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低低的哭聲壓抑,在安靜的正廳里卻清晰。
沈青霖看了眼旁邊哭哭啼啼抹眼淚的陳氏心煩,不耐煩道:「這又算什麼事。」
「之洞只比承安大了三歲,兩人年紀相仿,平日裏隨意些,又哪裏能牽扯到不敬重你這個嫡母了。」
說着沈青霖又看向下頭坐着的陳之洞,臉色也並不是太好:「承安自來就是這性子,你既覺得自己是當舅舅的,這點子事也要鬧到外頭去說去?」
「昨日承安媳婦還在,你就將家裏的事鬧出去,我倒沒找你算賬的。」
陳之洞還是有些怕自己的這個姐夫,鬧大了不過是咽不下這口氣,他沈承安眼裏沒他罷了。
他低着頭連連稱着是,背地裏卻帶着陰冷的笑。
沈青霖看了眼陳之洞那彎腰點頭的樣子皺了眉,又看向沈承安:「承安,你回京里的少,你母親也是記掛你的,你都這個年歲了,平日裏別與你母親再生疏了,她這些年操持家裏也不容易。」
沈承安閒適的靠在椅背上,垂眸飲着茶,似是未聽見父親說了什麼。
沈青霖嘆息,現在這個家成了這個樣子他是沒料到的,可如今還能說什麼,算是他對不住承安。
當初沈承安母親死的事情,他的確是痛心的,兩人為着妾室吵了一架,他幾日沒去看她,結果才幾天後,他一回府就聽說了承安母親吊死的事情。
大戶人家的主母吊死,這事豈是能往外頭傳的。
那時候沈承安還在宮裏未回來,也沒叫他見他娘親最後一面,草草收拾了遺體入殮,對外頭只說是病死的。
那回沈承安回來得知自己娘親不明不白的病死了,一整夜攪得整個國舅府雞犬不寧,還要拿劍去刺當時還是妾室的陳氏,丫頭小廝們都攔不住。
那天晚上他打了沈承安幾個巴掌,卻怎麼也勸不住沈承安。
那小子就跟瘋了一樣,見着誰就打,鬧着是陳氏害了他的母親。
最後還是現在的太后娘娘來了,陣勢大了,說情講理,那小子知道母親是回不來了,也沒有人站他那一邊,這才消停了。
可那之後,那孩子便不與家裏親近了,與他之間更是如同是陌路人。
他本以為過些年就能好了,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這孩子心裏還是過不去。
其實沈青霖一直沒告訴沈承安,他母親當初是吊死的,他怕那孩子更恨他。
所以他寧願沈承安恨陳氏,他也知道陳氏委屈,所以對陳氏也寬容了些。
其實沈青霖也後悔,後頭幾年裏他許多次的細想當年情景,自己十六歲便喜歡上了張氏,兩人成婚後夫妻合鳴,她也溫婉體貼,當初在乾縣的日子,他做木工,她便在旁邊給他餵水,那般光景,再想時,他也好幾次紅了眼眶。
初到京城,他看京城貴人里個個家裏三妻四妾,他姐姐已是皇后,他又何必守着一個鄉里女子,想來有些丟臉面。
況且那嬌柔美妾一個個往他那兒送,又有幾個男人能抵得住這種誘惑。
乾縣那地方少有人納妾,那是因為哪裏能有銀子養,能娶上媳婦都算不錯了。
到了京城他才知道,什麼是富貴迷人眼,什麼是權勢地位,美酒美人往身上貼的滋味是什麼。
那些個有身份地位的,哪個家裏沒有妾室,他以為張氏能理解容忍的,畢竟他如今的身份早已不是那個木匠了,可她偏要因妾室與他吵。
那回吵的厲害,他罵她是鄉里的妒婦,本配不上他的,是他沒有嫌棄休了她。
還罵了她不識好歹,再鬧就休了她。
其實這話一出,沈青霖當時就後悔了。
可他如今身份已變,再不是從前那個需要討好媳婦的人了,他在朝廷當了官,在外頭還被人恭敬的稱呼一聲小國舅爺,豈能再與一個鄉下婦人認錯。
他自認心高氣傲不願低頭,決定徹底冷落那不知好歹的婦人幾日。
他給她綾羅綢緞,給她從前永遠都夠不着的富貴,在他看來,她本該滿足的,安安分分,安安靜靜的做一個不聲響的主母就是,偏偏還想回到從前的日子。
從前那清貧的日子,傻子才願意回去。
他只是沒想到,張氏會那樣倔強。
會用這樣的方式報復他。
聽說她死的時候眼睛是睜着的,他回來後沒敢看她樣子一眼,卻好幾夜在夜裏醒了。
他夢見張氏在夢裏質問他是負心人。
沈青霖後悔不止一次,要是他當初能夠如在乾縣一樣哄哄她,說兩句軟話,會不會就不是這樣子了。
張氏的心腸一向軟,當初他喜歡她時,她是蘭香居的秀娘,一雙手纖巧巧奪天工,容貌是那周遭里最好看的。
那藥材鋪的秀才小生也喜歡她,日日寫詩送殷勤,還有鎮子上開茶樓的管事,個個家裏都比他好,他一個小木匠,自己吃飯都成了問題,她又怎麼瞧得上自己。
他便只敢偷偷的每日一大早躲在路邊看着她上樓,只看一眼就夠了。
他那時知道她家裏不好,母親是瞎子,父親在鄉里種地,弟弟也體弱,好在她手巧,被蘭香居的選上了,用那點微薄月錢供一大家子人過日子。
他心疼他,偷偷去她鄉下家裏幫他家裏幹活,坐幾把凳子。
他沒銀子,只有力氣了。
有一回張氏攔住了他,捂唇笑着給了他一個荷包,又笑他呆頭呆腦像是個傻子。
她說:「你偷偷的幫我,又不告訴我,我怎知你心意?」
說完她上了繡樓,又回頭看他笑:「呆子。」
他那一刻心都覺得跳出來了,痴痴看着她直到她走遠了,才低頭看着手裏的那個鴛鴦荷包。
原來她早發現他了。
自那後他日日去看她,膽子大了些,做些木頭小人給她,張氏都笑盈盈收下了。
只是後頭他得知,張氏的父親有意將她許配給小秀才,只因小秀才家裏開了藥鋪,給她弟弟抓藥能省下不少銀子。
他知道後就日日等着她求着她,只盼着她心軟,甚至想好了帶着她一起走。
他捏着那鴛鴦荷包,那幾天覺得自己要是沒了她便會死了。
他形容削瘦,跪在她面前落淚求她,他能看出張氏眼裏的心軟,便更加狼狽的折騰自己,只想讓她可憐自己。
張氏果真心軟了,為了他與家裏人鬧翻,偷偷從家裏跑出來,草草與他成了親。
現在想來,若當初張氏與那藥材鋪的小秀才成了親,或許是好過跟着自己的。
而他現在能補償的,也是讓張氏家裏人全都過上富貴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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