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記者發佈會開始的前一天,謹然覺得他大概度過了進入這個圈子以來最輕鬆的二十四小時——所有的工作都告一段落,該處理的問題也即將得到處理,最重要的是身邊有一個人陪着,他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窩在沙發上,電視開着播放着電影卻並不去看它,眼睛反而是盯着身穿簡單居家服的高大男人赤着腳在地毯上走來走去發出沙沙的輕微聲響,直到連面前從天而降一個削好皮的蘋果,謹然接過蘋果咬了一口,掀起眼皮掃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以及他敞開的領口下隱約露出的腹肌,將蘋果吞咽下的那一刻,謹然覺得自己好像又變成了倉鼠阿肥。
&後每天都可以像這樣睜開眼睛等吃,吃飽了困了就睡麼?沒想到我就這樣提前過上了離休老幹部的生活。」謹然說,「明明風華正茂。」
&果你閒不下來的話,我可以在家裏給你安排個工作。」
這時候姜川正低頭看面前的食譜,大概是因為愧疚心之類的東西這幾天他對黑髮年輕人簡直是有求必應哪怕對方提出了「給我做一頓晚餐」這類在他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的要求,打從生下來他就沒正經給誰做過一頓飯的他早上爬起來就讓費恩送了一堆食譜書來,雖然對於怎麼開電磁爐都要研究一下的人來說食譜書這種東西並沒有什麼卵用,但是他還是堅信自己的智商能夠碾壓一切。
至少給明天要上戰場的老婆做頓吃的還是可以的——是的,他突然就可以體會前段時間在電視裏看見的國內即將要高考的考生……的家長的心情,就是類似那種……擔心自己的兒子吃不好結果一個激動第二天暈倒在考場上的焦慮。
姜川長嘆一口氣,將手中的食譜書翻過一頁:「番茄蛋花湯看上去並沒有什麼難度也吃不死人。」
&的,不過首先你要學會打蛋,別看我,說好了你做飯啊我當然不會幫忙——你要給我安排什麼工作啊?」謹然「咔擦」咬了口蘋果,順便舔了舔飛濺上果汁的指尖心不在焉地說,「我只會演戲。」
對於黑髮年輕人的鐵石心腸,姜川衝着他露出個嘲諷的表情:「會演戲就夠了,偶爾我們喜歡做一些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做交易時沒有點過硬的演技還真是不行。」
謹然啃蘋果的動作一頓,叼着蘋果趴在沙發上雙眼發直地看着不遠處的男人,後者抬起頭掃了他一眼,斬釘截鐵強調:「鐵器生意。」
「………………………………」
謹然衝着他翻了數個白眼,重重到回沙發上,翹着二郎腿嘻嘻哈哈地將微信啊短訊啊之類所有熟悉的不熟悉的親友對自己的問候一一回復,之後給家裏掛了個電話,沒什麼重點內容,無非是聊一些日常,報一個平安,即將掛電話的時候謹然有明顯地感覺到他媽稍微猶豫了下,于是之前放鬆的心情稍稍緊繃了下,正當謹然以為袁梅會說什麼的時候,卻沒想到對面只是壓低聲音說了句:「有時間,帶他回家看看。」
謹然微微一愣,下意識地伸長了脖子越過沙發靠背看了眼不遠處的男人,後者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抬起頭扔給他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並用口型問他「什麼鬼」,謹然搖搖頭,扔掉已經啃光的蘋果,笑着對電話那邊說:「已經見過了,就過年帶回家那個。」
姜川聞言似乎也猜到電話里的內容,臉上的表情變得僵硬稍稍從桌邊挺直了腰杆,他「呯」地一聲將正在翻看的食譜書合上,想了想又好像哪裏不對似的把書從新翻開,直到沙發上的黑髮年輕人笑眯眯地掛了電話,他才說:「早知道這樣,上次去你家就表現得更好一些。」
&了吧,」謹然抿抿唇,「已經夠好了,我媽都快差點不記得誰才是她親生兒子。」
姜川似乎對這個說法很滿意。
對話結束,兩人又各就各位該幹嘛幹嘛,謹然躺在沙發上,一擰頭意外發現電視機里在播放的是他早期的電影,電影裏的他還是個配角,演技生澀,鏡頭拉近還能看見眼皮子底下有隱隱約約的黑眼圈,應該是因為頭一天晚上熬夜背劇本的關係……電影播放的時候,謹然意外地發現自己還能清晰地記得「啊,拍這個鏡頭的時候ng了幾次」「第一次穿古裝囧得不敢從試衣間走出來還被衣袍下擺絆倒過」之類的細節……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怎麼看都覺得年輕時候自己各種犯傻,明明是很嚴肅的劇情坐在電視機前面的他卻一直在傻笑。
此時距離記者招待會大概還有十二個小時。
謹然突然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一路走來他已經擁有了比他自己想像得還要多的東西,而它們大概已經成為了自己值得為之驕傲的東西深深地刻入了他的骨髓之中,無論是誰又或者是怎麼樣的流言蜚語都不可抹去——當他老了,他可能還會坐在電視機前再看這些東西,那時候他依然會像是現在這樣傻乎乎地笑出聲來,光知道這樣,那就夠了。
……
第二天是盛夏之際難得的陰雨天氣。
從早上開始就沒見到過太陽公公,謹然收拾乾淨自己走出姜川別墅的大門並爬上公司的車的時候更是下起了綿綿細雨。方餘一早就在車上等了,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把黑髮年輕人給等下來,結果等後者上了車坐穩一摘墨鏡,他瞬間被他臉上大大的兩個黑眼圈以及蒼白得要死的臉色嚇掉一半的魂——
&什麼鬼,要不要這麼悲傷?不喜歡可以不出櫃啊又沒人逼你,」經紀人先生捧着黑髮年輕人的臉「嘖嘖嘖」半天,看上去還挺心疼,「昨晚糾結得一晚上沒睡?」
確實一晚上睡眠不足的黑髮年輕人黑着臉拍開經紀人先生的爪子:「歷史的教訓就是不要心血來潮讓從來不做飯的人做飯給你吃——媽的拉了一晚上,老子平均一個小時跑一趟廁所他自己屁事都沒有還有臉叫我關廁所門聲音小聲點………………等一下我不會出櫃出到一半要跟下面的記者說等一下我去拉個肚子吧啊啊啊啊啊天啊我可是偶像明星哪怕是退場也希望華麗麗瀟灑無比啊這種天方夜譚到底為什麼會發生在我身上!」
方余:「……」
這時候坐在經紀人先生旁邊的黑髮年輕人已經打開了手機的前置攝像頭左看右看:「要不要打點粉遮一下?」
方余面無表情道:「要不要再擦點口紅,你可以往那一站然後大聲宣佈:我忍了這麼多年,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抹口紅了!」
謹然將手機收好:「你好煩,我都是要出櫃的人了。」
方余:「說得好,出櫃,並不是去死。」
然後沉重的氣氛一掃而光。
直到謹然到了記者招待會的場地ck大廈,看着里三層外三層的人海,其中包括了沒有收到記者招待會邀請函的小媒體,以及其他大媒體安排在場外的工作人員,更多的更多的是普通的路人粉絲,他們手中舉着寫着袁謹然名字的牌子,牌子上還有各式各樣鼓勵以及讓他加油的話,雖然不知道在這一場記者發佈會後還有多少人會堅持站在那裏,但是至少這一刻,謹然並不想對她們產生任何的質疑。
透過霧蒙蒙的窗子往外看去,謹然發現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沒有帶雨具,而天上飄落的雨越來越大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黑髮年輕人轉過頭對坐在副駕駛座的生活助理交代了聲讓他叫人安排下一次性雨具發一下,小助理沒猶豫就立刻打電話安排人去辦了,謹然見狀,笑着調侃:「不錯啊,還那麼聽話,我還以為你不想理我這個即將過氣的老人家。」
&家這是最後送你一程。」方余在旁邊涼涼地說,「別自討沒趣了。」
&有,」小助理在前面轉過頭,衝着謹然露出個清晰的笑容,「習慣聽然哥的了,所以並不覺得今天是什麼到此結束的日子,以後也還要跟然哥混的。」
現場的秩序還好,除了場地本身的安保人員之外還有無數看上去很專業的西裝黑衣人在那裏攔着,謹然看了看都是外國人,正奇怪im公司什麼時候這麼有錢了,就聽見方余在旁邊說了句:「都是你家少爺弄來的,看見他們腰間凸起處麼,是槍,他居然真的這麼幾天的時間就搞到讓他們帶着這東西入境的文件。」
而當他們說話的時候,謹然知道「他家少爺」這會兒可能才剛剛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電視機——這是昨晚他們奮鬥了一晚上的結果,姜川想跟來,他不讓,沒有什麼為什麼,總之他就是不讓。
等車子停穩,謹然下車,時間大概是八點五十,發佈會九點開始。
八點五十五分,謹然走到台子上,這個時候所有的記者、媒體已經全部各就各位在自己的位置上入座,現場很安靜,只能零星隱約聽見幾個人交頭接耳的聲音,大多數的記者在低頭準備稿件以及筆,攝影師們也貓在攝像機後面調整對焦。
當謹然在台子上坐下,那些人這才像是回過神兒來似的,場地頓時有了「嗡嗡」的交談的聲音,除此之外,一切正常得就好像謹然曾經參加過的任何一次記者發佈會,想像之中一哄而上、現場瞬間陷入混亂以及迎面砸來的各種令人措手不及的可怕問題也並沒有出現,謹然低下頭喝了口水,同時他聽見方余在他身邊宣佈記者發佈會正式開始。
謹然知道這個發佈會是有媒體花高價買斷了版權直接在電視上同步直播的——他也不知道一個明星出櫃這種題材的東西為什麼可以放到早間新聞的時段播出,但是因為知道直播,所以在整個新聞發佈會的過程中,他一直有很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緒。
包括當記者們爭對網上最近的流言蜚語提出疑問,只見從頭到尾除了回答不痛不癢的問題之外都顯得很沉默的黑髮年輕人衝着鏡頭淡淡一笑,再開口說話的時候,他的嗓音略顯得沙啞低沉——
&就是因為這件事才站出來的,一直以來因為是公眾人物所以不得不忍受網上一些有心人士的謾罵以及編排,而我們稍稍對此作出一些回應的舉動就會變成小心眼或者不注意形象,其實有時候很想告訴大家,明星也是人,也會有喜怒哀樂各種情緒也會有生活的*——今天也想要對此作出一個正式的回應:我可以忍受有心人士對我進行的誹謗以及謾罵,但是我不接受他們將這場災難禍及我身邊的人,是的沒錯,我確實曾經與江洛成導演以戀人的身份在一起過一段時間。」
謹然說到這裏頓了頓。
他感覺到台子下面的人瞬間安靜了幾秒後,緊接着,無數的閃光燈在他的臉上照亮,幾乎是刺目的瘋狂閃爍。
他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而後繼續道——
&來我們分手了,但是那副油畫——啊,就是徐倩倩的那副油畫,那確實是照片照着畫出來的,油畫裏面的人也確實是我和江洛成導演,」謹然說到這裏,抬起手揉揉眼無奈地笑道,「在我和江導演保持戀人關係的時候,徐倩倩小姐就試圖介入我們,而某一次與江洛成的酒後行為也直接導致我和江分開,後來徐倩倩以這張照片為證據威脅過江洛成,江洛成也的確是為了我,才跟徐倩倩小姐以戀人的身份公開在一起,對於分手之後還能做到這一點,我非常感謝江洛成。」
記者a:「那你為什麼最後又——」
記者b:「所以對於姜川——」
記者c:「網上那些關於姜川和您的流言——」
&感謝江洛成,」謹然將目光對準那名記者,黑色的瞳眸隱隱約約射出凌厲的目光,隨即他不急不慢地回答,「但這並不代表,他這麼做,我就欠了他什麼。」
眾人:「……」
&有人要求他這麼做,他去做了我只能說一聲感謝,但是真的也僅此而已了。這不會成為我們重新在一起的籌碼,我也不會因為這些事情就覺得自己不能跟其他人在一起——」
……
&大廈頂樓。
喝空的啤酒易拉罐滾着從天台的這一頭滾到一頭。
在天台的這邊,一名身材修長的男人手中的手機屏幕中同步播放的是此時此刻在他腳下正在進行的記者招待會,他低下頭,先用手輕輕摸了摸下巴上因為長久沒有注意打理而生長出來的鬍渣,然後在鏡頭對準了坐在台子上的黑髮年輕人給了他一個特寫時,男人微微一頓,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去稍稍調大了手機的聲音,同時微微眯起眼他低下頭看着手機屏幕里的黑髮年輕人,此時此刻位於屏幕正中央的他消瘦且看上去疲憊不堪,然而唯獨那一雙黑色的瞳眸……
啊,這雙眼睛。
男人微微眯起眼,幾乎是不能抑制地用指尖在那張屏幕中那張蒼白的臉上輕輕掃過——
直到他看見那張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意——他手指微微一頓,微微瞪大眼看着黑髮年輕人淡淡微笑,一改印象中他對於這個話題的恐慌與逃避,他坐在那裏,從容下面看着那些仰着頭看着自己的記者們,看着他們的筆尖在紙上刷刷地瘋狂記錄,剩餘的人則張大了嘴,似乎無言以對地傻乎乎地看着他——
幾秒後。
他輕聲笑了笑,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我是喜歡同性,也曾經因為國內的大環境以及我的工作關係試圖掩蓋過這個事實,但是這件事並不能成為讓我跟誰在一起的原因,誰也不能因為這個威脅我,包括我自己在內。」
「……」
盯着手中的手機屏幕,男人捏緊了手中的空易拉罐,聽見它發出「喀拉」「喀拉」的響聲,片刻後,他扔掉了它,點燃了一根香煙,送到蒼白的唇邊叼住,狠狠地吸了一口,又從唇邊摘下扔至腳邊熄滅。
他意思到自己真的不想再繼續聽下去關於這個記者招待會上的哪怕一點動靜……然而,在他手中,視頻卻還是在繼續播放着,一名坐在前排的記者站了起來,提出疑問:「那麼袁先生,請問,你對於隱藏性取向欺騙大眾粉絲這件事有什麼想說的嗎?」
&騙?」黑髮年輕人輕輕勾起唇角,他歪了歪腦袋露出個清淺的笑容,「這話從何說起?」
「……可是你是同性戀——」
&以呢?作為一名演員,我的本職工作就是將一部戲劇演好,以劇中的形象帶給電視機前面的觀眾喜怒哀樂,您可以打聽一下我入圈這麼多年來所有的合作對象,袁謹然在這一點上哪怕是有過一次的失職?」
&作為一名公眾人員>
&作為一名公眾人員,我的責任是以正面的形象出現在眾人的眼中,我是喜歡同性,但是我並沒有濫/交,沒有騙婚,甚至沒有因此而造成任何人的損失,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謹然頓了頓而後繼續道——
&到我周圍的人,我愛的人因為我的試圖掩蓋而被有心人利用加以攻擊,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再繼續試圖隱藏下去,這就成為了我唯一犯下的錯——而在此之前,我不認為我有任何過錯,我只不過是喜歡和我一樣性別的人而已。」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8s 3.982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