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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霞鎮這座城隍廟,或許是因為傍晚時分,又或許是因為那十八幅壁畫的原因,總之來這裏祭拜的人非常少。
大門口左右各有一座兩人高石像,雕刻的是懸刀掛劍、腳踩古獸的威武神將,而廟內供奉的則是一尊泥塑金身像,該是此地城隍爺無疑了。
由於之前就道聽途說了城隍廟內的十八地獄壁畫,因此在真見到這些巨幅壁畫之後,楊牧之與可可兩人果然覺得有些心中惴惴。
壁畫共有十八幅,繪滿了廟內高牆,所繪的都是一些血淋淋陰慘慘的場景。
每幅畫都標有對應的一層地獄名稱,其中以刀山、油鍋、拔舌地獄最為滲人。那些綠皮蓬髮、寬額怒目的地府小鬼,正手拿各種刑具折磨那些墮入地獄的「鬼」,根據鬼魂生前所犯罪業,分別接受對應的處罰。
楊牧之所注視的,是一副名為刀鋸地獄的壁畫,受罰之鬼被倒立綁在一塊木板上,手腳打開成一個倒過來的「大」字,然後有頭生單角的小鬼拿刀鋸從襠部開始鋸開,無比悽慘血腥。
十八層地獄最早源於西方佛國的說法,「十八層」也並非是指一層層直至第十八層,而是按受苦程度、受罪種類來區分的。其實地獄並沒有層次之分,只不過是世人誤解而已。
永不超生的十八層地獄統稱為無間地獄,意指受苦無有間斷,一刻都不能休息,永生受苦。
那些受罪鬼魂的絕望與悲慘,沒有止境的無盡苦難,被這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壁畫呈現出來,讓觀者身臨其境,隨時會在心間思索起自己曾經所犯罪孽,到底會去往哪一層地獄?
世上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不曾有錯,問心無愧這四字,其實已經是有愧於人了。
可可不敢再看,急急拉了楊牧之出來。
出廟門時,碰見了一個似曾見過的高大身影,那人衣衫雖說不上襤褸,但也是寒苦不堪,看上去不過四十的男人,卻是滿臉萎靡,唯有那雙眼眸,給他增添了幾分精神。
他朝兩人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一個算不得笑的微笑,「兩位瞧過壁廟中畫了?」
可可默不作聲,對這種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她隨時都會保持幾分警惕。
「之前在街道鬧市,你沒有拿着桃核去找那兩人討說法,其實就做得很對。至少在我這裏看來,是這樣的,我該謝謝你。」那高大男子望着楊牧之,緩緩說道。
說這句話時,楊牧之其實已經想起這個人來,當時在人群中,死灰一片的圍觀者中,就是這位帶有色彩的高大男人,搖頭以眼神示意。
「你是?」
高大男人擺了擺手,「我只是個無名小卒而已,名姓不足掛齒,只不過覺得你我有緣……嗯,算是同道中人吧!我就給你指點一段機緣吧,就當是……感謝你了。」
「感謝?」可可皺眉道:「我們什麼都沒做,也不認識你,你感謝我們什麼?」
高大男人笑了笑,懂我者,自然知。
楊牧之回以微笑,他懂這個落魄男人的意思,所謂同道中人,英雄惺惺惜惺惺,就是如此。
也許,在高大男人年輕的時候,他就會拿着那枚差點奪取一條人命的桃核,找到那兩人一猿,勢必要將道理講清楚。
這個道理,不光是與那兩人、那頭畜生講,也是要與這個天下講。
是誰說,凡人皆螻蟻?
萬物生靈,誰的命不是一條命?
即便在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陸地神仙面前,我們的性命的確與螻蟻無異,但我們的尊嚴,從來就不比任何人低下。
那男人溫聲說道:「之前見你們在柳樹那邊,想要贏來那最後一張藏寶圖,想必對我們紅霞鎮的洞天秘境有興趣,所以我能告訴你們一個進入秘境的方法。」
楊牧之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
天上掉餡餅這種事情,從來就不簡單。什麼時候洞天秘境這麼不值錢了?下贏一局棋就可以得到一次機會,做了一件算不得俠義的小事,也能得到一次進入秘境的機會?
這紅霞鎮,果真富饒至此了嗎?
只是想起這位有着一份俠義之心的落魄大叔,楊牧之微微有些汗顏,怎麼能以小人之心來度君子之腹呢!
一旁的可可似笑非笑問道:「怎麼誰都知道洞天秘境,既然你也有進入的方法,為什麼不自己去尋寶呢?」
那高大男人或許習慣了被誤解,絲毫不以為意,「我對那些秘寶已沒有興趣了,若不是瞧見你們,那我這個進入秘境的捷徑,就會爛在肚子裏了。」
男人繼續說道:「咱們靈犀洲有真龍之氣,想必兩位也知道,這些被時光洪流掩埋了幾千幾萬年的洞天秘境,小如一粒芥子,被龍氣牽引激發之後,就會在某地應運而生,小小洞天,大千世界。方法告訴你們,去不去也隨便你們。」
在可可看來,這個落魄男人所謂進入秘境的捷徑,還不如柳樹下那黑袍老者的藏寶圖靠譜,只是楊牛文選擇相信他,也就不好多說什麼了。
反正,她與楊牛文這次出來不就是遊山玩水的同時,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被一樁大機緣砸在腦袋上嗎?
如此說來,這位落魄大叔告訴他們進入秘境的捷徑,不正是天上掉下來的機緣嗎。
兩人走遠後,那位站在城隍廟門口的落魄寒酸男人,低聲嘆道:「像我們這種人,這世上還是太少了啊!只是希望……用一句老話來說,那就是好人有好報吧!」
他身後有個細小的聲音響起:「我的大老爺,你那麼關心別人有沒有好報,可憐自己兄弟快餓死了,就一點憐憫都沒有?」
男人轉身朝地上看去,是一個手掌高的紫衣小童,正氣鼓鼓雙手叉腰抬頭望着自己。
男人笑道:「你不知道回窩裏看看,說不定這會有吃的了呢?」
那紫衣小童原本不打算信這句話,奈何費了老大勁跑出去一趟,本想在隔壁才認識不久就稱兄道弟的兄弟那裏蹭一頓美餐,可惜吃了個閉門羹。
如今腹中飢腸轆轆,只能半信半疑又滿懷期待的走回廟內,從泥塑金像的腳背上開始爬,手腳並用一路順着往上爬到那尊城隍爺像的腦袋上,然後擺好架勢,口裏呦呵着一二、一二三,奮力一躍小短腿,總算有驚無險跳到了對面的神龕上,爬進了一隻黃銅香爐里。
裏面傳來小傢伙欣喜的聲音:「哎呀呀!真是奇了怪哉,今天竟然有這麼多吃食?」
小傢伙一邊狼吞虎咽一邊碎碎念:「莫非是老天真開眼了,老爺你的香火從此就綿延不斷了?要真是如此,我可要好好跪拜一番了,早這樣的話,兄弟我也就不用瘦得皮包骨了,嗯嗯,真是美味啊!」
雕花黃銅香爐內,那位紫衣小童坐在一堆香灰前,正大快朵頤。他是一隻香火小人,依靠着此地充裕的靈氣以及善男信女的竭誠供奉,吃了幾千年香灰,總算幻化成人。
之所以有今天,當然少不了他「父母」的照拂,一介城隍爺若是受人崇信,香火自然不會少。不過這位紫衣小童從靈智初開到如今,城隍廟的城隍爺換了好幾個,要說混得最慘的,還得算如今這位。
近一年沒吃東西,都快忘記香灰的味道了,吃得肚皮滾圓的紫衣小童,語氣總算客氣了幾分,「我說大老爺,你最近又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壯舉?或者是說那位對你痴心一片的信女,又回來了?」
擱在平日,這小傢伙說話可要難聽得多。
高大男人沒有搭理他,那個香爐內,是剛剛那位俊美公子與醜丫頭在泥塑金像前點上的三支香。
男人自嘲一聲,「呵呵,快一年了,沒有享受人間香火了吧?」,他輕輕往後一靠,身形融入那尊泥塑金像中。
紫衣小童想必是習慣了一個人自言自語,繼續着他的喋喋不休:「你這會也知道有了香火祭拜,那滋味是如何美妙了?當年你又何苦要做那些蠢事?兄弟我硬是死活攔不住你啊!」
「你說你好好當你的城隍大老爺,去管那些疾苦百姓做什麼?別忘了,你的職責可是負責打理陰間事務啊?」
「退一萬步說,你就算要管,也不能因為那貴公子欺辱致死了一名姑娘,就要那豪紳全家賠罪,還要殺人償命吧?好,就算你有道理。那豪紳與官府相互勾結,相互包庇,草菅人命,事後又害了那姑娘全家,可退一百步來說,你也不該擅自露出真身,以惡制惡啊!」
紫衣小童打了個飽嗝,繼續說道:「你硬生生打殺了人家的兒子,雖然也算為民除害,可那終歸不是你該做的事情啊。那豪紳家裏與那些山上神仙有着不錯的關係,請來了兩位什麼金丹客,只是讓你磕個頭認個錯,這事也就算結了,你為什麼就是不肯退一步呢?若不是有那麼多人護住,只怕你的金身塑像早就被砸爛了吧?」
「唉!」泥塑金像苦嘆一聲,除了香火小人外,估計誰也聽不到這聲嘆息。
紫衣小童吃飽喝足,熟門熟路的從神龕上躍了回來,在金像腦袋上滑落到他肩頭,煞有介事的盤坐好。
小傢伙問道:「怎麼,後悔了?」
「後悔?」原本黯淡無光、死灰沉沉的泥塑似乎一瞬間多了一絲金光,他那威嚴而麻木的臉上,竟然多了一份靈氣。
「君子欺之以方,我只是感嘆以前的自己,做得不夠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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