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常理而言,這沒什麼可奇怪的。己方大軍不但是騎兵,衝擊力強大,人數更佔據優勢。
從這個角度來說,智郁築鞬的調度並沒有什麼錯處,唐軍的重甲都在與烏孫和伊列人死戰,高寵部的任務看起來也是以防禦為主,身後就是李翊的中軍,也沒什麼退讓的餘地,硬碰硬下來,當然抵擋不住己方騎兵的猛攻。
但問題是,對手是李翊,不是一個能用常理揣測之人。
戰場上,往往是一發動全身的,副將的迅猛攻勢,帶動了所有的鮮卑軍。拓跋力微的部隊一反之前穩紮穩打的戰法,循着御林軍方陣被撕開的縫隙,無孔不入的滲透進去,眼見着御林軍的方陣縫隙越來越多,眼見着就要四分五裂了。
一旦真的發生了崩潰,就算李翊、高寵有孫武的本事,也是無力回天的。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更何況李翊身為大唐皇帝,身份何等尊貴。就算是他自己敢以身犯險,可大唐文武大臣會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嗎?
拓跋力微突然緊張起來,唯恐錯過任何細節。
他將李翊有可能的殺招都拋到了腦後去,只盼望自己的謹慎是錯的,眼前這支頑敵很快會潰滅,鮮卑人能夠佔據西域,甚至是席捲中原!
關鍵時刻,老天突然來搗亂了。就在這場大戰進行到最激烈,也是最關鍵的一刻時,老天似乎是不忍見大地被染成紅色,他老人家揮了揮手,洋洋灑灑的就將積累了一冬天的雪拋了下來。
鵝毛大雪!
惡劣天氣對交戰的雙方,沒造成太大影響,但對觀戰者的影響卻很大。
好半天,拓跋力微才適應了環境,模模糊糊的重新看清了戰場的態勢。他驚詫的看到,敵陣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被壓變形,無數細小的裂縫,化成了一道巨大的裂縫。副將已經殺到了陣中心,正在縱橫往來,自己的兵馬攻勢沒有副將所率前鋒那麼猛,但憑藉人數的優勢,同樣壓得對方節節後退。
御林軍的將旗不斷後退,原來那道並不厚重的防線,已經徹底崩潰了。巨大的裂痕盡頭,唐字大旗在風雪中飄飄搖搖。
「這……不好!」拓跋力微猛然發出一聲驚呼,將身邊的親衛們嚇了一跳。
敵軍不是被沖潰散了,而是在變陣!順着副將的攻勢在變陣!
這個對手,絕對不是高寵,因為據自己對大唐將領的了解,高寵從不是一個善於戰場指揮之人。
可對面到底是什麼人?在這麼惡劣的天氣中,在敵人的強勢壓迫下,他竟然能在所有人察覺之外調整了陣型!
拓跋力微震撼得無以復加,以他的本領,在明知敵人有後手,有詭計的情況下,居然絲毫沒察覺到對方的意圖。這其中固然有天氣突變,在最關鍵的時刻影響視線的原因,但拓跋力微並不因此而降低自己對敵手的評價。
對手的變陣很可怕,也不知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但拓跋力微猜測,應該與那些負責掌管陣型的旗手和低級軍官有關。正是在這些人的協作下,不斷調整着身邊士卒的步伐。唐軍由長蛇陣演變而來的方陣,在不斷收縮的過程中發生了旋轉,變成了兩段。
陣列中央塌陷了下去,兩條橫邊則分裂開,一條向內凹,一條向外凸,看起來是個夾角極小的雁行陣,但視覺效果更像是一具鍘刀。衝進敵陣中的副將和前鋒部隊剛好被夾在當中,就像夾在鍘刀下的一捆木柴!
「吹號!」拓跋力微失聲大叫,「讓拓拔野撤……不,讓他原地固守,不要繼續前進了,有陷阱!來人,傳我將令,全軍突擊,務必要牽制住唐軍,不能讓他們達成合圍之勢!」
一片應諾聲中,拓跋力微提槍披甲,率領親衛大踏步的投入了攻勢之中。
這個陷阱,自己早就應該發現的,不是嗎?開戰之初,明明就有提示的。
李翊最擅長的就是虛實之道,他示弱引人攻擊的時候,往往就是攻殺的開始!烏孫人和伊列人不就是這麼上了當,陷入了進退維谷的窘境嗎?
是敵人太高明,還是自己太笨呢?或者說……這場戰鬥一開始,就是錯的嗎?
只可惜,對此,自己也沒有選擇的機會啊!
拓跋力微搖了搖頭,將這些雜念統統拋開,全心投入到戰鬥之中。
………………
「有陷阱?笑話!」對於拓跋力微的提示和接應,拓拔野嗤之以鼻。
拓拔野的年齡已經不小,他是拓跋力微父親拓跋詰汾的心腹大將,不過,當初他支持的是拓跋詰汾的長子禿髮匹孤。然而,拓跋詰汾當初冊立繼承人的時候,選擇了拓跋力微。這就讓拓拔野有些不喜。只是因為拓跋詰汾還健在的緣故,並沒有選擇跟隨禿髮匹孤叛出拓跋鮮卑。
然而,二十五年前的狼居胥山一戰,鮮卑各部幾乎全軍覆沒,拓拔野奉拓跋詰汾的命令,跟隨拓跋力微,率領拓跋鮮卑餘部,與智郁築鞬等人一起向西逃離大草原,來到這故伊列地區。
因為老主人已經戰死自己曾經支持的少主禿髮匹孤也同樣喪命於李翊之手,所以拓拔野只好繼續效命拓跋力微。但是,對於李翊及其手下,也就是如今的大唐的恨,卻是深刻於骨子裏。
這次跟隨智郁築鞬出戰,拓拔野本以為是一次報仇雪恨的機會,但奈何拓跋力微在戰中並不盡心竭力。
後來,迫於大首領智郁築鞬的命令,也只是派出自己出戰,他本人依然是龜縮在後方。
在拓拔野看來,這個年紀輕輕,卻成為拓跋部首領的傢伙,其實並沒有什麼能力,只是他有個好的出身,是故主拓跋詰汾的兒子,並且深的故主的喜愛。事實上他就是個膽小鬼,而且行事還頗有些猥瑣。先前磨磨蹭蹭的不肯出力,現在看到形勢轉好,又想了這個藉口來爭功。
自己年紀一大把了,功勞什麼的倒也不放在心上,更多的只是在考慮報仇。
可是,把功勞讓給這麼個猥瑣人物,就非自己所願了。
「就有陷阱又能如何?就憑這些雜兵,拿什麼抵擋我鮮卑鐵騎,抵擋老夫手中的鋼槍?」抬起頭,透過風雪的間隙,拓拔野抬頭遠望,不很遠了,一兩百步而已,高寵的將旗就在通道的盡頭,再後面一些,就是那面唐字大纛!
「李翊小兒,你殺我故主,又殺我少主,此仇不共戴天,看老夫先殺你大將,再取你項上人頭!眾軍聽令,隨某全力攻殺!」拓拔野抬槍前指,縱聲狂吼。
他老來無子,一向以親子看待少主禿髮匹孤。之前狼居胥山一戰,鮮卑大軍潰滅,老頭沒資格參與那一戰,後來又跟隨智郁築鞬遠走西域,本已心灰意冷,誰想到蒼天不負苦心人,報仇雪恨的機會就在眼前了。
這個當口,別說是拓跋力微提出讓他穩一穩,就算智郁築鞬親臨,也阻擋不了老將報仇的步伐!
「殺!」鮮卑鐵騎意氣風發,揮戈南指,風光無限。
………………
誰的逆襲?
肯定不是拓拔野的。
正如拓跋力微所猜測的那樣,負責指揮這四千人馬之人,並不是高寵本人。他正率領另外四千人馬,跟烏孫人還有伊列人交戰呢。指揮這四千人馬的,是大名鼎鼎的江東美周郎。
從周瑜完成變陣的那一刻起,拓拔野最後的輝煌就已經結束了。
他眼中通往輝煌和復仇的通道,正是拓跋力微所說的陷阱,死亡陷阱!
拓拔野一心只想往前沖,鮮卑騎兵的注意力也都放在長驅直入,攻破唐軍中軍上面,完全沒想到,已經敗退的敵軍瞬間重整了隊列,捲土重來了。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慘痛的教訓不可避免。
數以千百計的矛戈從通道兩旁刺過來,給高歌猛進的鮮卑騎兵來了個迎頭痛擊。
說是迎頭不太恰當,因為矛戈攻的都是側面,措不及防之下,鮮卑騎兵紛紛被捅倒,瞬間造成的傷亡,數倍於前。
「混賬!」拓拔野氣得鬍子都吹起來了,他仍然不覺得這是什麼陷阱,而是敵將為了延緩自己攻勢做出的騷擾。
為了保護中軍,犧牲一部分士卒又算得了什麼?
讓他惱火的是,明知對方的目的,他還不得不接招。沒辦法,總不能悶着頭往前跑,任由這些敵兵好整以暇的排隊刺殺吧?
「轉身接戰。給這些膽小鬼再長長記性,殺得他們徹底不敢回頭!」拓拔野高聲喝令。
在拓拔野的命令下,鮮卑騎兵開始轉向。
在拓拔野看來,剛才能打得敵軍抱頭鼠竄,現在也不會有什麼改變。當然,這些膽小鬼也許會避過鋒芒,轉過頭再來騷擾,這就很麻煩了。
對老頭來說,他不怕強力的敵人,飛來飛去的蒼蠅才是最棘手的。所以他又補充了一句:「吹號,告訴拓跋力微那小子,讓他不要太膽怯,功勞分給他沒問題,可至少也得出點力吧?叫他全力掩殺,咬住被老夫打散的潰兵!」
說罷,他揮槍轉身,加入了戰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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