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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都閒居日常·五》
一個巴掌大的紅木盒子,放在面前。
梅望舒蹙眉,想起有幾夜胡鬧的花樣,不知那句『軟禁西閣』又叫他起了什麼心思,目光裏帶了警惕,不肯打開那盒子。
洛信原把精巧的鑲銀紅木盒子往面前又推了推。
「跟上次差不多,是女兒家用的精巧物件,沒有嚇人的東西。」
梅望舒警告地瞥他一眼,打開紅木盒子,首先翻了翻盒底。
沒有上次的黑皮繩。
這才放心下來,從木盒裏取出一個做工極精巧的金手釧。
蛇首造型的純金手釧,蛇身盤疊成九層鏤空金絲紋路,每層的鏤空花紋細看都不同形狀,眼睛處鑲了兩顆紅寶石,從手腕處套進去,金釧推到小臂處,咔得一聲,機簧聲響起,蛇嘴和尾巴尖牢牢地卡在一處,正好扣在小臂上。
「戴起來果然好看極了。」
洛信原托着一截皓白手腕,讚嘆打量,「比我想的還要好看百倍。」
「從哪個庫房裏淘索來的。」梅望舒啼笑皆非,就要把手釧往下褪,「我戴不慣手釧。」
那手釧的機簧扣死,卡在手腕處褪不下來。
「花了不少心思搜羅來的,」洛信原惋惜地道,「你不喜歡,便只今晚戴一個晚上,好不好。」
梅望舒低頭看了看手腕處卡着的金手釧。
「做工是極精巧細緻,只是純金鏤空鐲子鑲紅寶石,層層疊疊的,太過花俏了些。」
她把寬大衣袖捋起,雪白手臂上的金手釧露在明亮燈下,晃了晃。「金燦燦的,看久了眼不會花?」
「我也不喜歡花俏物件,但喜歡看你戴。」洛信原仔細打量着,目中露出掩飾不住的驚艷,「雪膚金釧,怎麼看都好看。」
帶着薄繭的指腹,起先還只是輕撫戴金釧的手腕,逐漸往袖口深處探去,指尖試探地摩挲起細嫩的手肘肌膚。
纖長的手往後敏感地一縮,隨即拉扯袖子擋住。
「過幾日打算回東都。」
梅望舒把那隻不安分的手扔回去,商量着,「這次回來,已經停留差不多整個月。跟我同來的程相早回了東都,我卻還在京城。實在該走了。」
來的時候以為只是露個面,臨走前一樁樁蹦出來的事讓她頭疼。「等我回去東都,把御街名字改回來可好。」
「等流言散盡了再說。」洛信原沒有明確拒絕,但也沒有應下。
梅望舒聽他語氣,知道此事以後還有的磨。
臨別在即,今晚先不提了。
她露出袖中藏着的手釧,半開玩笑在他面前舉起,「梅學士軟禁西閣,聖上夜賞金手釧。玩夠了麼,陛下?打開的機簧在哪裏,我摸不到。」
洛信原的視線果然轉去了金手釧上。「其實,這手釧還有個用途。」
「嗯?怎麼說。」
「你今晚答應了認罰的。不要踢我,也不要咬我,今晚不許趕我走,便和你說。」
梅望舒聽他說得悽慘,沒忍住笑出聲,「怎麼說的好像我生性刁蠻似的。手釧還能有什麼離奇用途,你說,我聽着便是。」
洛信原舉起她的手腕,在明亮燈下按住蛇尾巴。
兩邊同時用力重重捏了一下,尾巴處有機簧,重按之下,那尾巴便從蛇嘴裏彈了出來。
洛信原拉着金蛇尾巴,一層層地往上拉。
九圈金環的手釧,竟然是可以拆動的,被他拆出來下面四圈,上面的金環依舊扣在皓白小臂上。
在梅望舒吃驚定住的視線里,洛信原把她另一隻手腕拉過來,咔,扣上。
輕撫着精巧的金手釧,眸光逐漸晦暗下去,「軟禁西閣,真的很有意思。想着想着……便想多了。」
「纖纖柔夷,用金釧鎖在一處,就像這樣……拷在床腳,把琉璃燈全點亮……」
帶着薄繭的指腹,起先親昵地揉捏着泛紅的耳垂,逐漸不安分地往上,欲色漸濃,摩挲起嫣紅唇瓣。「可以?」
回應是重重一口咬在手背上。
「嘶……」洛信原倒吸着氣,去摸手背新添的牙印,「才說好了不咬的。怎麼又咬這麼狠。」
梅望舒側過身去,把臉埋在他寬闊的胸膛里,不應聲。
洛信原抱着她起身,把琉璃燈都吹熄了。
只留了外間桌上一盞黯淡油燈,在夜色里灑下朦朦朧朧的暈黃光線。
「好了,琉璃燈都熄了。」洛信原重新坐回來,抱着懷裏軟玉溫香,好聲好氣地哄,「還是不可以?無論如何也受不了?」
梅望舒把臉埋在胸膛里,嘆了口氣,「就今晚。過了今晚,把這金釧子扔了。」
————
濃黑暗夜,有黑影借着夜色潛行。
潛上西閣,越過半山步廊的盡頭,小心翼翼繞過打盹的值守內侍,沒有按照規矩搖鈴求見。
無聲無息地沿着木樓梯上去。
建在高處的巍峨西閣,裏面的人應該已睡下,西閣燈火盡數熄滅,只留了外間一盞黯淡小燈。
黑影偷偷摸摸地來到正門邊,推了下,木門反閂了。
他早有準備,蹲在門邊,手掌把反閂的木門用力往裏推,推出細微的縫隙。
借着那點縫隙里漏出來的微弱燈光,探頭探腦往裏偷窺。
他少小便離開北魏國土,安插在皇宮多年,終於等到了為主上效力的時機。
主上秘密吩咐,梅學士到底是留宿西閣,還是軟禁西閣,夜裏務必探查個明白。
透過門縫裏的微弱燈光,他四處窺探,什麼也看不見,又把耳朵貼在門縫上,隱約聽到細微桌椅響動,又聽到一個隱隱約約的男聲。
「軟禁西閣的梅學士,怎麼不說話,嗯?」
那聲音誘哄着說,「說話,說一句也好,一個字也好,我便把你的手鬆開。」
另一個聲音從屋裏傳出來,極細微地哼了聲。聽起來有氣無力,倒像是幼貓叫。
門外窺探那黑影震驚地猛抽一口涼氣。
果然是軟禁西閣!不止軟禁,只怕還在趁夜刑訊逼供。
如此重要消息,定要稟告主上!
黑影立刻原路返回,無聲無息地潛下步廊。
黑影急匆匆下山後,半山步廊朱紅廊柱背後轉出一條人影。
今夜值守西閣的周玄玉佩刀站在陰影里,冷笑揮手,「弟兄們跟上。今夜順藤摸瓜,撈大魚。」
——
西閣里細微的聲響被呼嘯山間風聲裹挾着,若不像剛才那位不速之客那樣,耳朵緊貼在門上,根本無法聽見分毫。
搖曳微弱的燭光里,一個金手釧從窗邊扔了出去。
「睡吧。」洛信原吹熄了最後一盞油燈,放下內室層層帷帳,「不早了。」
散發着旺盛熱力的火熱身體只穿單衣鑽進被褥,暖烘烘的,比湯婆子還管用,梅望舒閉着眼靠了過去。
「我今日得了一張有趣的密信。」她闔上眼睛,抵抗着濃濃睡意,
「雖然極力抹去痕跡,但送信之人當時應該離得不遠。查一查,能查到不少蛛絲馬跡。」
「順藤摸瓜,摸到背後主使那人,如果是我所想的那位……」
「他是北魏國主頗為寵愛的兒子?趁他人還在京城,捉住錯處,證據直接送去北魏國都,談判邊境互市時可以多敲他們一筆。」
洛信原聽着聽着,笑了起來,把她翻身時掀開的衾被又掖回去,「行了,都累成這樣了,還惦記着敲人一筆。明天再說,早些睡吧。」
兩人相擁着,幾乎完全陷入夢鄉時——
下方步廊的銅鈴悠揚響起。
有人半夜求見。
洛信原不予理會,等山下聲響識趣停下,不料銅鈴聲堅持不斷,響了足足一刻鐘。
他深深吸氣,在夜色里摸索着坐起,拉下回應銅鈴。
「上次齊正衡夜裏這麼做了一次,從此換了你守西閣。」
洛信原披衣開門,站在殿門邊,唇邊泛起寒涼笑意,「怎麼,玄玉也學會擾人清夢了。真不怕被朕扔下山?」
周玄玉惶恐跪倒,「臣,臣夜裏捉到了一個北魏細作。」
「嗯?」梅望舒從半夢半醒間拉回神志,輕輕地嗯了聲,披衣起身。
點亮了床邊一盞琉璃燈,剛要側耳傾聽北魏細作之事——
忽然一陣難以抵抗的暈眩傳來,她原地搖晃了幾下,眼前發黑,艱難地撐住牆邊,
「信原……我,我不太好。」
暈眩的感覺時斷時續,依稀感覺有人衝過來說話,又有人扶着她去躺下。
再度完全恢復清醒時,視線里模模糊糊顯出一身石青色官袍的邢以寧,坐在軟榻旁邊的紅木繡墩上,邊寫方子邊說話,
「陛下得先恕了臣的罪,臣才敢如實把診病方子呈上來。陛下若不恕罪,臣是如論無何不敢把方子給陛下的。」
洛信原站在窗邊,透過半開的窗,外面天色剛剛泛起魚肚白。
他的臉色上看不出喜怒,但雙手撐在在窗欞處,不自覺地攥緊成拳。
「但說無妨。」他低沉地道,「無論什麼樣的病症,開出什麼樣的方子,朕恕你這醫者無罪。」
「臣謝恩。梅學士這個病症並不難診出,藥方子好開,對症之藥也容易尋,就是要遵醫囑。」邢以寧刷刷刷寫了幾筆遞過去。
洛信原忍耐着壓抑狂暴的心情打開。
除了藥方,只寫了一行簡短醫囑。
「病人多靜養。禁房事三月。」
「……」
洛信原磨了磨牙,醫囑在手裏揉成一團,淡笑,「邢以寧,你真是活夠了。」
「臣還有一句要緊的話未說。說完了陛下定會留臣一條小命。這句話雪卿也聽好了。」邢以寧趕緊回身看梅望舒,確認她人是否清醒。
梅望舒撐坐起身,沖他點了點頭,「但說無妨。」
邢以寧起身,整了整身上衣袍,向洛信原鄭重行禮,
「陛下大喜。雪卿身上的症狀,是喜脈。」
梅望舒和洛信原同時怔住。
兩人的目光隔着幾步距離交匯,彼此注視着,臉上露出震驚神色,西閣里良久無人開口說話。
梅望舒後知後覺地抬手撫摸自己的小腹。
「……怎麼會?」
「怎麼不會。」邢以寧嘆氣,「上次我去城東替你診脈時月份還小,脈象不明顯,這次喜脈明顯,已經快兩個月了。身上癸水多久沒來了?你竟未察覺?上次一個字都沒有和我說。」
梅望舒罕見地思緒凝滯起來,仔細思索了許久才說,「我身上癸水推遲慣了的,偶爾遲上一兩次,原以為正常……」
「心太大。前些日子你還去赴國宴?沒喝太多酒吧?懷身子的這幾個月再別喝酒了。」
邢以寧嘆着氣又拿過一張紙,把『三個月禁房事』的醫囑又抄錄一次給她,「前三個月胎相不穩,務必遵醫囑。」
洛信原站在窗邊,目光凝在遠處,久久地回不過神來,窗外的穿堂大風持續呼嘯而過,吹得他衣袍下擺在風中搖擺不休。
他突然疾步走了出去。
腳步聲失去平日沉穩,迅速消失在步廊遠處。
邢以寧跟這邊的人說了一半,那邊的人竟不見了,驚得他目瞪口呆,「走了?那位聽到這麼大的消息,他就這麼走了?!」
梅望舒倒鎮定得很,「或許是驚嚇太大,找個地方獨自靜一會兒。等他想明白了就好。」
看了眼大開的門,有些不放心,叮囑邢以寧,「你出去看看他去哪裏了。」
邢以寧起身出去,在山風裏扶欄往下四處探看。
「絕了。」他感慨着回來,「咱們陛下去找了周玄玉周大人,把人按在那兒對打。那位平日走路都四平八穩的,沒想到袖子一捋,身手利落得很,周大人又不敢還手,快被揍趴了。」
梅望舒把臉轉去牆邊,無聲地笑。
邢以寧坐回來,再三叮囑,「坐胎的前幾個月至關重要,三個月時間不短,我不放心那位。你還是回東都養胎比較妥帖。」
正在仔細叮囑保胎事項時,門外步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洛信原疾步奔回來。
梅望舒含笑剛對邢以寧說了句,「這下他應該是想明白了——」
團龍海濤織金衣擺在面前閃過,她猝不及防地被攬腰抱起,直接從內室里抱去外面懸空步廊,在呼嘯的山風裏原地轉了幾個圈。
日光從東邊初升,映照在懸空圍廊東邊的木板上,她在風中有些暈眩,細微地掙扎了一下,「信原,慢些,我有點暈——」
洛信原已經壓了下來,把她壓在朱紅欄杆上,手指緊扣,熾熱的吻不斷地落在額頭,眉心,鼻尖,唇瓣,輾轉深吻。
邢以寧看不下去了,站在門邊,重重咳了聲,「別壓着肚子!」
在空曠圍廊外纏綿熱吻的兩人身子同時一僵。
梅望舒捂着眼睛,把身上壓着的人一把推開。
洛信原這時才注意到邢以寧的存在,回身抬眼,視線幽暗地盯過來,
「邢醫官,你為什麼還在這裏。」
邢以寧見他眼神不對,心裏警鐘大作,立刻麻利地告退,飛奔跑下西閣,轉眼沒了影子。
「……跑得倒快。」
洛信原冷眼看邢以寧跑遠,眉眼間的寒涼冷意褪去,轉過身來,在梅望舒的小腹處小心翼翼地碰了下,「真的?這裏真的有了孩兒?」
他喃喃地道,「……我們的?」
梅望舒含笑看他多年難得一見的犯傻,「不是我們的,還有誰的。」
洛信原卻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傻問題,手指探過去,隔着厚實衣衫,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小腹。沉吟着,手又往下挪了半寸,微風拂過水麵般地,又極輕微地碰了下。
「在這裏?還是這裏?」
「我也不知。」梅望舒如實道。
洛信原收回了手,向來鎮定的神色,此刻卻顯出細微的焦灼不安。
一個問題在唇齒間滾了無數遍,斟酌了許久才問出來,
「從未聽雪卿提起孩兒。你會不會……不喜歡我們的孩兒。」
梅望舒微微地笑了。
「以前從不說,是以為此生子嗣福薄,若上天不予,我不強求。」
「如今……」她低頭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坦然道,「上天既然賜下了母子緣分,再好不過的事,又怎麼會不喜。」
朝陽升起處,皇城腳下。
文武百官從金鑾殿魚貫而出,向各個方向散開。
今日天子罷朝會。
西閣高處。
兩道背影靠坐在東邊的懸空圍廊,在四周無人處,在秋日初升的朝陽里,喁喁細語。
「雪卿想要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只要願意投奔我而來的,我都喜歡。信原呢。」
「我想要個女兒。」
「嗯?為何是女兒?我原以為你想要個長子。」
「要女兒。眉眼五官長得像雪卿一樣,脾性也像雪卿,小小一個站在那裏,玉雪可愛,粉雕玉琢的女孩兒,多好。千萬不要是臭小子。」
「怎的如此嫌棄。」梅望舒失笑,「萬一來的是個男孩兒呢,你還能把他扔了。」
「若是個臭小子……」洛信原想了想,勉強道,「眉眼五官長得像雪卿,脾性也像雪卿,才把他留下。若像我的話,直接就扔了。」
「……」梅望舒抬手拍了他一下,「扔什麼?別亂說。當初入宮時萬分艱險,我都沒把信原扔了。」
洛信原低低地笑起來,手伸過去,反握住她的手。
「那男孩兒也留下。直接是個女兒最好,若是個臭小子,長得像我也就罷了,脾性一定要教得像雪卿……」
秋日朝陽下,兩人互相依偎的背影拉得很長。
前方路更長。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信原和雪卿的人生路還有很長,但這篇文文寫到這裏就正式完結啦。
感謝大家一路以來的支持和陪伴,鞠躬~
這篇文是作者找不着糧自割腿肉的產物,女扮男裝+年下,6歲年齡差,開文時以為是個冷題材,沒想到同好還不少哈哈哈~寫得很開心,希望大家看得也開心。
專欄里放了幾本古言預收,還沒想好下本寫什麼,哪本構思有感覺就開哪本。寶子們去專欄翻翻,有喜歡的可以收藏一下=3=
我們下個故事見。
【頭頂哈士奇感謝投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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