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問劍 第九章：愛人者，兼其屋上之烏

    筆神閣 www.bishen8.cc，最快更新簪花問劍最新章節！

    楊牧之翻身下床時，楚玉紅着俏臉急忙道：「楊麻……楊牧之，快點解開我……」，楊牧之深感歉意的點點頭，伸手解開了楚玉身上的禁制。

    楚玉整理了一下衣裙和蓬亂的髮絲，這時候她身上的藥效已經褪去了十之七八，那些殘留的部分藥力倒是讓楚玉更顯得嬌媚動人，儘管她一臉的寒意，卻掩蓋不住她嬌艷的俏臉上那一抹誘人的紅暈。

    楊牧之靠着石壁站着，不敢妄動。

    楚玉寒着一張俏臉在山洞四周查看了一圈，最終走到石桌邊坐下，看也不看楊牧之一眼，寒聲道：「楊牧之，別以為這樣我就放過你了，出去之後，我還是要……殺了你……的！」

    楊牧之沒有作聲，他想起了在寒鴉江邊，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以及那句「你討厭，我殺了你啊……」

    也許，這一次會是真的了！

    這時候「撲通」一聲從洞口落下來一個身影，陰陽怪氣的笑道：「小兩口還在打情罵俏呢，女娃子，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怎麼還是要打死打活的？」

    楚玉羞怒的看了一眼這個乾癟老頭，不想說話，說也說不過。

    老頭瞥了一眼站得遠遠的楊牧之，嘿嘿一笑：「現在先送你們回去，明晚亥時，楊兄弟，記住嘍！」

    楊牧之早早起來，就爬上山頂低頭忙碌起來，早點破解這個靈脈禁錮，恢復靈氣脈絡原樣，也可以早點下山，早點把那五百顆小雪錢拿到手，落了自己的錢袋那才真算是自己的錢。

    儘管自己未必有命來享用這一大筆神仙錢了，但是沒有到那一步，就用不着悲觀。楚家二小姐對自己還是殺心不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楊牧之根據樹樁和改動過後的麻繩位置，又畫好一幅圖，讓人拿去礦洞內對照挖掘。過了個把時辰，劉管事笑嘻嘻的跑上山頂，老遠就笑着叫道：「楊兄弟，第一座礦洞的靈脈似乎已經恢復了，哈哈，真有你的！」楊牧之站起身笑着點了點頭。

    到了晌午飯點，楊牧之看到桌邊多了兩個翩翩少年，楚斌和楚子松。楊牧之是認識楚斌的，在葫蘆鎮沒有少被這個楚家三公子取笑，雖然談不上有多厭惡他，可也沒有什麼好感。另外一個身姿挺立的俊秀少年，想必就是那從小體弱多病的楚家四公子了……

    看到楊牧之過來了，楚斌視若不見，而楚子松卻站起身，對着楊牧之含笑微微一揖。

    旁邊的楚玉拉了一下堂弟的衣襟，冷冷說道：「子松，坐下吃飯，不用理會他！」

    楊牧之還是沒有什麼胃口，竟然是第一個放下碗筷的。

    楚斌看了一眼楊牧之的背影，悄悄對自家姐姐說道：「姐，你是不是又欺負那個楊麻子了，他看見你就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呢！」

    那傢伙這會是老鼠見貓，擱在平日裏，那就是黃鼠狼瞧見小雞了，楚玉沒有好氣的道：「吃你的飯，多什麼嘴！」

    楚斌吐吐舌頭，我又沒有招惹你，才上山來就要挨你訓斥！

    楚子松飯後也走到礦洞山頂，看着地上那些縱橫排列的樹枝，突然瞳孔一陣收縮，這是？縱橫各十九個樁，有規律的用麻繩纏繞出兩百八十九道交匯點，再加上四周一圈七十二點，剛好三百六十一點，這不剛好就是一個縱橫十九道的棋譜嗎？

    楚子松心裏一陣澎拜，他立即跑到山頂最高位置，仔細觀察那些麻繩的走勢，一邊心裏默默記錄，不一會又從地上撿起一些石子，分別放在一些樹枝上，有些覺得位置不對的又來來回回更換，忙忙碌碌，近似瘋魔。

    一直到斜陽落山，楚斌上來叫他吃飯才算猛然清醒，楚子松總算恢復了幾分書生文雅，笑着說堂兄先去吃吧，我還不餓，我再研究一二。

    楚斌懶得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樹樁，你愛看，就餓着肚子看吧！一會楊麻子一頓餓鬼撲食之後，看你還有沒有飯菜吃！

    夜色悄悄出現，慢慢籠罩大地，今晚沒有什麼月色，星星也是僅有三五幾顆，楚子松還是沒有下去，他站立在樹枝樁中，一臉深思。

    楊牧之靠着一株老樹上，不言不語。

    良久，楚子松走過來，對着楊牧之恭敬雙手一拱，恭敬道：「楊先生，子松可否請教一二？」

    楊牧之點點頭，靜待他的提問。

    於是楚子松就着錯綜交雜的樹狀大陣，將心中疑問一一提出。楊牧之也不保留，一一解答，說的很詳細、也淺顯易懂，看着虛心認真的楚子松，他知道這個少年身上背負的太多太多，小小年紀不得不讓自己來承擔楚家的重擔，一出生就被病痛纏繞，也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這其中，多少有點與自己相似……

    楊牧之喟嘆道：「楚四公子，古有一人，名阮籍，性至孝，母終，正與人圍棋，對者求止，籍留與決賭。那麼楚四公子，你以為阮籍是錯、是不善？」

    楚子松心裏一怔，尚未來得及思考，就聽到楊牧之繼續說道：「阮籍下完那盤棋後，既而飲酒二斗，舉聲一號，吐血數升。及將葬，食一蒸盹，飲二斗酒，然後臨訣，直言窮矣，舉聲一號，因又吐血數升，毀瘠骨立，殆致滅性。敢問楚公子又以為阮籍是否就對了、就是孝順了？」

    楚子松瞬間如遭雷擊，眼中一片死灰，渾渾噩噩，竟不知如何邁腿。楊牧之又輕輕說了一句：「這些樹枝樁，是我擺着好玩的，其中並無任何棋意……」

    楚子松又是一怔，似是若有所思。

    楚玉輕輕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溫柔的說道：「子松，先下去吧，我給你留了飯……」

    楚子松點點頭，總算是肯下山去了。

    暗淡的月色下，楚玉收起臉上的溫柔緩緩走到楊牧之身邊，手裏明顯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精緻匕首，這是她昨晚回來後在山頂找到的，只是她握匕首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楊牧之，我還是要……殺你的！你這個混蛋，先是偷看人家……然後又在山洞裏……這兩個死罪加身……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楊牧之靜靜靠着大樹也不說話，一雙眼睛平靜的看着楚玉，這次倒也沒有顯得平時那樣戰戰兢兢，就像是一個明知道必死的人，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楚玉右手執匕首高高揚起，在距離楊牧之胸膛三寸處時，手臂顫抖不已，終究是扎不下去手。

    要說對這個傢伙沒有恨，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五年前第一次在寒鴉江初見那個麻臉少年時，就被他欺負過……往後這個傢伙更是變本加厲，在葫蘆鎮什麼壞事都做，枉費自己還曾經對他抱有一絲歉意……

    在水窪裏邊偷看人家洗澡……本就該殺你千次萬次了，之後在山洞裏更是該死……她突然記起，在山洞裏那個該死的傢伙好像也沒有對自己怎麼樣啊！一點都沒有趁人之危……倒是自己……楚玉心裏不覺升起一絲慌亂，一時間，她感覺腦袋裏有些混亂，她不知道自己這到底是怎麼了……

    難道，自己並沒有真的那麼恨他？

    楊牧之無比真摯的看着楚玉，柔聲說道：「楚玉，對不起！一直以來……都是我不好！」

    這仿佛是一句久遠的道歉，並不只是眼前的錯，而是從五年前來到葫蘆鎮第一次見到楚玉後，五年來所有的錯，盡在這一句誠摯的道歉中……

    楚玉聞言嬌軀一顫，手中的匕首應聲落地，她似乎受了很久的、很多的委屈，蹲在地上開始嗚嗚哭泣。

    楊牧之卻不敢上前去安慰一二，只能尷尬的呆立在樹旁。

    身邊一陣陣涼爽山風拂過，楚玉傷心的哭泣了好一陣才停住，她幽怨的抬起頭恨聲道：「楊牧之，我這次先不殺你，但不代表……我以後就不殺你了啊！」

    楊牧之倒也很會就坡下驢，他拍拍胸口，連連點頭道：「好的好的，謝謝楚小姐不殺之恩，若是以後我再招惹楚小姐，你大可以將我大卸八塊，然後丟到寒鴉江里去餵魚……」

    楚玉嬌艷的臉龐上還掛着淡淡淚花，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年，丫鬟秋桃的大姐在彩雲城被人欺負了，是一個麻子和一個胖子兩位少年拼了命保護她回到的葫蘆鎮。當時也是在寒鴉江邊，他滿身是傷，全身是血……一直等他見到自己時，氣息微弱的他才斷斷續續說了一句什麼……屋上之烏……，才暈厥過去。

    有些事情隨着時間的推移就會慢慢淡去，也許又會在一個不經意之間就會想起。比如當年那個麻臉少年的那句話，就在此刻變得那麼的清晰起來，好像就是在昨天，在耳旁。

    「愛人者，兼其屋上之烏。」

    楚玉突然抬頭看着呆立在樹旁的楊牧之，這一刻，她覺得那張熟悉的臉是那麼的看不透澈，仿佛她從來就不曾看清楚過這個人，他那個遊手好閒的無賴形象在自己心裏也慢慢的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有擔當、有做為的高大男人形象，只是她自己心裏不敢承認罷了。

    楚玉的眼神無比複雜，良久後，她輕輕的說了一句話，讓楊牧之本已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以前，我也有些……不對的地方……」

    「嘿嘿，看來小兩口這是和好如初了啊！」，樹旁悠悠傳來一個蒼老聲音，是那個黑羊皮裘老頭來了，很準時。

    楚玉羞怒地一跺腳，「你休要胡說八道，我會，我……」，想打也打不過這老頭，罵人也不怎麼會罵，於是乾脆閉嘴不再說話了，見那個乾癟老頭提着楊牧之就要走時，楚玉伸手攔住他們，認真說道：「今晚我也要去。」

    山洞內，那位乾癟老頭將煉製「靜心丹」的所需的材料一樣一樣擺好，清點無誤後對楊牧之點點頭，楊牧之苦笑一聲，無比認真的說道：「開始吧！」

    楚玉坐在一旁，不由得小手也緊緊握緊衣襟。

    老頭從手掌上招出那朵藍色火焰——青蓮搖光，輕輕放到鼎腹下，楊牧之平靜的感受着鼎內的溫度，不一會，只見他雙手翻飛，瞬間往鼎內丟入各種材料，有條不紊，手法嫻熟。然後撫着鼎耳，強大神識探進鼎內，感受着那些藥材精華一絲一毫的變化，不一會將最後的兩種藥材也放進鼎內，蓋好鼎蓋，對老頭說，「保持這個火力，大概需要半個時辰。」

    楊牧之以神識操縱鼎內的藥材精華，兩兩相配，每兩種藥材精華融合後的分量都不能出現偏差，主材和輔材的分寸更是要把握得恰到好處，鼎內溫度奇高，不斷的炙烤着楊牧之沉浸在內的神識。

    約莫半個時辰後，楊牧之臉上的細密汗水終於變成了豆大的汗珠，不斷滴落，他輕輕說道：「火力提高半分，開始融合成丹了。」，他伸出一顆手指懸停空中，「你看我的手勢，往上抬一分就是加大火力半分，抬兩分就是一分，往下壓也是如此，一定要注意！」

    乾癟老頭緊了緊心神，點點頭。

    隨着楊牧之的手指上上下下，青蓮搖光也忽明忽暗。

    楚玉發覺自己的掌心裏全是汗水，火光照耀下，她看到楊牧之的麻臉上已經開始汗水直流，不時有汗水流進眼中，她想去幫他擦拭，可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住了。一來怕影響他們煉丹，二來自己之前還要殺他的，怎麼可以才這一會就去幫他擦拭汗水呢……

    她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像楊牧之的那張麻臉，也並不是那麼的難看呢！

    楊牧之一臉疲憊，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再到後來已經只能張開嘴巴來喘氣了。上半身衣服已經濕透了的他，手指不斷有節奏的下壓，青蓮搖光的火焰也跟着一步一步變弱，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楊牧之終於重重吐了一口氣，艱難的擠出了一個笑容，道：「收起靈火吧，丹成了！有三顆……」

    半晌後，迫不及待的乾癟老頭用顫抖的雙手打開鼎蓋，鼎內果然漂浮着三顆花生米大小的淡金色丹藥，拿到手裏仔細一看，丹上竟然還有淡淡的花紋。這一瞬間，老人竟是老淚縱橫，他雙手顫抖不停，口中低聲喃喃：「淡金色七品靈丹，幾近八品金丹的品質，還有丹紋……老夫此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這位矮瘦落寞的老人，竟然畢恭畢敬的朝着楊牧之深深一揖，一揖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