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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有些不情願的,沈素心和幾位姐姐、准嫂子一起,被軍士們送到了傷兵營。
其實,她自己也知道,至少她自己,是絕不可能被沈奕尋允許上戰場的。且不說她現在才八九歲的年紀,單說她身上的不算輕的傷勢也不允許。
待到了傷兵營,救治傷兵之餘,或許還有機會,仔細處理一下自己的傷口。畢竟,因條件所限,她的傷口並未細緻處理過。雖然已經止血,也上了藥,但沒有用過特殊的藥物,總要留些疤痕的。對於女孩子來說,哪怕是被衣服遮蓋的地方,留下一道疤痕,也總是一條心病。而藥先生教授的醫術之中,就有祛除這種外傷疤痕的秘法。不過這種秘法,必須在傷勢沒有完好之前使用,才會有效。
可是,當真到了傷兵營,沈素心卻沒有心思考慮自己的疤痕了。
她們首先看到的,不是受傷的士兵,而是擺在傷兵營外面,整整齊齊,一排一排的,一眼都望不到邊的屍體!這些屍體,都是陣亡的大宏朝將士的,其中有不少,都還穿着軍官服飾。
這些屍體,其實還不是在戰場上陣亡的,那些屍體,都有專門存放的地方,會有專人火化,並將骨灰送回那些將士的家鄉。這裏的屍體,都是在戰場上還有一口氣,被抬回傷兵營,但最終救治不及死在傷兵營的。
聽着護送她們的軍士的解說,沈素心,以及大雙胞胎、沈素芬還有柳墨璃,都沉默了,一雙雙眸子,瞬間都有些發紅。
沈素心默默地走到最近的一具屍體跟前,彎下腰去。細細地察看這位四肢還有些許溫熱的士兵的屍體。或許,這些屍體上,應該蓋上一些什麼東西,不應該這樣直接暴露在天地之間。但,在這戰場上,哪兒有那麼多的東西?這麼多的屍體,哪怕不用什麼太好的東西,只是一條白麻布,那數量,也是難以計數的。在這個甚至連援兵都盼不到的天關。這也是一種奢侈。
漸漸地,沈素心的眉頭皺了起來。她抿了抿唇,有些憤憤然地輕聲道:「他的傷勢。並不是不可救治的,若是早些止血,然後用上生肌散,極有可能活下來的!」
一個有些嘶啞的聲音,在沈素心身後響起:「生肌散?小姑娘。生肌散在咱大宏朝,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藥,但,你可知這裏有多少傷兵?個個都用生肌散,得有多少才夠用?再說,敷用生肌散。須得仔細止血,並清除傷口雜物之後,才能完全起效。可是傷兵營的軍醫總共才有多少人?這麼多傷兵。每一個都這麼處理,恐怕軍醫們全都得累死!」
沈素心聞言,不由一怔,循聲望去。只見,出現在沈素心面前的是一名約莫四十餘歲的中年人。面目已然看不清了,滿臉、滿身都是血跡。還有些許煙熏的黑。但,最吸引沈素心眼球的,還是他手上,還拿着一個針包。
這只是一個不大起眼的小布包,若是不懂的人,怕是很難看得出這個小布包到底有什麼用。但,這個小布包,展開之後,裏面插着的是一排排的不同大小的銀針。作為藥先生的親傳弟子,沈素心一眼便能認出,這個針包,還是藥先生的特別設計。難道……
沈素心趕忙起身,向着那中年人行了個禮,輕道:「素心拜見師兄,素心不明狀況,妄下言論,還請師兄見諒。」
那中年人怔了怔,皺了皺眉,側身退了兩步,讓開了沈素心的禮數,輕道:「你……叫我師兄?」
沈素心輕道:「師傅沒有名字,因一生以醫藥為全部,所以以藥為姓,世稱藥先生。素心乃是師傅關門弟子,姓沈,京城人士。雖隨師傅學醫時日尚短,但也學了些許皮毛……」
那中年人皺了皺眉,道:「師傅學究天人,一手神乎其神的醫術倒還罷了,最讓某佩服的,便是那一顆醫者仁心。但某學醫天資駑鈍至極,追隨師傅二十餘年,也不過學了些許皮毛。你這小丫頭,自稱師傅關門弟子,又是這般幼小,哪怕天縱之資,又能學得多少?」
沈素心輕道:「師兄說得是,但素心到了此地,又怎能對這些視而不見,忘記自己是師傅的弟子呢?說不得,哪怕是給師兄打下手,也絕不敢束手。」
那中年人聽了沈素心的話,不由怔了怔,略一沉吟,忽然,向沈素心微微行了一禮,輕道:「某姓莫,單名一個雨字。二十多年前,某身中劇毒,諸多名醫束手無策。即使有點辦法的,也因為某家中貧寒,不肯出手。幸而遇到師傅,不僅解了某的毒,且分文不收,又看某家中實在困難,還留下了銀錢。某感慨師傅仁心,放棄了寒窗苦讀之事,拜入師傅門下,欲為一如同師傅一般仁心仁術的醫者。然某苦修二十餘載,醫術進境緩慢,不能繼承師傅衣缽,慚愧至極。」
說着,莫雨忽然話鋒一轉,道:「可是,某也有自傲之處。師傅早年,收徒並無多少限制,心中頗有讓她那一手通神醫術遍佈天下的念頭,只盼天下能多一些高明的醫者,少一些折磨世人的病痛。然而,且不說如某這般,資質駑鈍,學不來師傅醫術的蠢人,單說一些別有用心者,便傷透了師傅的心。」
「當年,我有一位師弟,天資極高,深得師傅真傳。然,此人心思叵測,仗着一手高明醫術,以及師傅得意弟子的身份,四處攀緣富貴,對尋常百姓,卻收取高額診金。最終,師傅將其逐出師門,永不再承認其師徒關係。」
「而某雖然醫術不及師弟甚多,但對師傅的醫者仁心,卻自以為學到了精髓。而某,也一貫以此自傲。」
他低頭望了望沈素心,輕道:「小師妹,你即為師傅關門弟子,想必天資也是極好。可是。醫者仁心,卻是無關天資的。方才某說了如此多的廢話,只盼小師妹能聽進些許。」
說着,他也不管沈素心作何反應,轉頭便走。一邊走,他還一邊低頭打開手中的針包,細細查看着。
沈素心微微怔了怔,趕忙邁開兩條小短腿,追着莫雨的腳步,進了傷兵營。
一進傷兵營。沈素心便聽到許許多多的呻吟聲,這些聲音之中包含着痛苦、絕望,一聲聲哀嚎。仿佛瀕死的野獸,讓沈素心一陣陣的心驚。即使是沈素芬,也是暗暗心驚。比這更慘的,她也不是沒有見過,然而。卻從未見過這麼多集中在一起。
有時候,數量多了,就會引發質變的。一個人的慘嚎,無論再悽慘,也絕對不能和千百人一起慘嚎的場面相提並論。
沈素心怔了怔,一轉臉。卻見莫雨的腳步甚快,已然走得有些遠了。沈素心回過神,趕忙小跑着跟上去。她身子太小了。兩條腿也是短短的,莫雨步子又急,他邁上一步,沈素心卻得邁兩步才跟得上。但沈素心也不言語,就是三步並作兩步。飛速地交錯着兩條小短腿,緊緊跟在莫雨身後。
莫雨走到一處棚子中。隨手拿起了一些繃帶,轉頭就走。沈素心見了,也拿起了一些繃帶,仍然跟在莫雨身後。一邊小跑,她還一邊從身上摸出了一個和莫雨的一模一樣的針包,將繃帶夾在腋下,將針包緩緩打開,然後從針包上拉出一個布環,輕巧地將針包掛在自己的腰帶上。這樣,她就可以隨手從腰帶處取出銀針。
莫雨走到了一名正在哀嚎的傷兵跟前,一手搭在他的腕脈,但沒多久就放開了,向那傷兵問道:「這位兄弟,你傷口可有麻癢之感?可還能覺得痛?」
那傷兵道:「莫大夫,我……我傷口又痛又癢,若不是您特意囑咐過,我真想再用刀在上面劃拉幾下!真……真難受死我了!」
莫雨微微皺了皺眉,這種症狀,其實已經是傷口開始感染的表現了。若是在後世,還有抗生素、各種消炎藥可以用,但,在這個時代卻是一種非常棘手的病症。
正當他皺眉的時候,沈素心卻在一旁,從腰間拔出了兩根銀針,向莫雨遞了過去。
莫雨微微一怔,看了沈素心一眼,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語一般輕聲道:「師傅將此疾稱為感染,須得在傷口附近尋找穴道,止住感染擴散,然後用刀挖去死肌,再仔細清理傷口,最後敷上生肌散,再仔細包紮方可。但……動刀子的辦法,某……某實在……」
沈素心微微皺了皺眉,確實,這傷勢,其實用西醫更好。但西醫方面,特別是外科方面,其實藥先生的本事,還比不上她的五姐姐沈素顏呢。而她處理外傷的手法,更多其實就是學自沈素顏。
但,此時沈素顏正在京城照顧琴姬,那,這裏就得她自己動手去處理了。可是,這個師兄……
她看了莫雨一眼,這個師兄,貌似並不信任自己。可是,正如他自己說的,醫者仁心,總不能看着這個傷兵去死吧?
略一沉吟,沈素心忽然收回了銀針,伸手輕輕推了推莫雨,在他耳邊輕道:「師兄,可幫素心找一盞燈過來?此人傷勢,素心可以處理的,讓素心來吧。」
莫雨愣了愣,不置可否,起身便走。
那傷兵愣了愣,忽然向後蹭着,口中道:「不行!不行!俺的傷這麼重,怎麼能讓你這個小丫頭瞎折騰?不行!俺要莫大夫給俺看,俺不要你這個小丫頭……」
但他話沒說完,沈素心便不由分說,一針扎在了他一處穴道上。那傷兵頓時翻了個白眼,不省人事了。
沈素心的手,卻沒有半分停頓,迅速施針,少頃,那傷兵的傷口四周,已然插着好幾根銀針了。
正在這時,莫雨回來了,手上還拿着一盞油燈。他看到沈素心的下針手法,眉毛不禁挑了挑,但沒說什麼,將油燈放在沈素心身邊,又拿出一個火摺子,點着了油燈。
這時,沈素心取出了一柄飛刀,仔細用半根乾淨的繃帶擦乾淨,然後在油燈的火苗上烤着。而她的眼睛,卻在仔細地審視着那傷兵的傷口,仿佛,是要看要在哪裏下刀,讓一旁的幾名傷兵,看得很是心悸,幾乎連呻吟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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