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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風雪崖來了一位黑羊皮裘老頭,在海崖邊枯坐了一天,喝了十幾壇酒。
當所有的酒罈同時掉落海崖時,這位乾癟的老頭,站在天機宮山門前,大叫了一聲:
「白堤公羊屈,問劍天機宮!」
雲頂城主慕容逸飛,不堪半拳之敵。
天機宮掌律,慕容寧遠,只接下了他一劍。
天機老人慕容泓,閉死關,沒有出戰。
乾癟的黑羊皮裘老頭仰天大笑數聲,道:「既然你慕容泓不肯應戰,那我這一劍,就落在天機宮吧!」
於是,這位曾一劍劈開巍峨九黎山的棋劍雙絕,一劍削掉了半邊天機宮。
可憐雙子洲最高地勢的天機宮,大半邊山崖轟隆隆墜進無盡海底。
乾癟老頭離開之時,撂下了幾句話:「留你一半天機宮,如果楊牧之真的不能來算這筆帳了,那我公羊屈回頭再來一劍。」
「若他僥倖不死,再度歸來時……」
後半句話,這位肅穆的老人沒有說出來。
「……那便是雲頂城毀滅之時!」
至於原因,公羊屈更沒有說,然而他知道,那個人若是不死,便一定能做到。
密室中的天機老人,也同樣知道,並深信不疑。
兩位身處異地的老人,同一時間,望向同一方向,說出同一句話。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
再好的談資,講多了也會厭煩,再讓人驚艷的天才,也會在時光的長河裏淹沒。
人們在猜測楊牧之與那位棋劍雙絕是什麼關係?
在猜測他為什麼有能斬破天地一切的能力?
也在猜測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帶着一張麻臉面具,隱藏那份絕世容顏?
眼下的雙子洲,對楊牧之的認知,全部被刷新了一次。
什麼楊麻子、什麼第一牛屎、什麼採花淫賊,全都沒有人記得了。
現在的楊牧之,修為驚天動地,容貌傾世無雙,即便是那天下紅衣,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可惜,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人物,隕落了,也逐漸被人忘記了。
春梅依然還會和那些長舌夫人撕架,只是如今的她完全沒有了以往那份憋屈。
如今彩雲城的那些長舌婦人,早就不會說楚家姑爺如何如何不堪了,她們說的是生得絕世容顏的楚家姑爺,竟然失足摔死?
要是能被老娘抱在懷裏,好好憐愛幾晚,就算替他去死也甘願啊!
這個時候,春梅總會一拳砸在那些婦人嘴角,然後撕扯在一起。
「撕爛你們的臭嘴,我家姑爺也是你們這些貨色能想得到的?」
婦人們自然不甘示弱:「你家姑爺你家姑爺,那楊牧之又並未和你家小姐拜堂成親,如何就是你家姑爺了?」
「再說他就算是你楚家姑爺,可惜還是摔落萬丈海崖,死翹翹了!」
這句話才是讓春梅最無力的,她只能節節敗退,然而每次聽到姑爺的閒言閒語,她還是要屢敗屢戰。
「我家姑爺,是不會死的……不會的!」
「我家小姐那麼好,姑爺不捨得丟下她不要的……」
當春梅搖着小姐的手臂,哭着問她:「小姐,姑爺真的死了嗎?」
楚虞瑤總是流着淚,泣不成聲。
「春梅……是我……害了他!」
「小姐,原來,我們楚家真的沒有姑爺了……」
「春梅,不是的!楊牧之永遠都是楚家的姑爺……永遠都是!」
「我楚虞瑤的夫婿,只會是他楊牧之!」
……
楚玉的傷雖好了,卻一直呆在房裏沒有出門,自從她醒來後,兩個月來,滴水未粘,粒米未進。
楚固心裏,只有無限的愧疚和最深的悔恨。
林薇來過一次,將她與楊牧之的所有的事情都說了一遍,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連她在楊牧之面前脫光了所有的衣裳,都毫無隱瞞的說給了楚固聽。
楚固心中淒涼一片,當年,林楚兩家聯姻,正是因為自己的懦弱,眼見大哥楚堅娶了林薇,卻不敢站出來反對。
如今,又因為自己的多疑,懷疑林薇和楊牧之有染,再一次錯失了自己深愛、同樣也深愛自己之人。
滿園茂盛的薔薇花下,楚固手裏折下的那一朵紅薔薇,可惜再也不能戴在她的髮髻上了。
林薇淡淡笑了一聲,「楚固,這幾架薔薇,都拆了吧!當然,這都隨便你自己,反正我已經不再喜歡薔薇花了。」
楚固悲慟道:「薇兒,子松是我的親骨肉,就不能讓我照顧你們娘兒倆嗎?我該補償那個孩子所有的父愛!」
林薇一臉平靜,好像心中再無波瀾:「楚固,你以為我林薇是什麼人?是,我承認我愛過你,但若不是那一杯摻了藥水的酒,我會和你……?」
「即便楚堅他……可我既然嫁了他,就該從一而終的,楚固,子松的事情,永遠也不要再提了,也不要讓他知道。」
林薇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男人,她緩緩說出了那句話,為這段感情畫上了一個句好。
「緣起,在人群之中,我遇到了你;緣滅,我看到你,在人群之中。」
……
雖然楚家守住了煙雲峰的五年歸屬權,但負責為楚家招收新生力量的楚子松卻沒有什麼鬥志。
無比的頹喪,首次在這少年身上表現出來。
楊大哥的死,給他的打擊很大,在少年的心裏,楊大哥的位置還要排在他父親的前頭。
楚子松喝了很多酒,他也想起了與楊大哥的幾次喝酒。
「楊大哥!子松發現,要堅持一件事情,好難啊!要一輩子堅持,更難!」
「有時候,子松真的很想放棄,很想躺下去,安安穩穩睡一個懶覺,就好像現在……」
「楊大哥,子松還能再見到你嗎?還能和你一起喝酒嗎?」
「長劍一杯酒,男兒方寸心。楊大哥,子松多想有一天,能與你一齊御劍翱翔,一起暢快飲酒啊!」
少年拎着一壺桃花佳釀,醉眼醺醺。
「楊大哥,還有那一天嗎?」
……
楚虞瑤回家後,就將自己關在一間廂房裏。
是楊牧之睡過的那張床,她抱着枕頭,還有他抱過的那隻布老虎。
床頭一角,還有她親手給他選的幾件新衣,將衣服緊緊抱進懷裏,淚水打濕了衣襟。
林薇推門進來,抱緊自己的女兒,滿眼都是憐惜。
楚虞瑤放聲大哭:「娘親!嗚嗚!娘親,牧之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他永遠離開我了!娘親,瑤兒好難受啊!嗚嗚!」
林薇撫着她柔軟的秀髮,柔聲安慰:「好瑤兒,別哭了,娘親知道你難受,牧之這孩子福運高照,他不會有事的。」
楚虞瑤止不住淚水,這她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的心,痛起來會這麼痛。
煙雲峰之爭的那一次,她傷了慕容長風,本以為那就是心痛的極致了,如今她才知道,原來心痛,是真的有鋒利的刀在割心頭的肉。
「娘親,我不敢像玉兒那樣隨他跳崖而去,是因為我愧對於他,我不信任他,我竟然……竟然會認為他真的是採花賊……我好傻啊!嗚嗚!」
楚虞瑤劇烈咳嗽了幾聲,哭得一臉淚水鼻涕,卻全然不顧,仿佛此時唯有放聲痛苦,心才不會那麼痛。
「娘親,在山洞裏,就是牧之給你在療傷吧?在風雪客棧里,也是他在給你祛除寒毒吧?可我,就像是瞎了眼一樣,我真是傻,嗚嗚!娘親,我錯了,對不起!嗚嗚!」
林薇揉着女兒的後背,柔聲道:「傻孩子,哪裏有給父母道歉的?無論你做了什麼,娘都不會怪你!」
「只不過,你是真的要好好給牧之道個歉!你傷他的事,他從來就沒有與娘說過,都是香婓告訴娘的。」
「娘每每問他,瑤兒對你好嗎?牧之總是告訴為娘,瑤兒對他很好……」
楚虞瑤用衣袖擦去淚水鼻涕,全然沒有大小姐形象,「娘親,牧之給你療傷時,我又傷了他一次,我發現,我真是世上最該死的女人……」
林薇替女兒擦去眼淚,強忍住自己的眼淚,繼續安慰道:「好了,乖瑤兒,你知道錯了就行了,你要堅強一些,要振作起來,說不定以後就能找到牧之了呢?」
「瑤兒,家裏就你最大,現在子松和玉兒,都在等你做榜樣呢,要是牧之回來了,見到你們這副樣子,他該多難過啊?」
楚虞瑤抬起頭來,紅腫的眼睛帶着一絲光彩,滿是期待。
「娘親,我真的還可以見到牧之嗎?」
「瑤兒,只要你堅定這個信念,就會有希望!」
楚虞瑤擦乾淚水,堅定的點了點頭。
「瑤兒,去勸勸玉兒吧!那孩子一直在傷心難過。」
「瑤兒,你要快些振作起來,好好修煉,你父親的事情,娘一直沒有告訴你,等你好些了,可以去找找你的父親。」
父親?
這是一個好陌生的詞彙啊!
……
楚虞瑤來葫蘆鎮看楚玉,在她跟前勸慰了半天,當這個妹妹轉過頭來,看向她時,本以為是玉兒重新點燃了等待和找尋楊牧之的希望,哪曾想自己這個溫柔的妹妹,會用那樣的眼神看着她。
「山崖那麼高,牧之又受了那麼重的傷,如何能活?到哪裏去找?」
「姐姐,世間沒有哪一個女人,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夫婿,被人打落山崖的。」
「姐姐,我恨你!你明明可以救他的……你明明可以救他的。」
「姐姐,這是玉兒最後一次叫你姐姐了!」
「你不要再來了,玉兒不想再見你了……」
楚虞瑤強忍心中苦楚,跌跌撞撞回到桃花府。
堅強,談何容易?
是啊!玉兒說得沒有錯,牧之他如何能安然無恙?我明明可以救他,卻選擇袖手旁觀。
這一刻,楚虞瑤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堅定等待和找尋楊牧之的勇氣。
她環視了一圈這座奢華的府邸,亭台樓閣、小橋流水、荷池柳樹,在這裏,處處都留着那個人的身影。
有他陪着她看天狗食月;有他死皮賴臉纏着她要牽小手;有他坐在一條長凳上偷偷挨緊她,壯起膽來抱她的柔軟腰肢;有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想要親她可愛的唇珠……
可如今,留給她的,唯有那最後的匆匆一瞥。
失去才知珍惜,愛過方知情重。愛,是一種不約而至的相逢,匆匆一瞥,便是永恆。
《卷一:藏巧於拙》全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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