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龍 第282章 羹獻之祭、涸澤之神

    初冬暖陽下,騶吾節堂前,幾名武官屏氣凝神,靜聽少年校尉闡明己意。

    「開疆拓土、光大人道,或許難免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慘事,卻也可為天下百姓掃蕩禍患、開闢太平。」

    「至於那些背棄先祖之志的不肖子孫、荼毒大齊百姓的奸佞之輩……等咱們力量足夠的時候,自然可以揪出來算算總賬。」

    聽齊敬之忽然出此一言,韋應典眉毛一挑,連忙偷眼環顧眾人神情。

    只見哥舒大石和魏豹臉上浮現淡淡笑容,眼底卻有厲色一閃而逝。李、童兩人則是若有所思,明顯是被勾動了往日的某些回憶。

    包括曾為安豐侯侍衛的哥舒大石在內,似乎沒人覺得齊敬之最後這幾句話有何不妥。

    前禮部郎中這才略鬆了一口氣,半是附和半是提醒地道:「道兄所言極是!咱們如今根基尚淺、力量不足,確實還需韜光養晦、謹言慎行。」

    「就好比今日斬妖宣威,道兄始終依律而斷,任誰也挑不出半點錯處,否則但凡應對稍有不妥,乃至放過了那對野狐,事後難免會有人攻訐咱們瀆職枉法、獻媚佛門,甚至那位金衙指揮使當場發作也未可知。」

    齊敬之自然聽出了韋應典的規勸之意,搖搖頭又點點頭:「有壽長史坐鎮,鎮魔院總要給幾分薄面,不至於當場讓咱們下不來台。至於事後的攻訐……我也是回來路上才想清楚其中的兇險,當時就只顧着回想《大齊律》的法條了。」

    少年站起身來,朝大黑鐵鍋一指:「咱們如今也確實是人微言輕,修為更是淺薄,而這口鍋又是極有用之物,因噎廢食的事情是做不得的。」

    他說着便將懷裏的黑犬扔進了鍋里:「今日咱們騶吾軍豪傑聚首,正該煮肉暢飲,好好慶賀一番!」

    黑犬對着少年腰間金牌嗚咽一聲,身上的皮毛自行褪下,眨眼間鐵鍋中就多出了大半鍋清水,嫩生生的五斤狗肉泡在其中,竟是連去皮剔骨的步驟都省了。

    李神弦瞧在眼中,險些驚掉了下巴,顯然此前吃狗肉時可沒見過這種場面,而區別明顯就在那枚校尉腰牌上。

    「真他娘的狗眼看人低!」

    這還不算完,虎君玉盒裏存着的青砂珠、丹灶余砂乃至剛剛到手的雌黃之精,都被齊敬之毫不吝惜地投進鍋里不少。

    他一邊招呼眾人壘灶、堆柴、鼓風、燒火,一邊又從天地玄鑒里掏出了一顆黑紅色的珠子。

    「魍象屍,木石之精、死而結胎,性涼、味咸、無毒,烹之吉。」

    少年毫不猶豫地將魍象屍放入鍋中:「今日倒要瞧瞧,究竟是怎麼個吉利法!」

    於是在眾人的忙碌之下,騶吾節堂前的院子裏很快就飄起了濃郁的肉香。

    這肉香之中又混有數種奇異藥香,令人聞一聞便覺心曠神怡,體內諸氣也隨之活潑靈動幾分。

    騶吾軍的幾個武官圍攏在鍋邊,個個喉嚨聳動、腹中雷鳴。

    斑奴、竹牛和金牛這三頭神異坐騎在各自主人身後探頭探腦,涎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齊虎禪更是掛在自家大兄的右臂上,同樣在使勁兒吞咽口水。

    「才五斤肉,不夠分啊!」紫髯碧眼兒忍不住撮牙花子。

    「哎?除了星吒婆身死氣散,那百歲知女、山和尚和兩隻野狐應該都能吃吧?」巴州猛虎很是認真地建議道。

    前禮部郎中聞言皺了皺眉頭:「野狐還是算了,狐肉雖然能去五臟邪氣,助我等洗髓伐毛,可我一想起那兩枚孩童的髑髏,心裏就不大舒坦!」

    第二代金刀魏則是默不作聲地看向齊敬之,只等自家校尉點頭,就要去料理妖屍。

    一旁的選鋒小旗官不合時宜地開口:「茅廁里的那頭豬……」

    眾人立刻對這廝怒目而視:「一邊待着去!」

    齊敬之啞然失笑。

    片刻之前,這些人還各懷桀驁心思,明顯有着不小隔閡,沒想到就因為這麼一鍋狗肉,彼此間竟然融洽了不少。

    「美食當前、切勿遲疑,吃進嘴裏的才是自己的。」

    齊敬之心裏忽然生出這個念頭,當即率先舉箸,夾了一筷子狗肉放進嘴裏,那可真是湯濃肉爛、入口即化。

    「嘶!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烹製魍象屍吉利不吉利另說,井精黑犬被鍋祟屍添香增效之後,這香可是真香啊!」

    當下少年再不遲疑,那叫一個下箸如飛、吃相豪雄。

    其他人見狀哪還忍耐的住,紛紛目綻精光、有樣學樣,搶起肉來那叫一個人人爭先、個個奮勇。

    就在大伙兒正吃得汁水四濺、酣暢淋漓的時候,耳中忽聽得轟的一聲大響,旋即東邊兒那口石欄古井中竟然衝出來一條巨大無比的水柱。

    水柱湧上半空,頂端赫然托舉着一輛極為精緻小巧的黃銅車,黃銅車蓋下坐着一個穿黃衣、戴黃冠的小人,眉清目秀、氣度雍容。

    拉車的則是一隻同樣由黃銅打造的獨腳怪鳥。

    這怪鳥的左肋下掛着一面黃銅小鼓,右肋下懸着一口黃銅小鍾,精巧得好似孩童的玩具,然而隨着怪鳥雙翅的撲扇開闔,竟然真的隱隱有鐘鼓之音奏響。

    眼見這個黃衣小人駕御怪鳥銅車,出行時有鐘鼓作樂、水柱托舉,如此煊赫排場絕非尋常精怪可比,齊敬之自然不會將其錯認為井精黑犬的本體。

    他放好筷子、咽下狗肉,上前兩步抱拳言道:「鈎陳院騶吾軍都督府校尉齊敬之,敢問尊駕何人?來我騶吾軍有何貴幹?」

    黃衣小人安坐車上、不言不語,目光在眾人身上略一打轉,便直勾勾地盯住了大黑鐵鍋里正在翻滾的狗肉。

    它聳動着鼻子仔細嗅了片刻,方才緩緩開口:「必犬、魍象、雌黃、憑霄、畢方……」

    黃衣小人的語氣里有着淡淡的疑惑:「這些東西本座都曾嘗過味道,可也沒這麼香啊?你們這鍋裏頭還加了什麼?」

    齊敬之心頭一動,立刻知道對方明顯是個識貨的、鼻子也靈敏得過分,只是前頭幾樣也就罷了,這「畢方」難不成指的是丹灶余砂?


    「仙羽山的丹道傳承真與畢方鳥有關係?這樣一來,有些事情也就說得通了……」

    眼見無人答話,那黃衣小人眉尖微蹙,口中輕哼了一聲,語氣依舊是淡淡的:「本座受姜齊敕封,為涸澤水伯,名曰慶忌。我再問一遍,爾等鍋中還加了哪些調味的靈材?」

    這樣一隻個子小小的精怪,竟然是一位身居伯爵之位的正封水神?

    這樣一個不請自來的惡客,難不成就是烹製魍象屍所引來的吉兆?

    齊敬之雖然心有猜測,但也不會慣着對方,語氣同樣淡淡的:「除了尊駕剛才提到的那幾種,這鍋中就只剩下井水,並無別的靈材。」

    「哦?既然鍋中沒有,那就是這口鍋本身不俗嘍?」

    誰知這位涸澤水伯竟是個極機敏的,立刻就猜到了其中關竅。

    祂當即輕叱一聲,駕馭着小巧的怪鳥銅車浮浪而下,緊貼着大黑鐵鍋的鍋沿兒上方轉了一圈,期間還順手從鍋里撈了一小塊狗肉,吧唧吧唧嚼吃下肚。

    用衣袖抹了抹泛着油光的嘴唇,慶忌很是滿意地點點頭:「我說怎的這麼對味兒,原來這口鍋的鍋氣之中,竟然蘊藏着亂世饑民的求食乞活之望!嗯,如此濃烈的求生之念,本座可是有好些年沒有品嘗到了。」

    齊敬之眉毛一挑:「聽尊駕的意思,以前沒少品嘗這樣的念想?」

    「那是自然!」

    黃衣小人若不經意地道:「涸澤者,乾枯之湖泊也。本座身為涸澤水伯,此生看見最多的就是快要渴死的生靈。飢者求食、渴者求水,歸根到底都是為了求活,念想的味道自然大差不差。」

    祂說罷忽地看向齊敬之,頭一次認真打量起這個少年校尉來:「齊敬之……你有這樣的亂世保生之寶在手,難道是世代領兵的姜齊宗室?」

    沒等少年回答,慶忌卻已自顧自地搖頭:「不對,你的姜齊血脈聞上去有些古遠,尤其是並無絲毫王氣傍身,可見伱肯定不是桓王這一脈的後人,按道理早就不該以齊為氏了。」

    祂說着已經將怪鳥銅車懸停在了少年的耳朵邊,從車蓋下探出腦袋,捏着少年的耳垂使勁兒嗅了嗅:「嗯,血脈固然古遠,氣息倒還算純正,可見你確實是姜齊血裔,並非國中的野人、孤兒、罪犯胡亂攀附,還美其名曰以國為氏……」

    慶忌滿意地點點頭:「你這種情形……你家祖上要麼是母族太過卑賤,要麼是自己太不成器,以至於連封地、爵位和官職都沒撈到,沒有資格自開一氏,等到後代失去了公族身份,也就淪落江湖、泯然眾人了,雖還死抱着姜齊的姓氏不放,但比之尋常的泥腿子也強不了多少。」

    「當然也有極小的可能是你的祖先犯了大罪,又幸運地留下了遺腹子、私生子一類的死剩種,不敢繼續以祖先的封地、爵位和官職為氏,索性又改回了齊氏,反正平頭百姓中就有不少自稱齊氏的,滴水藏海、再無痕跡。」

    慶忌這一大嘟嚕話說得既直接又難聽,齊敬之卻並不惱怒,反而越聽越是心驚。

    他曾見過琅琊君、安豐侯這樣的姜姓大能,見過左藥師、東郭琨玉這樣的姜姓齊氏公族之後,見過姜齊公族雍門氏的精怪家臣雍門狄,甚至還有壽跋這位桓王的壽宮之神,然而這些人都沒有如此肯定地指出他齊敬之並非桓王一脈。

    如果慶忌所言屬實,那麼單論對姜齊血脈的了解之詳盡、洞察之敏銳,這位涸澤水神就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只是令齊敬之頗為不解的是,慶忌明明將他的血脈貶得一文不值,但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情,竟都比先前緩和了不少。

    「齊敬之,你我相見就是有緣,這樣吧……你將這鍋狗肉奉祭給本座,作為回報,本座給你一些修行上的指點如何?」

    此言一出,這位涸澤之神剛剛營造起來的高人大能形象瞬間垮塌了大半。

    在場眾人臉色古怪,互相擠眉弄眼,再沒有先前的肅穆恭順模樣。

    齊敬之眸光閃動,心裏着實是啼笑皆非:「我這輩子攏共沒吃過幾次好東西,偏偏每次都吃不安生,眼前這位涸澤水伯更絕,竟是想連鍋端走,連口肉湯都不給留啊!」

    似乎感覺到了場中氣氛的變化,慶忌的小臉上微露急切之意,說起話來不再像方才那般老氣橫秋,語速也明顯快了不少:「正所謂,火取南方赤鳳髓,水求北海黑龜精。」

    「你眼下心火大旺,卻沒有足夠的腎水來平衡,這等大補之物吃的越多就越是糟糕,坎離不濟、龍虎難降,早晚會將自己這株甲木燒成灰燼!」

    齊敬之聞言一驚。

    他自從敕封南方火神畢方氏之後,若木靈台上確實火氣日盛,時時被赤火慶雲籠罩,正陽甲火與心燭丁火陰陽相濟、共煉純陽。

    雖說眼瞅着怒睛青羽鶴身上的甲木純陽之意一日勝過一日,早晚有金烏、高陽之望,但終究有部分陽火燥烈之性難以及時排遣,勾着心燭丁火生出些許躁動之意。

    尤其方才在菜市口被幾具妖屍的血腥氣一激,他心裏便有些痒痒的,恨不得親手斬殺幾隻作惡的妖魔才算過癮。

    念頭閃動間,齊敬之卻是搖了搖頭:「尊駕此言好像不大妥當。這一鍋靈材之中,井精必犬的肉分明就是水屬,最能消弭火性。」

    「魍象雖是木石之精,但卻是水中之鬼,雌黃則是金中之陰者……嗯……」

    眼見少年卡了殼,慶忌咧嘴一笑,很有幾分得意:「你倒是還不算笨!」

    「必犬之肉雖是水屬,奈何本質不高,而你偏偏又加入了本質極高、大補木火的憑霄和畢方,雌黃雖是陰金,卻比雄黃陽金更難克化……嘿嘿,若非還有魍象的吉氣居中調和,這一鍋亂七八糟的大雜燴早就被你熬成廢丹乃至毒藥了!」

    「按照上古祭祀之禮,擇犬肥者進獻,名為羹獻。」

    「也正虧得爾等烹製必犬的香氣得了魍象吉氣的加持,一齊飄入井中,暗合了羹獻之禮,讓本座這尊水神得以受享一二,這才不遠千里地趕過來救爾等一命!」

    這番話說完,慶忌只道這些年輕後生怕是要個個面色如土,繼而對祂感恩戴德,沒成想環視一圈,在場眾人的眼中竟然大都冒着如狼似虎的凶光。

    哥舒大石拍了拍還遠沒有填滿的肚腸,掌指間黑氣繚繞,似有一頭餓鬼隱藏其中。

    韋應典和李神弦一個按住泛起白霜的刀柄、一個摸向煞氣升騰的箭筒,臉上也儘是不以為然。

    一直以來最是不愛吭聲的魏豹主動上前,張嘴朝着慶忌噴出一口精純無比的金氣,旋即便有兩隻嗽金鳥從他背後飛出,將這些金氣揉吧揉吧,團成了兩粒陰性不顯、溫香暖玉的辟寒金。

    還不及米粒大的辟寒金像是兩滴金色的雨珠,滴落在怪鳥銅車的黃銅車蓋上,發出啪嗒兩聲輕響,緊接着又從車蓋邊緣滾下,落回了下方的大黑鐵鍋之中,連個泡都沒冒一下就不見了蹤影。

    見狀,涸澤水伯慶忌的眼皮跳了跳,臉上笑容就有些訕訕的:「有道是,飢生陽火煉陰精,食飽傷神氣不升。」

    「幾位若是還覺得餓,不妨就再吃一些,若是不餓……也別……也別撐着自己個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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