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煌焚天 53：論道行舟

    伸手在自己身上拍了兩拍，將僕僕風塵所帶來的痕跡掃走。蕭昇邁開「月步」，踏空蹈虛，向大河中心處的小舟走去。

    傳說，昔日有個叫做達摩的和尚，走到江邊想要過去，卻又沒有船隻。於是達摩就折下一根蘆葦，踏在上面過江了。這個故事，後世為之津津樂道，稱為一葦渡江。

    可是此時此刻，蕭昇卻連蘆葦都不需要，直接就這麼踏風而行。單憑這手本事，已經絕對驚世駭俗。

    漁船上那錦袍老者，雖然看起來，似乎正在全神貫注地在釣魚，實質四面八方所有事物，都逃不出他的耳目。驟然發現蕭昇竟然顯露了這麼一手神技，錦袍老者雙手不期然輕輕一抖，魚絲顫動，蕩漾出層層水波。

    蕭昇又是一笑，仿佛腳下踏着的是堅實大地，不緊不慢地走完最後一段路程，來到小舟上空，輕輕着陸坐下。雙手抱膝，卻也不說話，只是仰望浮雲，俯視流水，一派悠然自得。

    錦袍老者似乎微微一震。但隨即面露喜色，嚷道：「上釣啦！」用力提起魚竿。整條魚竿似乎因為獵物太重，吃力不住，竟然變得彎曲起來。可片刻之間，釣絲緩緩離水，赫然竟是空絲，沒有魚鈎的。

    魚絲在半空蕩來盪去，錦袍老者就真的釣到大魚般一把揪着，手中還呈示出大魚掙扎，快要脫鈎，魚身濕滑難抓的動作景像，全無半點做作。假如換了別人，可真要懷疑，是否確有一條看不見的魚，給鈎在看不見的魚鈎上了。

    袍老者的行為，看似神奇之際。實際上，任何一名擁有擾神宗師境界的武道修行者，都可以辦得到這種事。只要蕭昇願意的話，類似表演，他隨時也有得出賣，半點不覺得稀奇。

    但話又說回來。這錦袍老者修為之高，確實不容置疑。自從蕭昇進入當前這個平行宇宙位面以來，所遇過的任何一位高手，都比不上這錦袍老者。

    按照大昊皇朝的標準，整個武道修行過程，劃分為九大層次。每個層次都有九段，合共八十一階。

    其中第四層「三花聚頂」，就是修行過程中一個最重要的分水嶺，代表修行者已經開始從單純鍛煉肉身，晉升至鍛煉精神的層次，可以抱成金丹，直指無上天道。故此，這一階段的修行者，就稱呼為宗師。

    宗師境界，又再細分為擾神、亂神、困神三個次第。邪王、陰後、婠婠、師妃暄等高手，都是初入擾神的宗師高手。而不談實際戰鬥力的話，單純只講境界，蕭昇便屬於擾神巔峰，比邪王他們高了兩個小境界。

    可是眼前這位錦袍老者，單看他剛才所露的那一手，便知道他也是貨真價實的擾神巔峰，在境界上，和蕭昇可謂平分秋色。如此修為，稱呼為當世第一人，可謂實至名歸。

    當世三大宗師之首的散人寧道奇，確實不凡。

    花費一番工夫，寧道奇終於把那條看不見的魚，放進了魚簍之中。他封好簍蓋，把魚竿丟在腳邊，這才抬起頭來，向蕭昇望來。蕭昇微微一笑，同樣也向他看過去。

    兩道目光相互接觸的剎那間，異變陡然而生！「轟隆～」一聲驚天動地巨震爆發，小舟河水，森林山嶺，天地萬物……仿佛全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廣闊無垠的宇宙。

    盤膝凝坐虛空之中，一個蕭昇，一個寧道奇，就似天地未分之際，混沌當中的太極。一黑一白，一陰一陽，相互旋轉不休。而在他們身外的上下十方，則時時刻刻，也有無數星辰生滅。浩瀚銀河在遠處洶湧奔騰而過，來不知其所起，去不知其所終。

    似快，又似慢；似動，又似靜；非想，非非想。相依相存相對持，亦生亦死亦無明。無數思訊，無數智慧，無數感悟，令人油然而生大歡喜，得大安樂，獲大利益，享大自在。

    這樣奇妙的變化，哪怕在最狂放的夢境當中，也想像不到。即使身臨其境，仍然傾盡人世間一切語言，亦無法表達得出。縱使以寧道奇當世第一人的深厚修為，剎那間，赫然也為之措手不及，深受震動。

    一動心，原本平靜如古井的心境，立刻就無法繼續保持下去了。只聽得「鏘～」破碎之聲響起，銀河、星塵、太極、天地、宇宙……所有異像，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依舊是滔滔流水，一葉扁舟。唯一不同者，剛剛分明還是紅日當空。然而此刻，卻已經繁星滿天。

    蕭昇愜意地輕輕嘆一口氣。問道：「寧散人，你有什麼感想？」

    寧道奇流露出滿足的微笑，輕輕道：「天人合一，神遊太虛。如此境界，正是老道我夢寐以求。可惜一直不得其門而入。沒想到，今日竟會因為蕭道友你，輕易就打破了這層障礙。老道日後假如能夠有所成就，全賴蕭道友你今日所賜。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請受老道一拜。」

    話聲才落，寧道奇赫然長身起立，鄭重其事地，向蕭昇深深一揖。

    蕭昇安坐舟中，坦然接受了這一拜。隨即微笑道：「行路分先後，悟道有遲早。遲也好，早也好，能參悟便好。寧散人，不用多禮了。」頓了頓，卻又微微一嘆，道：「說起來，其實我也不過早走幾步而已。說到有所成就，那還差得遠呢。」

    寧道奇雙目中流露出絲絲好奇，問道：「蕭道友修為之高妙，舉世無雙。但竟然似是憑空出世，全無憑籍。敢問蕭道友一句，究竟從何處而來？」

    蕭昇搖頭道：「心無所從來，亦無所去。因為有所來去，就有掛礙。又掛礙，就有恐怖，就有顛倒夢想，不得涅槃解脫。」

    這個答案，並不符合寧道奇發問的初衷。但寧道奇依舊為之一震，隨即流露出深深思索之色。

    沉吟半晌，寧道奇終於嘆了口氣，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不過，蕭道友，既然明知天道艱難，為什麼還要涉足紅塵，自增掛礙呢？」

    「因為這對我來說，不是掛礙，而是資糧。」蕭昇淡然一笑，道：「何況，寧散人你不是也來了嗎。」

    「唉，我是不得不來啊。」寧道奇嘆道：「以前天下有南帝、北君、渾沌等三神。混沌待南帝北君極厚。南帝北君聚在一起商議報恩，於是為渾沌每天鑿一孔。七日後渾沌開七竅而亡。蕭道友，能否從此事領會到什麼道理？」

    「寧散人的意思，是行事應該順乎自然，不可以忤逆天意？」蕭昇安然自在地笑道：「不過天意茫茫，又有誰能夠知道，究竟什麼才是天意？」

    「天意不可見，但大勢可見。順應大勢，就是天意。」寧道奇嘆道：「蕭道友的所作所為，豈非就是逆勢而行嗎？」

    蕭昇悠然道：「民間有傳言道：楊公寶庫，和氏玉璧，兩者得一，可安天下。現在這兩者已經落在誰手裏，寧散人應該知道了。那麼，這又算不算大勢，算不算天意呢？」

    看見寧道奇眉頭輕蹙，似乎還想說話。蕭昇抬手虛按，示意對方暫停。隨即輕描淡寫地道：「對了，寧散人可能還不知道。就在剛剛，李世民已經被我宰掉了。再加上之前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嗯……李淵假如想要退位的話，恐怕就得在庶子裏面找繼承人了。當然，前提是，李家還有傳給第二代的必要。」

    寧道奇面色劇變，失聲道：「什麼？秦王已經……」說話出口，忽然驚覺失態。他隨即寧定下來，深深嘆了口氣，搖頭道：「古時有甲乙兩君，一起放羊，結果羊走失了。問甲為什麼失羊，甲答忙於讀書；問乙為什麼失羊，原來去了賭博。他們做的事截然不同，結果卻沒有分別，都失掉放牧的羊。」

    蕭昇意味深長地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甲乙兩君，如果專心放羊，不去讀書，那麼即使干一輩子，也不過就是個羊倌兒罷了。但讀書之後，可以應試科舉，出將入相；賭博也可能贏錢發財。到時候，要多少只羊沒有？」

    船身忽然輕顫，開始順流東放。這表示，先前用來維持小舟懸在河水中央的那份力量，已經被寧道奇收了回去。雖然寧三人仍是那副與世無爭，清淨無為的仙姿逸態，但雙方也心知肚明，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無話可說。再要繼續的話，就只能是動手見真章了。

    彼此沉默半晌，寧道奇終於又嘆了口氣，道：「既然秦王已經歸天，那麼老道這次出來，便只純屬丟人現眼了。但蕭道友，現在李唐大亂，寇少帥又得到了楊公寶庫，氣勢大漲。道友這番修行，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吧？不如就此功成身退，歸隱山林，享受逍遙之樂。道友意下如何？」

    蕭昇一笑，道：「緣起而來，緣盡而去，一切隨緣。也是我輩應有之風采啊。」

    寧道奇眉宇間流露喜色，道：「一言為定，擊掌為證？」

    蕭昇點點頭，道：「好。便擊掌為證吧。」

    話聲才落，兩人同時提起右掌，以極慢極慢的速度，向對方擊去。手機用戶請訪問http://m.piaot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