娘會抵死不鬆口了,她也是做娘的人,知曉其中緣故。面上看着好,可這實際就是隔着一堵牆的骨肉分離了。好好安慰一番,慕夫人才消氣。丁氏趁機讓秋娘回屋。

    慕宣回來,已是夜深。見丁氏還未睡,說道:「日後你也不必等,等了又如何,不等也無妨。」

    丁氏笑意淺淺:「只是慣於晚歇罷了。」成親這麼久,也瞧得出他的一點心思,她偷偷打聽過的,鳳娘以往也是必定要等到他方肯睡下,但他的態度,一個是歡喜,一個是淡漠。自己就是佔了淡漠。

    為他寬衣後,丁氏低聲:「母親今日提了一事,要將成成放我這裏養。」

    慕宣意外道:「為何?秋娘帶的不好?」

    「不知怎的,母親說秋娘不擅養兒,約摸就是……說秋娘出身不好,秉性不好。秋娘不願,母親也氣的不行,心意已決,如今成成正在偏房睡着。」

    慕宣默然片刻:「給你帶着也好,日後於孩子好。」

    丁氏沒有捅出婆婆讓人掌摑秋娘的事,背後說婆婆的事,不是她該做的。只是同為母親,她也想將孩子還給秋娘,那模樣,實在可憐:「您若得空,也尋個時候去看看妹妹吧,近日身子不大好的模樣。」

    委婉一提,也不知他會不會去。婆婆已經下令半年內不許秋娘進這院子,是鐵了心要讓成成和她親娘情分淡些。秋娘不能來,她只能旁敲側擊讓慕宣去看她。

    「身子不好讓大夫多去看看,我這幾日都要去大校場,不得空。」

    說罷,已躺身睡下。看的丁氏心涼,若她非妻,下場也跟秋娘一樣吧。

    &&&&&

    慕正林聽說兄長住進了自己的院子,很是不滿,一起身就鬧脾氣不肯穿衣穿鞋。鬧的丁氏過來瞧,他見面便說道:「憑什麼讓個髒東西住進這來?母親為什麼不問過我?這院子又不是只有您和爹爹一塊住。」

    丁氏聽他出言不遜,像足了婆婆,婆婆素來寵他,什麼都順着他。在兒子眼裏,聽的只有他祖母,怕的只有他父親,她這做娘的,幾乎沒地位,也都是婆婆那連帶影響的。

    她坐到一旁,拿了衣裳過來,說道:「你哥哥過來,也是你祖母的意思,你若不願,同你祖母說就是。」

    一聽是祖母的意思,慕正林不好說話了,很是厭煩:「吃住都一起麼?」

    丁氏淡聲:「嗯。」

    慕正林輕笑:「憑什麼,跟個奸生子走在一塊,是要丟我的臉麼。」

    丁氏手勢一頓,沒有言語「伺候小少爺穿衣」,說完就起身走了。到了外頭,對那最年長的嬤嬤說道,「若是再讓我聽見小少爺嘴裏說奸生子三個字,我便先擰你的舌頭。」

    嬤嬤頷首彎身:「這是小少爺從別處聽來的,同別家府邸的孩子一塊玩,奴婢們也管不住呀。」

    丁氏輕嘆:「慕家就兩個男孫,日後還要扶持共進的,不比女輩要往外嫁。不過就兩兄弟,怎的這樣生分。」

    嬤嬤悄聲:「可不就是因為夫人總在小少爺面前輕視秋娘母子造成的。」

    丁氏不多語,依照兒子的脾氣,鐵定是要欺負立成。

    果不其然,慕立成早早起身,在院子見到弟弟,走過去同他說話,卻遭了好幾回冷眼。

    「快滾回你的泥巴窩裏去,別髒了我院子。」

    慕立成頓了好一會,見下人面面相覷,憋紅了臉:「我不髒……」

    明明比他長一歲,氣勢卻弱的不行。慕正林小小的臉冷笑起來更似帶劍,充滿鄙夷:「你姨娘會用手段,你也會,她搶了我爹,你也想搶了我娘。可你想的太好了,有我在一日,休想!」

    慕立成不知道他從哪裏聽來亂七八糟的,不過下人隱約也說過,當年他娘親確實好像做過錯事。不然他爹也不會總是不來他們院裏,對他也很冷淡。當面被人戳傷自己的親娘,慕立成的臉急的更紅:「弟弟不要亂說話,我們是一家人不是嗎?」

    慕正林捧腹:「一家人?你親娘的賣身契還在我娘手裏,將她賣了都不是錯事。你別痴心妄想,自抬身價。」

    慕立成尷尬的不知說什麼是好,好不憋屈。

    見他無話可說,慕正林這才高興了些,領着一堆小廝婢女走了。只剩慕立成傻愣半日,難受的不行。

    秋娘臥床三天,才終於能下地,見了平日兒子用的東西,又是心疼。正巧翠林進來,說道:「小少爺出門了。」

    她一聽,忙往外走去,期盼能在門口見見他。時機掐的很準,慕立成正要上馬車,聽見有人輕聲喊自己,耳熟能詳,驀地轉身,喜不自禁「姨娘」。

    秋娘想過去抱他,那嬤嬤臉一冷,抱住慕立成的腰就往車裏提「時辰已晚,不可多留」。

    他自然不肯離開,剛才對母親的狐疑瞬間全無,這是他的親娘,她待自己很好,那她往日做過什麼,都與他無關。他要是連親娘都懷疑,那真是太不孝了。可力氣比之不過,瞬間就被塞進車裏。

    秋娘也被人攔着,眼睜睜看兒子離開。直至馬車遠去,還怔了許久。

    翠林瞧着難過:「回去吧。」

    「那是我的兒子啊……」

    秋娘囁嚅,老嬤嬤聲音平板:「那是少奶奶的兒子,不是姨娘您的。」

    翠林忍不住說道:「是姨娘生的,這點總不會變吧。」

    老嬤嬤瞥了她一眼,閉嘴不言。秋娘擺擺手,這種事沒有必要爭個高低。那老嬤嬤是慕夫人身邊的人,再傳兩句風言風語,她只怕是連這齣門一見都不行了。

    一連過了幾日,丁氏去探訪回京的故交,得送一袋新奇的乾果。大部分送去慕夫人房裏,勻了些給兒子,又弄了少許給慕立成。

    慕立成先回了家,從丁氏那領了果子,很是高興:「娘,可以拿給姨娘嗎?」

    丁氏笑笑:「我留了給你姨娘,你吃自己的就好。」

    「嗯。」他將乾果拿在手上,這才出了屋裏,吃了一個味道酸甜,也不知是什麼果子,不曾吃過。想到正合姨娘口味,就想着嘗幾個就好,剩餘的都留着。還沒出院子,遠遠見到慕正林往這走來,遲疑片刻,還是快步迎了上去:「弟弟。」

    慕正林只看見他的影子就生厭,見他手裏拿着東西,臉就沉了:「這是什麼?」

    「乾果,娘剛給的,屋裏還有……」

    話沒說完,就被他抓了袋口。因是油紙袋,不易扯破,但這突襲,差點將它全撒在地上。慕立成忙說道:「弟弟想嘗嘗我給便是,娘留了一大袋給你,就在屋裏。」

    「我偏要這個。」

    慕立成無法,只好說道:「留五個給哥哥,這些都是你的可好?」

    「憑什麼?」

    對這兄長,慕正林最常問的就是這三個字,在他眼裏,這哥哥礙事得很。也不配擁有慕家的一切,想到日後這慕家還有半數是他的,就覺嫌惡。他的東西只能是他的,怎麼可以給個賤婢的兒子。

    慕立成略微惱了,不肯給他:「姨娘喜歡吃這個。」

    小廝在旁看的着急,這成小少爺脾氣怎麼也硬起來了,像往日那樣挨罵可不就好。要真打起來,他們誰也不敢得罪,最後受罰的卻是他們。

    見他反抗,慕正林更是氣惱,手上用勁。慕立成也不想真惹惱他,手上一松,慕正林拿的不穩,步子猛地後退,跌坐地上,手上拽的袋子口子一開,乾果全砸他臉上身上。

    眾人皆是一驚。

    下人七手八腳將他扶起,慕正林到底是個小娃兒,大哭起來。看的慕立成心生怯意,拽着袋子的一角發愣。

    秋娘還在午歇,忽然聽見兒子打傷了慕正林,驚的差點將摔落床下:「成兒為何會對小少爺動手?」

    翠林也急的滿頭是汗:「奴婢也不知,這人已經被罰跪祖祠,夫人吩咐了不許求情,姨娘可別過去,指不定又得挨打,你這身子骨可經不起。」

    「跪?要跪多久?」

    「……沒說。」

    秋娘擔心得很,又不敢去看,生怕太太見了她心煩,又加重責罰:「成兒是個好孩子,我也叮囑過多次,嫡庶有別,不可僭越,他怎麼就不聽。」

    丁氏這邊也覺蹊蹺,素來只有兒子欺負慕立成,哪見過他欺負自己的兒子。問了下人,都答是慕立成先出手,也不好去勸婆婆鬆口放了那孩子。直到慕宣回來,聽了事情經過,頗覺奇怪。厲聲審問,那下人才說了實話。

    丁氏說道:「我去勸勸母親,已是跪了三個時辰,怕是膝頭都要跪傷了。」

    慕宣暗嘆:「你去勸勸母親,我先去抱了孩子回來。」

    他於幾個孩子並不太上心,也因多在外頭,感情並不深。步子越走越重,到了祖祠,便見個小身影跪在蒲團上,走近了才發現他在發抖。俯身將他抱平,鬆了腿。

    慕立成見了父親,很是詫異:「爹。」

    慕宣皺眉:「既然你辯解自己沒錯,那何須跪。身為男子漢,卻連這點都不知。難道不應是尋了人問明白,領去祖母那證明清白?難不成日後你吃了別人的虧,也自認倒霉?」

    慕立成微微一頓,低聲:「孩兒辯解了,祖母不聽……又扯了姨娘出來,說就是她教的不好,將成兒教成了歪苗子,要嬤嬤去捉姨娘過來受罰。我便認了……不過是跪跪,並不疼。」

    慕宣驀地一愣,倒沒想到他小小年紀這樣懂事。若真不疼,那怎麼會抖成這樣。卷了褲管看,那膝頭已然淤青。氣息沉沉,說道:「先去上藥。」

    「祖母不罰了麼?」

    「嗯。」

    慕立成這才沒問,本以為是要自己走着去,誰想父親竟破天荒抱了他,去上藥,教他好不驚詫。

    上完藥,慕宣將他送回秋娘那,秋娘見他們父子二人同時來,驚喜非常。等看見兒子膝頭傷處,幾欲落淚。慕立成笑笑:「姨娘,不疼。」

    秋娘摸摸他的腦袋:「姨娘說過幾回,讓你多謙讓你弟弟,你偏不聽,為何不聽?這傷活該受的。」

    他只是點頭認錯,並不辯解。

    等秋娘哄他睡下,想到慕宣還在房裏,又折回房去。慕宣說道:「方才上藥的時候娘已經讓人過來,說不罰了。這幾日成兒在你這養傷,你也不好過於責怪他。聽下人說,只是想給你留幾個乾果,正林不願,失手傷了他。」

    秋娘知曉真相,心疼笑笑:「真是傻。」

    「你也早歇吧。」

    見他要走,秋娘猛然想起件事來,快步上前,拉住他,等他回身,心頭猛跳,立即跪下,朝他叩頭:「賤妾自知無德無能,只是兒是做娘的心頭肉,斗膽請您和母親一提,讓成兒養在賤妾身邊。」

    不曾向他求過什麼,也沒有說過多餘的話,說完這一句,聲音都在發抖。

    慕宣默然稍許,說道:「你先歇着吧。」

    不知是同意還是不駁回,秋娘心中冷冷,不知如何是好。

    等他走了,秋娘又去了兒子房裏,坐在床沿看他酣睡,不願去睡。就怕睡醒後,兒子又要離開。

    丁氏在慕夫人那裏說了一晚好話,慕宣回到房裏,她也剛到。

    慕宣見她便說道:「孩子到底還是養在親生母親身邊的好。」

    丁氏說道:「妾身也這麼覺得,只是母親不樂意,總不能屢屢忤逆。」

    第二日,慕宣還是去了母親那裏。慕夫人一見他就擰眉:「若是給秋娘說情的,就免了。你昨夜將孩子又送了過去,為娘不想責罵你。」

    慕宣說道:「昨晚孩兒擅自做主,還請母親原諒。只是錯在正林,立成跪了三個時辰,秋娘想必記掛,就送她那去讓她照顧了。免得擾了阿柔歇息。」

    見他還會為媳婦兒着想,慕夫人臉色這才好了起來:「等他傷好了,就領回來,免得養歪了。」

    「這幾年成兒品行教的倒並不差,阿柔身邊有正林,還有阿依,阿依不過兩歲,再多照顧一個,也怕看不過來。您看這次正林和成兒的事,可不就是如此。」

    慕夫人這才沒立刻拒絕,皺眉想了片刻,慕宣又道:「兄弟兩人往日沒吵鬧過,成兒過來不足半月,就鬧起來了。只怕裏頭就是有什麼緣故的,還不如分開的好。」

    這話說到了心坎,慕夫人遲疑許久,才說道:「這話也不無道理……」

    慕宣趁機多說幾句,勸了一番,慕夫人這才點頭,允了慕立成回秋娘身邊。只是有一點,若再惹事,以下犯上,再不許見面,將秋娘賣出府去。

    最高興的莫過於秋娘母子,秋娘還想同慕宣道謝,一直沒機會單獨見,後來慕宣去了軍營,又是一年未見。而他走後一個月,丁氏又有喜,讓秋娘很是羨慕。十月懷胎,生下女兒,丁氏略憂,秋娘又更是羨慕。

    慕立成去明德院看過妹妹,回去時和母親說道:「姨娘,你也生個妹妹吧。」

    秋娘笑道:「好好,等日後有機會,給你生個妹妹。」她生兒子時身體已經耗損過剩,就算慕宣夜夜宿她房中,也不見得能懷上。更何況夜夜留宿,也絕無可能。

    今年慕正林也上了學堂,和慕立成一起,但每日都不是同去同回,堂兄弟倆,依舊不親近。

    家裏唯一的男人常年在外,丁氏和秋娘往來就多了。慕夫人見兒子的其他同僚陸陸續續回來,打聽了下,外頭也沒什麼戰事,這日見兩個兒媳來問安,都甩了臉色:「都是留不住男人的,等定遠回來,我再給他添兩個嬌媚姨娘。這邊塞無禍,他卻藉口不歸,你們倒還整日結伴遊玩,當真不像話。」

    見婆婆指責,兩人也不敢再坐着,跪身認錯。

    慕夫人心裏疲累,忽然有些掛念起鳳娘來,雖然她出身貧賤,但仔細一想,好像也是個聽話孝順的。最重要的便是,她能留住兒子的心。只要她在家,兒子辦完事,肯定就是快馬加鞭回府,絕不會像如今這樣,半年一年見不到人。

    想罷,她嘆了一氣:「你們兩個竟都是不如鳳娘的。」

    秋娘自小姑娘開始就在這家裏,知道慕宣和鳳娘的事,並不在意。倒是丁氏聽了,既不舒服,又是好奇。兩人跪安出來,丁氏便問道:「家中可留有鳳娘的畫像?」

    她想看看,那讓丈夫記掛的女人,到底長什麼樣子。

    秋娘搖頭:「沒有,鳳娘離家後,婆婆就將她的物件都丟了。鳳娘長的並不是個美人胚子,但眼睛特別好看。一看,便知道是個善人。當初她待我也很好,從不打罵,也很愛笑。」

    丁氏小心問道:「那和少爺一起時,是何等風采?」


    秋娘微微一笑:「說句俗話,便是『她滿眼都是少爺,少爺滿眼都是她』。」

    說完,兩人都是默了默,心知自己都無法去那位置上。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相視笑笑,略微惆悵。同個已經離家不會再歸來的女人比,心中滋味紛雜。

    秋娘去丁氏那和她下棋,這幾年跟她學了不少事,無一不是細心教,讓她很感激。

    見天色已晚,秋娘說道:「放堂了,孩子們該回來了。」

    丁氏笑道:「快些回去吧。」

    秋娘出來時,慕正林也剛進院子,問了安,慕正林瞅她一眼,滿目不屑,嘴型微動,吐出賤婢二字。習以為常的秋娘只當做沒看見,退到一邊目送他過去。不得她反抗,慕正林索然無味。走了幾步又轉身,笑道:「姨娘房裏的針線好像該去跟賬房領了。」

    她微微擰眉,不知他突然說這話是何解。回到房裏,心覺奇怪,喚了翠林拿來針線盒。針線層層圈起,肉眼並不見少。剛要放回去,忽然瞧見那針孔還留有一根線,拿起一瞧,就看出端倪來了。

    自己用線素來是剪斷後會在尾端擰個結,下回便可直接用。可這個並沒有,而且針線有些亂,像是匆匆忙忙用過後放會盒中的。她拿着針,想了想,問道:「誰動過這盒子?有誰進來過?」

    翠林擰眉:「除了您、小少爺,還有就是打掃的下人。不過按理說不會有人去動這個,就算是哪個下人手腳不乾淨,也不會去碰針線盒的吧。」

    秋娘揉揉額頭,是兒子,是他動用了裏頭的東西:「小少爺回來後,就讓他過來。」

    一炷香後,慕立成才回到家。

    秋娘將他叫到身旁,拿點心給他吃。這才細細看他衣裳,想看看有沒可疑的地方。還沒看上幾眼,他竟躲開了,正面向着自己,說道:「姨娘看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多看看。」秋娘淡笑,沉思稍許,去理他衣服,免得壓出褶皺來,手剛觸及,他竟像有火靠近,驀地躲開了。這回秋娘可確定了,肅色,「你動姨娘的針線盒做什麼?拿針線縫補什麼?」

    慕立成一驚,躲開她的眼神:「我沒有。」

    秋娘痛聲:「你從來不撒謊的,如今做了什麼錯事,竟要瞞着姨娘?」

    慕立成放了點心,先跪□:「姨娘不氣,真的沒什麼事。」

    秋娘偏身不瞧他,不管他怎麼勸,都不理。翠林看的心疼,低聲:「小少爺膝頭有舊傷,不能多跪呀。」

    秋娘頓了頓,示意翠林扶起他,自己仍是不理。翠林勸道:「您確實是不說謊的,怎麼對自己的親娘還有所隱瞞,也難怪姨娘要生氣的。」

    慕立成遲疑許久,扯扯母親的裙擺,真要不理自己了,喉中生澀:「姨娘……孩兒只是補補衣服,衣服勾破了……」

    秋娘痛心疾首:「你還說謊!」

    慕立成再撐不下去,埋頭不敢看她:「學堂里有人欺負孩兒,衣服也扯破了,孩兒不想姨娘擔心。」

    秋娘訝異道:「誰欺負你?告訴姨娘。」雖然他是慕家庶出,可是慕家庶出的公子,比一般官員家的孩子身份更高。更因慕家戰功赫赫,朝中大臣都要禮讓,可這竟在學堂被辱,讓她怎能不氣。可她忽然想到方才慕正林的話,見兒子又不作答,顫聲,「可是你弟弟?」

    慕立成不知道她怎麼知曉的,不敢搖頭,更不好點頭,只是默然。

    秋娘重嘆:「那孩子,到底為什麼這麼做……我們母子已經卑賤禮讓,卻總咄咄逼人。」

    他不願看母親這樣難過:「姨娘,孩兒沒事,您別去找祖母說,也別去找娘說,她們只會責怪於您,到時出了岔子,又將我領走怎麼辦?」

    秋娘愣神看他:「你是怕你又離開姨娘身邊,才不說的麼?」見他點頭,淚水已涌到眼眶,「傻得很,要是被打壞了身子怎麼辦。讓姨娘看看,傷哪裏了。翠林,快去拿藥。」

    翠林邊去拿藥,邊感慨秋娘有這樣懂事的孩子,也算是個安慰。

    給他上過藥,秋娘想着這事得和丁氏說,她是個明理的,總不會撒手不管。

    丁氏見她夜裏過來,只是微微一嗅就聞到她身上有藥味:「妹妹怎麼了?」

    秋娘尷尬笑笑:「剛給成兒上藥,藥味重了,洗不乾淨,讓姐姐見笑了。」

    「成兒傷了哪裏?」

    秋娘默然,拉了她的手往裏走,下人都退在遠處了,才輕聲:「正林在學堂使喚人打成兒……還不止一回。」

    丁氏猛地一頓:「當真?」

    秋娘急忙跪下:「妹妹不敢撒謊,因這是大事,才敢和姐姐說,其他小事必定不會讓姐姐費心。」

    丁氏擰眉:「正林越發不像話,我知他不喜你們,可這未免太過分。讓他爹知道,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她衡量片刻,將她扶起,「妹妹先回屋吧,這事我會做主。」

    秋娘大喜,又千恩萬謝,這才離開。

    翌日剛好是十五,慕夫人照例去寺廟上香的日子。慕正林想出去玩,穿着衣服下人便說道:「方才少奶奶房裏來了人,讓小少爺等會洗漱後過去。」

    慕正林撇撇嘴:「我還同別人約好了去玩的。」

    百般不願去了丁氏屋裏,前腳剛進門,後腳門就關上了。再一看,屋裏一個下人也沒,只有母親。端坐在那,面色沉沉。沒見過母親有過這種威嚴,也有些怕了,不敢造次,恭恭敬敬上去問安。

    「跪下。」丁氏沉沉吐字,見他愣住,聲音更沉,「為娘讓你跪下。」

    慕正林跪過祖宗,也跪過祖母,可都是有蒲團的,這可是實打實的地磚。無法,乖乖跪下,膝頭骨頂住,已覺得疼了。

    「疼麼?」

    他點頭。

    「你還知道疼就好,那你可想過,成兒讓你使人欺負時,可會覺得疼?」

    慕正林這才明白為何自己會被罰了,不由惱怒:「那賤婢的兒子竟敢告訴別人這事!」

    丁氏見兒子被養的愈發歪,都是婆婆慣的,再不管,以後可怎麼辦:「放肆!什麼賤婢,那是你姨娘,你爹爹的妾侍。你不尊她可以,但不可辱罵。你爹爹願意讓她侍奉,那身份就不一樣了,你再說賤,就是說你爹爹沒眼光,你可知道這道理?」

    慕正林仍是氣惱:「她不過是家裏的奴僕,爬了爹爹的床,娘不惱她,還互稱姐妹,孩兒聽了都覺羞恥。」

    丁氏也不知要怎麼解釋這事,她那年還是新娘子,丈夫一晚未歸,她最是着急。第二天就傳出丈夫醉在酒窖里,還強要了個姑娘。那姑娘,就是秋娘。單是這事,她就不怪她。這兩年事情傳的越來越離譜,許是兒子聽了誰的損話,將秋娘當做不知廉恥的人了。

    偏這種事跟年幼的兒子解釋不了。

    丁氏捏捏眉心:「你錯了便是錯了,手足不可相殘,這點一定要記清楚。日後你榮華,他落魄,都需幫扶,而非自小爭鬥。同輩中,你與他血脈最近,正林不可再任性。」

    慕正林不答,還在惱着秋娘和慕立成。

    「你跪半個時辰,好好反省吧。」

    他立刻回神:「半個時辰?」

    丁氏堅定點頭:「對。」其他事她可以忍,秋娘被他冷眼相待她也知道,但是那事無傷大雅,可對手足做出這種事,等丈夫回來,氣的就是他,罰的也是他,所以必須要杜絕。

    慕正林咬了咬牙,那賤婢,那賤婢的兒子,都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因是瞅着時機罰,慕夫人回到府里,沒有收到這消息。丁氏不許慕正林告狀,他也忍了。這要是說了,說不定還是他吃虧。暗暗打聽了下,才知道秋娘來過,還說了悄悄話。第二天自己就受罰了,果真是她告狀,真是賤婢。

    他雖蠻橫,但不敢忤逆母親。再沒去尋人欺負慕立成,慕立成見沒人來找他麻煩,很是高興。這日放堂,見了前頭人,瞧出是那平日總被欺負的人,每次放堂都能看見他的狼狽相。可今日衣衫卻很整齊,大步往外走,一點也沒被欺負的跡象。

    旁人見他好奇,說道:「你也奇怪是吧?」

    聽着是知道內情的,他點頭:「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那人笑道:「不是他變了樣,是他爹變了個人。他爹不知走了什麼運,連連升官,還得聖上褒獎。再敢欺負他,那就是傻了。」

    「升官?」

    「對啊。」那人感慨道,「爬的越高,就越安全。你看他不就是。當今誰敢欺負聖上?不就是人在高位,只有踩人的份,而沒被踩的份。」

    慕立成笑笑:「踩人也不好。」

    那人嗤笑:「總比被踩的好,對吧?」

    慕立成微微擰眉,好像……也對。

    &&&&&

    番外之初生性本善

    慕正林一心想捉秋娘把柄,可一直沒機會。

    夏日炎熱,慕夫人總算收到兒子的家書,說將回京,忙讓秦嬤嬤使喚下人將家裏仔細打掃一遍。

    慕正林不用去學堂,家裏下人又都清掃,待着無趣,就去外頭準備找人玩。

    巧的是碰上趕集日,車夫要走小道,慕正林不肯,非要去大道。可進了大道才知道人山人海,馬車寸步難行。慕正林等的不耐煩,撩開帘子往外看,恨不得踩在他們腦袋上直接飛過去。

    正等着沒了耐性,要讓車夫折回。卻見那賣胭脂的攤子前,一個婦人分外眼熟,仔細一瞧,可不就是秋娘。他抿抿嘴,生厭得很。正好看她將胭脂拿走,卻好像沒給銀子。而那老闆也只是笑,人影都淹沒在人堆里了,還往那瞅。

    他頓時氣炸,她爬自己老爹的床就算了,竟然還正大光明勾搭漢子,出賣色相換盒胭脂!簡直就是慕家的奇恥大辱。他怒道:「快回去,不去玩了。」

    回到家中,他就去了祖母屋裏。

    慕夫人還在看菜餚冊子,準備為兒子接風洗塵。還有一些姑娘的畫像,打算再挑兩個美嬌娘給慕宣。見孫兒急匆匆進來,還差點摔倒,忙說道:「小祖宗,你走慢些,要擔心死祖母不是。」

    慕正林上前連問安的話也忘說了:「祖母,孩兒方才出去玩,瞧見秋姨娘了。」

    「我讓她領人去買些筆墨,在外頭見了她也不奇怪。」

    「筆墨?筆墨孫兒倒是沒看見,但她在外頭動動眼神就拿了人家一盒胭脂不給銀子,孫兒倒是瞧見了。」

    慕夫人一頓,沉聲:「這話可不能亂說。」

    「孫兒沒亂說,不信您問車夫,他也看見了。」慕正林恨的直咬牙,「我早就知道她表示好人。」

    慕夫人擰眉,這可不是小事,辱沒家門,亂棍打死才是。但她因名下有子,斷然處死,那孫兒也會驚懼。讓慕正林離開後,讓秦嬤嬤去叫秋娘過來。

    秦嬤嬤一走,另一個嬤嬤就湊上前說道:「老奴不知有一事當說不當說。」

    慕夫人正心煩,皺眉:「說就是。」

    老嬤嬤這才說道:「鳳娘進門五年都沒懷上,秋娘只不過侍奉一晚就懷上了,而且林小少爺眉眼都像少爺,可成小少爺哪裏像。府里早就有人傳,說是秋娘早就勾搭了野漢子,弄大了肚子,正巧見了醉酒的少爺,就成了魚水之歡,還順勢嫁進慕家。」

    慕夫人愣了愣,震怒:「府里竟傳了這種齷齪事?!」

    老嬤嬤跪□:「老奴也不知,他們是這樣傳的,不敢氣太太您。只是方才聽林小少爺那樣說,奴婢也就順嘴一提。」見她震怒,暗暗冷笑,怪只怪秋娘的父母自從攀上高枝,就不將她這府里年紀大的嬤嬤當人看,總覺高自己一等。那就從高處摔個痛快吧!

    慕夫人握杯的手擰出青筋來,一見秋娘進來,手中杯子就往她臉上砸去,稍稍低了些,砸在她的肩胛上,怒喝:「跪下!」

    秋娘不知犯了何事,還是依言跪身。

    慕夫人氣的哆嗦:「我問你,我讓你出門買筆墨,你買了什麼回來?」

    秋娘忙答道:「就只買了筆墨。」

    慕夫人冷笑:「那胭脂呢?哦……對,胭脂是人家送的,不是買的,你自然記不起來。」

    秋娘聽着話里不對,急忙辯解:「母親請聽妾身明說,那攤子是夫妻二人開的,我爹娘與他們交情好,時常會有禮往來。今日拿這胭脂,要拿銀子給他們,他們並不要。而且當時嬸嬸也在,並非只有叔叔一人在。」

    慕夫人笑的頗冷:「那又如何?那就可以拿人家的東西了?從個男子手中接東西?成何體統!你做姑娘時沒臉沒皮就罷了,現今做了慕家人,還這樣沒分寸,叫我們慕家在別人那怎麼抬得起頭來!」

    秋娘不曾想過事情竟這樣嚴重,那叔叔嬸嬸和他們家交情非常好,兩家的孩子也是玩在一塊,像親手足。只不過是一盒胭脂,竟讓婆婆這樣震怒,不由發愣,腦子素來不靈活的她反應不過來。

    慕夫人一想到方才老嬤嬤說的話,越想越覺慕立成確實不像慕宣,鼻子眼睛沒一個地方像!這樣一想便糟心了,指着秋娘鼻尖的手都有些抖:「將她拖下去亂棍打二十杖,丟進柴房去。」

    秋娘臉色頓時泛白,二十杖,她哪裏受得住。這才清醒過來:「娘,娘。妾身再也不敢了,求娘放過妾身。我這就去將胭脂還回去,再不出這門。」

    歸根到底慕夫人最氣的不是這個,哪裏肯聽,已想在兒子回來前,必須將她除了,免得兒子心軟,日後放生她。

    秋娘不知她的心歹毒成這樣,出去時向翠林使了眼神,想讓她去求救。慕夫人早就料到了,也喝聲讓人捉了翠林,一併丟去柴房。

    秦嬤嬤看的心驚膽戰,這事兒還沒鬧清就要處置,秋娘人不壞,以前同為下人,還很敬奉她這嬤嬤,像半個女兒。這會見她要被拖到後院挨棍,尋了藉口出來,去找丁氏。

    丁氏一聽,驚的杯盞落地,摔了個粉碎。跑去跟母親求情,卻是閉門不見。等她跑去後院那,秋娘已經挨了十多棍,她連忙喝聲,他們這才停了下來。可秋娘身子骨弱,況且是亂棍,這十餘棍下來,也夠她受了。

    丁氏瞧的痛心:「妹妹……」

    秋娘幾近昏厥:「不要……不要讓成兒知道。」

    說罷,人已暈死過去。丁氏讓下人去找大夫過來,卻無人敢動,聽她急聲,才有一人小心說道:「少奶奶也別讓小的們為難了,夫人說了,不許尋大夫,等會還得關進柴房去……」

    丁氏急紅了眼:「關進柴房?你們瞎了嗎?」

    下人不敢答,可依舊沒人動。

    一會慕夫人房裏來了人,板着臉說道:「太太讓少夫人適可而止,不要目無尊長,亂了規矩。」

    丁氏愣神半晌,婆婆這是讓她不要多管閒事,否則連她也一起責罰。目無尊長的罪名……她擔不起……她緩緩放下秋娘,起身一刻,淚落面頰。同為慕家兒媳,卻為了自身利益,不得不放手。

    這一放,註定她要愧疚一世。

    秋娘什麼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全身很疼,疼進骨頭裏。還沒有人給她敷藥,想喝水也沒有人給。

    她想起當年和爹娘逃難,差點被爹娘丟下。那時她又餓又渴,那騎馬的年輕人像佛祖臨世,餵她喝水,給她餅吃。還讓她進了府里,總算有瓦遮頭,每頓能填飽肚子。

    即便那晚他醉酒奪了她的清白,也恨不起來。

    甚至有了兒子後,還覺得這是天賜,她已是滿足。

    如今一想,她好像是在給慕家還命。當年她就該死了,結果慕宣將她救活。為慕家生了個孩子,她的宿命好像也到了盡頭。

    身上疼痛,口中乾渴,腦子燒的迷迷糊糊的她胡思亂想着,當真好像見到了閻羅王,到了陰曹地府。

    &&&&&

    慕正林知道秋娘被祖母懲罰,可算是出了一口惡氣。但聽見秋娘挨了亂棍,被關押在沒有飯沒有水的柴房,母親這往來的人又說秋娘鐵定是活不成了,心也慌了起來。

    他是討厭他們母子,可也只是呈口舌之快,哪裏想過要奪他們性命,怕的不行:「娘,秋姨娘會死麼?」

    丁氏搖搖頭:「娘也不知道,你祖母不見為娘,如今唯有等你爹回來,興許有轉機。」

    慕正林知道他爹常年都不見人,也沒個歸家准信,想了個仔細,自個往祖母那去了。

    慕夫人不見別人,但寶貝孫兒還是見的。在房裏悶了兩日,見孫兒來了,也高興,拿了蜜餞喚他吃。這一瞧,果真還是他長的想慕家人,那慕立成到底是不是慕家的孩子,當真說不準。等兒子回來,弄個滴血驗親,若不是,可算是讓他們白白替人家養子了。

    所以說尋個身份不明不白的做妾,還不如不要,免得自己擔心。

    想着就恨了,那秋娘也不知怎樣,快些讓她眼不見為淨的好。慕夫人倒不擔心兒子會不滿,那樣歡喜鳳娘,趕出家門也就那樣,更何況只是個丫鬟出身的。

    慕正林見祖母心情似乎並不是很好,猶豫半晌,才小心翼翼說道:「祖母,秋姨娘會死麼?」

    慕夫人冷哼:「她還有何臉面活。」

    慕正林心頭咯噔:「其實……其實熟人間送送玩意兒,倒不是什麼大事呀。」

    「確實無妨,可是當街收個男子的東西,就是大事了,我們慕家丟不起這人。如今敢收一盒胭脂,日後就敢去偷個人,難不成要等她偷人時再處置?慕家的臉可往哪放?」

    慕正林默了許久,又道:「孫兒瞧着,那胭脂攤好像也有個婦人,並不是只有男的在那。」

    慕夫人嘆氣:「你還小,不懂這些,日後便明白了。」

    慕正林知道說服不了祖母,秋娘只怕真的要死了。如果不是他告狀,又怎麼會……生平第一次受到衝擊,代價卻這麼嚴重,讓他心驚肉跳。

    從院子出來,步子躊躇,到底還是往柴房走去。

    柴房那邊也有下人守着,一看見人就喝了一聲,等瞧清楚是慕正林,忙彎身問好「小少爺怎麼來這邊了」。

    慕正林皺眉,擺手讓他們開門。

    下人面面相覷,到底還是開了,這慕家,老祖宗是慕夫人,小祖宗是慕正林,都是惹不起的主。

    慕正林一進柴房,就看見秋娘躺在草垛上,半分也不會動彈。心中大駭,愣了好一會,忽然見她緩緩睜眼,唇已裂出血跡,聲音低啞:「成兒……」

    他頓了頓,許是剛才下人喚他小少爺,讓秋娘聽見了,誤認自己是慕立成。見她模樣甚慘,臉上還有淤青,根本就已是半死之人。他捂住心口,往外退,哆嗦道:「水,拿水過來啊!」

    等下人拿了水來,慕正林餵到她嘴邊,連喝的氣力都沒,只是往他臉上看,看的他心悸。

    好不容易餵了些水,已有嬤嬤過來尋他,進門大驚:「小祖宗,您這是要夫人連你也罰麼!趕緊走。」

    慕正林掙扎不過,將碗放她面前,差點哭出來,顫聲:「姨娘,不是我殺了你,你不要來找我,不是我,不是我。」

    秋娘看着那小小身影被拽走,意識又模糊起來,那不是她的兒子。不過也好,免得讓他看見自己這種模樣。

    慕正林去看望秋娘的事傳到慕立成耳邊時,他已經在自己的院子那跪了三個時辰。慕夫人不許他出去,他只能在這求情。每天跪到暈倒,盼着能見母親一面,知她安危。

    可慕夫人半句話也沒,他就一直這麼跪着。

    下人以為慕正林是去找茬,平日得過秋娘好處的下人將這事傳達給慕立成,聽的他握緊雙拳。這次姨娘被關,就是因為慕正林嚼舌根。如今他竟然還有臉去欺負他母親!

    素來被弟弟欺負慣了的他,第一次,第一次迫切的想將慕正林推進火坑,盼着他再不要出來的好。

    只是因為身份不同,自己就要受盡屈辱。而今,他竟然連親生母親受難,也只能眼睜睜看着。

    小小的身軀忍的要撕裂般痛苦,為何父親還不回來,為何母親不幫忙,為何祖母要這麼可恨,為何弟弟要將他們趕盡殺絕。

    他想不通這些殘忍的事。

    越想,越是燒心,眼前一青,又暈了過去。

    下人攙扶着他,摸到那手腳額頭都滾燙,竟是高燒起來。

    夢境險惡,離了一環又一環,夢中夢,噩夢接着噩夢。好不容易甦醒,睜眼卻瞧不清眼前人:「姨娘……」

    哪裏有什么姨娘,只有奉命出來伺候的翠林。

    慕夫人還沒尋得真相,總不能讓他枉死。不是慕家子孫還好,要真是,她就作孽了,慕家孫輩不多,每個都是寶貝。病了兩日不見好轉,聽了秦嬤嬤的話,就讓素來是近婢的翠林照顧,今日果真好了許多。

    翠林一見他醒,差點哭出聲:「可算是醒了。」

    扶起他餵湯水,半碗入腹,見他略有精神。翠林再也忍不住,哭道:「天殺的慕家,天殺的慕夫人。」

    慕立成偏頭問道:「姨娘呢?」

    翠林哭的更痛心:「還被關着,只怕要熬不過去了……」

    慕立成腦袋嗡嗡直叫,顫顫下床,翠林拽住他,搖頭:「不可去,否則連您的命也會沒的。」

    「憑什麼?」慕立成顫聲,「憑什麼他們要這麼對姨娘?素日冷言冷語就罷了,為什麼要姨娘的命?」

    「憑他們是慕家的當家人,憑整個慕家,甚至你娘也是慕家的。」翠林死命拽住他,生怕他跑過去衝撞了慕夫人,「我們命如螻蟻,你姨娘如今只想護好你,你若有事,她死也不會瞑目的。」

    慕立成愣神,小小的拳頭緊握,已爆起細小的青筋。如果……如果慕家是他的,全都是他的,那他就能護住親娘,再不會有人敢欺負他們母子。

    可惜他什麼都不是,慕家也不是他的。所以他們只有任人宰割的份,隨時丟了性命也不是奇怪的事。

    翠林已哭的無淚,見他愣的失語,也慌了。喚了好幾聲,才見他慢慢抬頭,說道:「如果……慕家是我的,該多好,就能保護好娘親了。」

    誰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只有自己過的好,才能決定他日後所得吧。

    他默默想着,又陷入昏迷中。

    慕宣回來時,府里上下的人都不敢告知,直到他進了房裏,丁氏才同他說了。慕宣愕然:「關了幾日?」

    丁氏低頭:「六天。」

    慕宣急忙往柴房那邊跑去,打開門,已聞到不同尋常的氣味,俯身要動那躺着不動的人,才瞧見她胳膊和脖子臉所能見到的地方都有傷。

    慕夫人聽見慕宣將秋娘搬到了藥房,手裏還捻着佛珠,時而敲敲木魚:「六天竟還沒死,倒是命硬。」

    來稟報的老嬤嬤說道:「方才瞧了一眼,傷勢很重,瘦的不能看,大夫說也不知為何能活這麼久,還吊着一口氣。」

    慕夫人頓了頓,一瞬有了母性:「怕是……想見見她兒子罷了。」

    她猜的不錯,秋娘確實還在等她的獨子。喝過藥湯,精神已恢復了些,但傷進骨里深處,又拖了足足六天,已經回天乏術。

    丁氏見她已快不行,同慕宣央求道:「讓成兒過來見見吧。」

    慕宣偏身說道:「帶小少爺過來。」

    這家最說得上話的是慕夫人,但日後這家總歸是少爺少夫人的,下人怎敢不聽。當即過去請人,慕立成不多久就過來了。進屋就察覺氣氛不同,丁氏輕聲:「快過來。」

    慕立成止步不前,遠遠看着那躺在床上的人,怔愣瞧着。

    翠林推了推他,忍聲:「快去。」

    他呆愣好一會,才起步往那試探的走去,這裏躺着的一定不是姨娘,最後一次見時她還笑着跟他說,晚上讓廚子備他最喜歡吃的糕點,現在怎麼突然變成這樣。

    「姨娘……」

    秋娘頭往旁偏,眼已經看不太清,只是聲音聽的真切:「成兒。」

    直到此時才確定那人確實是他的親生母親,忽然哭不出來,瞅着那步子僵硬的提起落下,根本察覺不到自己在走。

    一直到了面前,秋娘才看清他的臉,只是看着,就覺安心。還這樣小,她卻不在身邊,以後可怎麼辦。

    「姨娘……」似有手扼住喉嚨,讓他說不出更多的話來,走到床邊,雙膝就軟了,跪在那,直勾勾看着已形容枯槁的她。

    「以後……要聽話,知禮,不要跟你弟弟爭搶,要一世追隨他……你姓慕,是慕家人……好好聽你娘的話。日後給你找個好媳婦,安心過日子。」

    似乎是迴光返照,說這些話幾乎沒怎麼斷開。慕立成哪裏聽得進去,抓着被褥指甲都快倒翻過來,只是低聲叫着她,好像這樣叫着,就能讓她恢復如初。

    秋娘的聲音越來越低,丁氏叫了大夫上前看,幾枚銀針下去,大夫起身搖搖頭,開始將針收回。慕立成見狀,將他的手捉住:「救救姨娘,不要搖頭,不要走!不許走!」

    丁氏攔住他,忍痛道:「將小少爺帶出去。」

    他不願走,不知為何預感十分強烈,好像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了。可丁氏不想他親眼看着他親娘死去,狠下心來,讓僕婦將他拖了出去。

    直扯的衣裳裂開,人才被拽到門口。自知無法反抗,一聲「姨娘」喊的撕心裂肺,終於哭了出來。

    秋娘知道丁氏用心良苦,沒有求情。視線觸及慕宣,喑啞着嗓子說道:「求……您,寬待成兒……」

    慕宣暗嘆一氣,點頭:「我會的。」

    丁氏本想將她的手放進被窩中,誰想她緩緩閉上眼,面貌安然。心頭一震,伸手探她鼻息,已然斷絕,再不會知曉人間冷暖。

    慕宣默了半晌,眉頭擰緊,低聲:「厚葬。」

    &&&&&

    慕夫人聽說要給個妾厚葬,很是不滿,只不過兒子堅持,不好總在妻妾問題上掌控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答應了。等喪事辦完,喊了他來房裏,說道:「外頭風言風語的,說立成非你親生兒,今晚就滴血驗親吧。」

    慕宣擰眉:「這樣於秋娘,未免太過侮辱。」

    「慕家血統不容有誤!」

    「若是讓立成知道,於他不好,讓外人知道,也會一世嘲笑他。到時候謠言傳開,讓他如何抬頭?」

    慕夫人見他又忤逆自己,惱了:「國事天下事你是聰明腦袋,碰上家事,卻是根榆木疙瘩!秋娘行為不檢點,萬一孩子真是別人的種,你要替別人養子不成。」

    慕宣跪身說道:「娘,秋娘是什麼人,這些年您也知道,何苦在她死後仍這樣。」

    慕夫人好說歹說,就是不見他點頭,直到秦嬤嬤在旁說慕立成背後也有個和已故老爺同樣的胎記,她這才忍了氣,暫且不提,打發他走。

    慕宣從院子出來,徑直去了丁氏那,看看這幾日讓她照看的長子。進了院子,見他坐在廊道欄杆那,看着池子愣神,不見往日歡喜,只有滿目呆愣。

    聽見腳步聲,慕立成緩緩偏頭,瞧着這高大威儀的男子,心底……生厭。

    慕宣默了默,說道:「進屋去吧。」

    「爹爹……」他直直看他,「爹爹為什麼……不早點回來?」

    慕宣驀地一愣。

    「如果您早點回來,姨娘就不會死了吧。」與其說指責,倒不如說是自言自語。他重新趴回欄杆上,繼續看池子裏遊戲的魚。

    慕宣不知如何道歉,默默陪在一旁半日,才道:「日後爹會早點回來,不會再逃避邊疆。」

    慕立成無動於衷。

    慕宣走後,他才往那邊看。

    如果……如果他身在高位,他就能保護好母親,一定不會死的這麼慘,可是他手無縛雞之力。即便身為將軍的長子,也比不過出生就尊貴的嫡出弟弟。他不甘心,不甘心要輸給他一輩子。

    往上爬,爬的很高,興許就不會摔下來了。然後就能將他要踩的人,通通踩在腳下。

    祖母也好,父親也好,弟弟也好,都能踩的死死的,不讓他們有翻身的機會。直到有一日,他成為這大宅的主人,再不讓人欺負。

    慕正林午睡又做噩夢,就過來尋母親。誰想到了那,就見兄長在前。他遲疑許久,才內疚的往那走:「哥哥……」

    猛地聽見這不曾聽過的稱呼,慕立成身子一震,偏頭往他看去。

    「哥哥。」慕正林到底還是鼓起勇氣,認真道,「對不起。」

    慕立成忽然心復平靜,靜靜看着他,聲音平緩,字字清楚,隱約帶着笑意:「我並不怪你……弟弟。」

    作者有話要說:默默囉嗦一句,免得對古代妾侍地位不清楚的妹子糾結秋娘的下場。

    古代妾的地位非常低,有賓客時,甚至還可以與之共享。所以妾生的孩子就容易被認為血統不純,因而妾和庶出的孩子非常「不值錢」,打罵、送人,甚至處死,周圍都不會有人多說半句。

    良妾的地位比普通妾侍高,是官府正式承認也有文書的。但普通妾侍的話,說命如螻蟻也不過分。

    最後謝謝妹子們一路陪伴至今!希望有緣下篇文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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