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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破涕為笑。
「但我知道我是真心愛你的,也知道你是真心愛我的。」
「總之……」
春初珍接話:「我知道。」
兩人杯子相撞,似是以酒為解,怨艾兩結。
「救命啊……」春暢輕吁,一股腦抽出多張紙巾,分別遞給她倆,自己也開始抹眼。
「大好日子,別惹我哭好嗎,」她深呼吸,揩拭幾下,開啟今晚的坦白局:「怎麼說呢,我這個姐姐問題也很大。早早,有些事情,媽媽一直沒讓我告訴你。」
春早鼻頭通紅,瓮聲瓮氣:「什麼?」
春暢整理好情緒:「其實老媽也蠻慘的,」她淚眼汪汪地瞟了眼春初珍:「你出生前,她一直在市圖上班,還有編制,我小時候都是外婆帶得多,但老媽是真倒霉啊……」
她眼光爍動:「上過節育環,但那一點點的概率還是被她撞上了,不小心懷了你。那時有計劃生育政策嘛,她要是生你,就要被單位處罰離職。她就一直猶豫不決。但老拖着也不行啊,後來老爸就說帶她去私立醫院照個B超看看,要是男孩就留下來,女孩就不要了。結果出了B超室她反而一改前態,下定決定要生你。懷你三個月前,她還做過一次取環手術,真的受了很多罪。我們爸就是個混賬,那時候外公因為這事心裏憋悶總來家裏吵架,說花錢供媽媽讀的書不知道學到哪裏去了,爸爸也不知道維護老媽幾句。反正就那時開始,老媽就變了個人,對我,對你都變得特別嚴格。也老是遷怒我。」
「但我沒辦法。老媽不讓我跟你說,怕你自責。我知道所有事,卻一個字不能說。我過得壓抑難受,看到你難受,看到老媽又難受。太煩了。」
她抽噎着,一直用紙巾洇淚:「就只能逃跑,趁着上大學趕快跑得離這個家遠一點,眼不見心不煩。」
春初珍也偏開頭,沉吟許久,復而紅着眼看回來,哂笑,似吐出了這麼些年淤積於胸中的悶氣:「都過去了,我那幾個牌友都說我熬出頭了。」
——可豈止是「煎熬」呢,孩子成長帶來的幸福感何以完全抵銷這苦悶。那麼多年的無處訴苦和倚靠,那麼多年的被悔恨和憋悶反覆傾軋,以淚洗面的深夜,又那麼多年的重新振作,強令自己笑對每一個明天。
因為「責任」,因為「身份」,燦亮的人生從此積上一層陰雲,灰濛濛,只能把女兒當做兩盞取暖的燭焰,祈盼着,她們有一天真正化為星輝,穩定升空,照拂到她,也讓她重溫到久違的明快與慰藉,輕盈如回到少時,再無憂慮。
春初珍呵嘆一聲:「那時主要還是不甘心吧,想爭口氣,想證明自己的選擇沒有錯。文成他指望不上,你們不好好學,走了歪路,誰給你們負責?我是真怕你們將來跟我一樣,吃了虧,受制於人,沒有更多的選擇。想着自己丟了編制,就覺得女兒應該考公,彌補當年的遺憾,這一年間我也在反思,自己這個媽媽到底該怎麼當才是正確的。確實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前些年吧,人就跟進了死胡同一樣。用你們爸爸的來說,魔怔了瘋掉了。」
春暢嫌棄地斥聲:「他還好意思說你。就是他害的好嗎?這十幾年他管過什麼事,就知道釣魚養花,中午單位吃吃飯,晚上跟朋友喝小酒,快快活活的。每次你跟他埋怨,不是嬉皮笑臉,就是拿我們都跟你姓這件事搪塞,還說你吃的苦都你自己選的,反正什麼都賴你,他這個假好人當得舒舒服服。這個家幾乎全你一個人在苦,在撐。我小時候還覺得他比你好,脾氣好,還偷偷給我們買零食,長大了才知道他才是差勁的!」
春初珍笑:「你也就趁他不在說說吧。」
春暢冷聲:「咋了,他回來我也說。我今晚勢必討伐他。」
春早定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這一霎,她徹頭徹尾恍悟過來,為什麼媽媽那晚會說出,她救過她的命;
為什麼媽媽會那麼操心她感情,恐懼她走偏。
人在經歷真正的創傷與苦難後,延續到下一輩的反應是不盡相同的。
有人會對孩子柔和有度,仁愛如醫者,只為愈療傷痕累累的曾經;有人會在在孩子身上拷貝錄像帶般不斷重演過往的自己,以此作為懲戒和宣洩;而有人為保萬無一失,一心只想把孩子捆綁在最安全的火車裏,依軌而行,隔絕所有泥石流,暴雪,野獸,東西南北風,並偏執地認為,這樣才能更多的希望將她們送往她所以為的光明地。
她的母親,就是最後一種。
那她就完全錯了嗎?那麼這就不是「愛」了嗎?
媽媽是超人,媽媽最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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