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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色降臨的時候,梁國公府退思園東廂房中,坐在床邊的沈素心,仍在遲疑着。
前世她帶髮修行的那個庵子,其實早在前朝時候就存在了。而她當初和鄧遠明約定的地方,就是那個庵子後面,一片樹林中的一處小木屋。然而,這座小木屋卻是在順康十七年才建起來的。當時是庵子裏的尼姑在林子中開了一片果園,這小木屋,是用來為看守果園的尼姑們提供一個臨時的落腳處。不過後來,因為果園的收穫沒有達到預期,所以被荒廢了,而這個小木屋也閒置了。
可是現在才順康十五年,兩年後這個小木屋會被建起。那他們約定的「老地方」現下根本就不存在。他……他會在那裏等她麼?
最最關鍵的問題是,他……真的是他麼?
沈素心忐忑地望着窗外,左思右想,半點睡意都沒有。她實在很難相信,那個「他」真的是她所想的那個「他」。可如果不去看看,她卻又真的不甘心。
「去,還是不去?」沈素心仍在猶豫不決。忽然,一件發生在不知算是以前還是以後的事情,在她眼前閃過。
那時,還是發生在她和付雅在那個世界的那段時光中。
當時,付雅為一件事猶豫不決,不過具體是什麼事,沈素心卻想不起來了。
她只記得,當時付雅從口袋中取出了一枚硬幣,口中還念叨着,要是正面就如何如何,要是反面就如何如何,要是硬幣立起來,那就乾脆如何如何。至於最後結果如何,沈素心並不知道。因為她並沒有看到付雅拋硬幣的場面,自然也不知道結果。
不過,現在她也有難以決定的事情了,或許……
她找出了一枚銅錢,一面刻着「順康通寶」四個字,而另一面則刻着「大宏欽鑒」四個字。她捧着手中的銅錢,心中默默念道:「銅錢啊銅錢,我就將這件事情,交給你決定了!若是你讓我去,那就顯出『順康通寶』一面。若是不讓,就顯出另一面!」
說着,她輕輕一拋。銅板翻滾着,在沈素心的眼中,迅速飛升到了最高點,然後便向下墜去,一聲輕響。跌落在地。
沈素心趕忙湊上去,卻不由得面色怪異起來。因為,那銅板竟然插在了兩塊地磚的縫隙里,竟然是直立的!
「這……這怎麼辦?」沈素心不由得瞪大雙眼。
她想了想,伸手將銅板拾起,再次向空中拋去。然後一雙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銅板。
銅板再次翻滾着,再次迅速飛升,再次到達最高點。再次向下墜落,再次發出一聲輕響。然而,那銅板卻再次插在地磚的縫隙里。
沈素心的嘴角,不禁抽了抽。這……這算什麼?
她再次拾起銅板,第三次拋了出去!
銅板第三次翻滾着。迅速飛升,第三次到達最高點。第三次向下墜落,第三次發出一聲輕響。然而,這枚執着的銅板,再次重複了前兩次的歷程,第三次插在同一個縫隙里!
沈素心一把抓起銅板,捏在手裏,狠狠地用力捏着。她的口中,還在嗔怪着:「你這個調皮的銅板,要我好看是不是?我讓你調皮!我讓你調皮!」
然而,只聽「咔吧」一聲,這枚銅板竟然在沈素心的手中斷成了兩截!
頓時,沈素心傻眼了。
原來,氣惱之間的沈素心,無意中在手上使出了內力。這只是普通的銅板,又不是某些江湖人用精鋼特製的銅錢鏢,其硬度很有限,實在經不住內功已經很有些火候的沈素心的虐待。
而且,沈素心可是個大家小姐,平日裏出門都不帶錢袋的。就算帶上了,裏面恐怕也難找出多少銅板。這枚銅板,還是她找了半天才找出來的,不知什麼時候無意中落在角落裏的。若是讓她再找出一枚銅板來,那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若是讓丫鬟取一枚來,自然是容易的事,但她怎麼解釋呢?
沈素心呆呆地望着手中斷成兩截的銅板,面色變了又變。忽然,她仿佛決定了什麼,甩手將銅板扔掉,憤憤道:「我沈素心的事情,怎能讓你這小小的銅板替我決定?!管它許多,去就去!」
說着,沈素心打開窗子,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那處庵子並不大,也沒什麼名氣。當然,那是在平民之中。在京城大家之中,這裏卻是很有名氣的。因為,許多大家族中失了勢的,或是犯了什麼錯的女子,都會被發配到這裏來,帶髮修行。這也算是一種變相懲罰,至少在很多人看來,比直接趕出家門,甚至直接失去生命,要輕得多了。
所以,這裏雖然聲名不顯,但規模其實還是蠻可觀的。只是地處京郊,很是有些偏僻。
沈素心離開梁國公府的時候,已經過了關城門的時候。但以沈素心的身手,翻過京城高大的城牆,雖不是什麼易事,但也絕不是辦不到的事情。
當沈素心來到庵子的時候,已是三更時分。
不由得,沈素心再次忐忑起來。這時間,也實在是太晚了。即使那個他,真的就是「他」,可是現在他畢竟也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可能會在這荒郊野外待到夜半三更麼?
沈素心捏了捏手中的劍,又摸了摸懷中的信,想了想,終於邁開步子,繞過庵子,來到了庵子後面的樹林中。
但,就在林子邊上,沈素心再次停下了腳步。不由得,她回頭望了望那座庵子,這個她前世里生活過多年的地方,她心中,一時間感慨萬千。
當年,就是在這裏,她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女孩,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美人。然而,就是在她十六歲生日的那天,她聽到了他與旁人訂婚的消息。也就是在那天,她忘記了與他的一切過往。
現下。仿佛輪迴一般,一切,又要在此重新開始了麼?
她想了想,轉身走向了庵子。忽然間,她很想走進庵子看看,看看這個地方,是不是和她記憶中的一樣。
翻過並不算高的圍牆,她輕易地進入了庵子裏面。眼前的一切,仿佛就如前世一般,沒有絲毫不同。
不。還是有不同的。
躲在暗處的沈素心,望着年輕了許多的,端着一盞油燈。帶着兩名年輕尼姑的住持,從不遠處走過,她心中,也泛起了一絲怪異。
當年,這名慈祥的住持尼姑。教會了她許多。她一直覺得,這名住持當年,必然是經歷過許多事情的。她寧靜之中,仿佛總有一股洞悉一切的瞭然。這一點,與她現在的師傅藥先生,多少有一些相似。但藥先生是淡然。她卻仿佛是歷盡滄桑之後的一種了悟。
沈素心很想走出去,跟這名當年影響了她許多的住持打個招呼。但,她以什麼名義呢?難道說。直接告訴她,她上輩子在她身邊待過很長時間麼?她可能相信麼?
眼看着住持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夜色中,沈素心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這次。她來到了前世里,她住了多年的房間。
沒想到。這時候這個房間居然並沒有人居住,是空置的。
沈素心悄悄打開房門,走了進去。在淡淡的月色中,沈素心環視四周,一時間,不由得又有些呆怔。恍惚之間,她仿佛又回到前世,就住在這個房間中,青燈古佛為伴,過着清冷的日子。
忽然,不知何處,傳來一聲輕嘆。
沈素心猛然回過神來,銳利的眼神,向四周掃視着,口中輕聲喝道:「什麼人!出來!」
然而,她卻並未看到任何人。房間中,依然只有她自己。窗外,月色依然清冷。
正當沈素心以為是自己疑神疑鬼的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素心,你回來了……」
沈素心不由得又是一驚,忙再次喝道:「什麼人?!」
那聲音仿佛一聲輕嘆,輕道:「素心啊,連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了麼?」
沈素心怔了怔,輕道:「你……你是住持?」
那聲音仿佛帶上了一絲喜悅:「我就知道,你不會忘記我的。」
沈素心又是怔了怔,輕道:「可是……住持……你……」
住持輕道:「素心啊,世間有許多事,是常人無法理解,也是無法解釋的。借用不知何人、何時說過的話,存在即是合理。既然這樣的事情已然存在,那就當做它是合理的吧!」
沈素心茫然道:「住持……這……這是什麼意思?」
住持輕道:「若是有緣,你自然會懂。就算不懂,這也沒什麼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回來了,我又看到你了。看你的樣子,你仿佛過得不錯,至少比先前要好得多,是不是?」
沈素心輕輕點了點頭,又向四周望了望,輕道:「住持,我怎麼找不到你?你在哪裏呀?」
住持輕道:「你還是莫要見我了,你應該見的,也不是我。」
沈素心一怔,輕道:「住持……你是說……」
住持輕笑道:「還不快去?若是慢了,緣分盡了,你怕是哭都來不及……」
她話音未落,沈素心便向離弦的箭一般,射出房門,飛快地翻過圍牆,消失不見了。
住持仿佛又是一聲輕嘆,帶着一絲笑意:「年輕真好……」
沈素心奔進樹林,腳步卻漸漸慢了下來。她心中的忐忑,再次升了起來。但,她卻沒有停下,仍然繼續前行。
走着走着,忽然,她望見前方不遠,有一片小空地。空地之上,坐落着一間小木屋!
沈素心心中猛地一顫,緩緩走近小木屋。只見,這座小木屋看上去仿佛是新建的,空氣中還瀰漫着新木的味道。但,小木屋中,卻還亮着燈……
沈素心顫顫地手,輕輕推開了小木屋的門,顫顫地輕喚道:「遠明表哥……你……你在麼……」
然而,屋裏卻沒有人回應她。她走進屋子,只見,屋裏僅有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桌子上,擺着一盞油燈,幾道小菜,居然都是沈素心最喜歡的幾種。而且,這其中不包括她這一世嘗到的,梁國公府的姐妹們的手藝,都是根據她前世幼年的口味做的。
沈素心望着桌上的小菜,不由得熱淚盈眶。還記得前世里,庵子裏的伙食並不算好。每次她與鄧遠明相會時候,鄧遠明都會帶來這幾道小菜,滿足她的口腹之慾。不過,往事種種,現在想來,不是恍若隔世,而是真的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她猛然推開門,奔出小木屋,繞到小木屋後面。小木屋後面有一條小道,她順着小道,來到一處池塘邊。
池塘邊,有一個小亭子。這個小亭子的歷史,可是相當久遠了,甚至比她父親的年紀還要大。
小亭子中,坐着一個人,仰頭望着掛在天邊的月亮。
沈素心顫顫地,盯着那人的背影,緩緩走向小亭子。那人個子並不高大,甚至可以說,是很小的。畢竟,他才九歲,長得再快,又能有多高呢?
恍惚間,沈素心仿佛看到,一對年輕男女,就站在亭子裏,輕聲說笑着。那女子,赫然就是她自己!
忽然,亭子裏的人仿佛聽到了響動,轉過頭,望向沈素心。
頓時,他的面孔,在月色中,清晰無比的展現在了沈素心眼中,對着沈素心,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
「素心表妹,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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