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國公府的三爺皇甫敬顯早在七年前就置了外室,那個女子原也是官家小姐,因為父親犯了事才淪落風塵,皇甫敬顯吃花酒時一眼看中了她,許以重金為她贖身,這女子撒嬌使痴的纏着皇甫敬顯另置宅子,怎麼都不肯進武國公府做妾,只肯做兩頭大的外室,皇甫敬顯極吃她那一套,自是無有不答應的,自此柳花胡同的宅子就成了皇甫敬顯的外宅,在那女子生下兒子之後,皇甫敬顯就將這宅子記在這外室所生的兒子名下,還給這個外室子起名為皇甫永璉,以顯示他對這個外室子的看重。
皇甫敬顯置外室之事並不是什麼秘密,不少人都知道,事實上在燕京城的親貴之中,置外室,寵妾滅妻等等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有昭明帝這個壞榜樣在上頭擺着,那些貪花好色之徒豈能不有樣學樣兒。若說燕京城中的正室夫人最恨的人是誰,絕對是非昭明帝莫屬,都是他帶壞了京城風氣,讓正室夫人們受盡了委屈。
皇甫敬顯置外室之事沒有人告訴秦氏,她起初自然是不知道的,還是秦氏的奶兄得了消息,悄悄告訴他娘親,奶娘又告訴秦氏,秦氏這才知道了。只是燕京城的風氣早就被昭明帝帶壞了,武國公府又是那樣的家風,秦氏心裏清楚自己若是鬧破此事,最後吃虧受苦的還是她和她的一雙兒女,所以秦氏只假裝不知道,硬是咬牙挺着,只要皇甫敬顯不提將那外室接回武國公府,秦氏便不與他撕破臉,好歹也要熬到兒子成人女兒出嫁。
所以秦氏就算是對皇甫敬顯死了心,她面對皇甫敬顯要錢之時,多少也要給他一些,皇甫敬顯並不知道秦氏是個極會打理產業的,所以根本不知道秦氏到底有多少私房錢,而且皇甫敬顯手中還有莊子鋪子,所以從前每次要的數目都不算大,這才算是勉強維持了表面上的相安無事。
皇甫敬德追討先母和亡妻的嫁妝之事徹底打破了皇甫敬顯與秦氏之間的虛假平靜,嫁妝產業是秦氏的命根子,皇甫敬顯想動她的命根子,秦氏忍無可忍,只能走最後一步了。
皇甫永嗣順利的溜出國公府,使人往他舅舅家送了信,秦氏的弟弟秦玉良見信立刻出府相見,看到外甥坐在一輛灰朴朴的青布騾車之中,秦玉良心中極不是個滋味,忙關切的問道:「永嗣,出了什麼事情,你怎麼坐這樣的車子,你娘親是不是遇到什麼難處了?」做為國公府的子弟,出門乘坐的都是府里的車馬,而現在皇甫永嗣乘坐的卻是從馬車行里租來的騾車,可見得真是遇到難處了。
皇甫永嗣沒有說話,只是從懷中摸出一隻小小的紅綢布包,打開之後捧到他舅舅的面前。秦玉良一見那隻青玉鐲子,臉色立刻變了,他一把攥住鐲子急急叫道:「永嗣,你娘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快說啊!」
&舅,娘現在沒有事,娘請您務必儘快接她歸寧,到時娘自會與您細說。」皇甫永嗣用略顯哽咽的聲音說道。
&好,永嗣,你先回去告訴你娘,叫她不要着急,舅舅回府收拾一下立刻去接她歸寧。」秦玉良急切的說了起來,他邊說邊要躬身撩起車簾打算立刻下車。
皇甫永嗣趕緊拉住他舅舅的衣袖,澀問說道:「舅舅等一下,我爹養了外室,還生了兒子,您知不知道?」
秦玉良愣住了,片刻之後才他虎着臉斥道:「永嗣,休得胡說。」
皇甫永嗣梗着脖子粗聲說道:「舅舅,我親眼看見親耳聽見的。」
秦玉良坐了下來,摸了摸外甥的頭,低聲說道:「永嗣,你才是三房嫡長子,憑是誰都越不過你。那起子賤人再怎麼折騰也動搖不了你的地位。」他這麼一說,等於承認了自己也知道皇甫敬顯蓄養外室之事了。
&舅,我娘……知道麼?」遲疑片刻,皇甫永嗣澀聲問道。
秦玉良長長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你娘知道,若不是為了你和你妹妹,以你娘從前的性子,她早就……永嗣,先不說了,你娘急着見我,必有極為要緊的事情,你爹的事,日後再說。」
皇甫永嗣怔怔的還沒有回過神來,他舅舅已經飛快下了騾車回府去了。
皇甫永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武國公府,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在他娘親的正房裏了。
&嗣,見到你舅舅了?」秦氏溫柔的問道。
皇甫永嗣點點頭,見他娘親身邊還有下人,便板着臉冷冷說道:「你們都退下,在外頭守着,有人來了立刻通報。」秦氏皺起眉頭揮了揮手,服侍她的兩個丫鬟一個嬤嬤這才退了下去。
&嗣,你想與娘說什麼?」秦氏問道。
皇甫永嗣咬牙氣道:「娘,您知道爹養了外室生了孩子?」
秦氏愣住了,過了好一陣子才點了點頭,澀聲問道:「你也知道了?」
皇甫永嗣雙眼泛紅,一頭扎進他娘親的懷中哭了起來。秦氏緊緊的抱着兒子,等他哭的差不多了方才用帕子給他擦乾臉上的淚水,輕聲問道:「永嗣,你過年就十二了,是大人了,如今府里的情形如何你也知道,娘想問問你的想法,若是……若是不做國公府的人,做平民百姓,你可願意?」
皇甫永嗣愣住了,他不明白什麼叫做不做國公府的人,難道說他娘親想給那個外室騰位子?他娘親如今只剩下這個名份了,難道連名份都不要了?
&皇甫永嗣不解的叫了一聲。
&嗣,你聽娘說……」秦氏摟着兒子壓低聲音細細說了起來,她這一說足足說了兩刻鐘,皇甫永嗣聽得整個人都懵了,事情怎麼變成這樣了,雖然並不得寵,可是做為武國公府的小爺,皇甫永嗣還是相當有優越感的,他萬萬想不到被自己視為靠山的武國公府如今已經是日薄西山,再也無法依靠了。
&夫人,小舅老爺來了。」門外一聲稟報打斷了皇甫永嗣的思緒,他猛的抬頭看着他的娘親,急急說道:「娘,別撇下兒子和妹妹。」
&孩子,你們兩個是娘的命,娘怎麼會撇下你們?永嗣,娘剛才說的事情你願意麼?」秦氏急急的問道。
皇甫永嗣極為沉重的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這一點頭,就意味着放棄了武國公府小爺的身份,日後若想出頭怕是難上加難了。
秦氏臉上泛起苦澀的笑意,她摸了摸兒子的頭,低聲說道:「永嗣,娘先和你舅舅去辦事,你好好想想將來想做什麼,等娘回來了咱們再細聊。」
舅爺上門,皇甫敬顯還得客氣的招呼,秦玉良是正經從科場裏考出來的二甲進士,九年外任連年得優,今年才回到京城,如今是吏部清選司的從五品郎官,並非親貴出身,三十多歲就已經是從五品官員,假以時日,秦玉良入閣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皇甫敬顯對秦氏不好,可是對秦玉良這個舅爺卻很客氣,聽他說家中有事請姐姐歸寧,皇甫敬顯縱然滿心不情願,卻還是連頓兒都沒打的答應了。這才有下人往裏稟報之舉。
秦玉良將姐姐接回府,他的妻子顏氏冷着臉打了個照面扭身便走了,對歸寧的大姑子極為冷淡,秦玉良很是尷尬,卻拿妻子沒辦法。顏氏出身高門,她爹當日榜下捉婿,選了秦玉良做女婿,顏氏心裏卻是不情願的,她心裏早就有了人,卻又不敢違背父命,不和不嫁給秦玉良,所以自嫁入秦府之日起,顏氏就沒給過婆家人好臉色,而秦玉良顧忌着岳家的權勢,又是真心喜歡顏氏,這氣勢便越來越弱,直讓顏氏壓的抬不起頭來。顏氏進門十二年,只生了三個女兒,秦氏有一回隨口提了一句不如納個小妾生個兒子繼承香火,此事被顏氏知道,從此將大姑子視為死敵,對她越發不恭敬了。
秦氏也不在意弟媳的態度,顏氏不在她說話還方便些。秦玉良也是這麼想的,因此便屏退了下人,細細問了起來。
姐弟二人莫約談了半個時辰,秦玉良便另外備了車子帶着他姐姐出了門。顏氏聽了下人稟報,只冷哼一聲便丟開手了。秦家的產業都被她把的死死的,秦玉良身上的銀子從沒超過五兩,倒是秦氏怕弟弟受了委屈,時不時貼補一二,對於大姑姐的補貼之舉,顏氏倒是樂意之至的。她只道這會子那姐弟二人出門,定是又去書肆里買那些善書古籍了。
秦玉良陪着姐姐去的地方不是書肆,卻是定北侯府,他往裏遞了帖子,沒過多一會兒就有管家過來將秦氏姐弟二人接了進去。
皇甫敬德在真武堂見了秦氏姐弟,當他看到秦氏之時,不由暗暗吃了一驚,秦氏剛剛嫁進武國公府之時,還是個漂亮豐腴的女子,十四年未見,再看到秦氏之時,皇甫敬德幾乎不敢認了。那個面容臘黃乾瘦,形容枯稿的女子與十四年前的秦氏完全是兩個人。
&氏拜見侯爺。」秦氏見到皇甫敬德便雙膝跪下拜見,她的大禮讓皇甫敬德皺起了眉頭。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的道理皇甫敬德心裏很清楚,他還以為秦氏是來求情的,心中自然不快。
&甫夫人不必多禮,請坐。」皇甫敬德淡淡說了一句,隨手擺了一下,秦氏便跪不穩身子了。秦玉良趕緊上前扶起他的姐姐在客座坐了下來。
&良,姐姐有事與侯爺單獨說,你到外面等一會兒行麼?」秦氏看向弟弟用哀求的語氣商量着。
秦玉良皺眉嘆了口氣,看看板着臉的皇甫敬德,着實有些猶豫。
&良,這是武國公府的事,你不方便聽。」秦氏不得不再說的明白一些。秦玉良只得看向皇甫敬德,猶豫的叫了一聲:「侯爺?」
皇甫敬德雙眉皺的更緊,沉聲說道:「來人,請秦大人到廳看茶。」秦玉良擔憂的看了他姐姐一眼方才走了出去。
秦氏看着侍立一旁的方義,還有些猶豫,皇甫敬德便沉聲說道:「皇甫夫人有話便說,若是不便當着人說,就不必說了。」
秦氏一聽這話立時急了,忙說道:「不不,我說我說,侯爺,我知道大嫂過世的秘密。」
&麼?」皇甫敬德一聽這話騰的站了起來,一雙虎目死死的瞪着秦氏,方義也是不眨眼睛的盯着秦氏,急等着她往下說。
&爺,妾身前來侯府,就是要將當年的事情細細告訴您的,您請聽妾身慢慢說。」秦氏見了皇甫敬德的樣子,心知自己來對了,儘管已經過去十三年了,大伯子對先大嫂還是那般的情深意重。
&你慢慢說。」皇甫敬德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然後便沉沉的坐了下去。
&年永安永寧失蹤之後,大嫂心痛至極,可是她一心想着將永安永寧找回來,根本不敢讓自己生病……」秦氏開口中的頭一句就讓皇甫敬德和方義震驚極了。當年他們接到的消息是兩個孩子失蹤之後,安陽縣主立刻一病不起,熬了一個多月就故去了。
&琅既然未病,如何又病故了?」皇甫敬德逼視着秦氏,眼光凜冽如刀,讓秦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日大嫂一心找回永安永寧,對玉澄軒不免疏於管理,讓人鑽了空子,飲食上被人做了手腳,大嫂才會芳華早逝。」秦氏也不再賣關子,很快就揭開了答案。
&什麼人,有何證據,你想要什麼?」皇甫敬德很快冷靜下來,他冷冷的問了秦氏三個問題,每一個都問到了點子上。
秦氏很平靜的看着皇甫敬德,鎮定的說道:「做手腳的是婆婆身邊的許嬤嬤和玉澄軒中的丫鬟秋桂,如今她們已經是一家人了,大嫂過世之後,秋桂就嫁給了許嬤嬤的兒子,如今她們都在府里當差,許嬤嬤是如意居的管事嬤嬤,秋桂是二伯家永宗的奶嬤嬤。妾身無能,手中並沒有物證。侯爺只要細細審問許嬤嬤婆媳,想來就能得到口供。至於說妾身所求的,妾身想與皇甫敬顯和離,不知侯爺能否相助?另外,來日武國公府獲罪之時,求侯爺保全妾身的一雙兒女,使之不墜奴籍,好歹有個平民出身。」
&要和離?」皇甫敬德有些意外的問道。
秦氏點點頭,垂眸看着自己的腳下,澀聲說道:「武國公府三爺蓄養外室,連兒子都養下了,此事京城之中誰人不知?昨日貴府管家走後,皇甫三爺立逼着妾身拿出嫁妝填補他們挖下的窟窿,妾身自嫁入武國公府,未曾沾過先夫人和先大嫂一丁點兒的嫁妝,他憑什麼要求妾身這麼做?」說着說着,秦氏便激動起來。她才不要做那冤大頭,皇甫敬顯那個外表光鮮裏面已然爛透了的東西,她再不肯與他將就下去。
&來如此。」皇甫敬德點點頭,這才算是明白了。「和離之事本侯不便為你做主,不過若是你提出和離,本侯會暗中助你一臂之力,讓你如願以償,至於你的一雙兒女,若真有那一日,本侯也會儘量保全他們。」
皇甫敬德記得從前妻子對他說過三弟妹秦氏是個好的,所以他才願意幫一幫秦氏,若是今日來求的是皇甫敬彰的妻子魏氏,皇甫敬德就沒有這麼好說話了。魏氏當日可沒少給安陽縣主下絆子。
秦氏沒有想到皇甫敬德居然如此痛快的答應了,愣了一愣神之後方才跪了下去,連連磕頭道:「妾身叩謝侯爺。」
皇甫敬德緩聲道:「起來吧,當日琳琅說過你與她關係不錯。」
秦氏面上一紅,她從前與姜琳琅的關係是不錯,可是在姜琳琅「病死」之後,她卻什麼都沒為姜琳琅做過,說起來她也是太涼薄了,很是對不起姜琳琅。
&哥,對不起。」秦氏低頭訥訥說了一句便落慌而逃,匆匆奔出了真武堂。
&你怎麼了?」等在外面的秦玉良看到姐姐滿面慚紅的跑了出來,不由大吃一驚,趕緊上前相問。秦氏搖搖頭,急急說道:「我們走……」
秦玉良忙道:「姐姐這樣不妥,容弟弟去向侯爺告辭。」
秦氏沒臉再見皇甫敬德,只低頭道:「你快去……」秦玉良向皇甫敬德告辭,皇甫敬德命方義相送,方義將那姐弟送出府後立刻趕回皇甫敬德的身邊,氣憤難平的叫道:「元帥,未將今夜就帶上潛入武國公府為夫人報仇。」
&許胡來!」皇甫敬德低斥一聲,面色極為冷冽。
方義不敢再說話,可眼中儘是憤怒之色。皇甫敬德想了想沉聲說道:「叫陳寧過來。」方義眼睛一亮,立刻奔了出去,陳寧未退役之前是定北軍中的斥侯,他最擅長隱匿形跡刺探軍情,讓陳寧出馬,想來元帥是想將證據拿實了再發起最後一擊,務求一擊即中,讓對手再無反擊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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