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往日不同的是,畢方鳥並沒有立刻發動攻擊,只因怒睛青羽鶴身後竟拖着一條流光溢彩、絢爛異常的赤金色長尾。
畢方鳥看得眼睛都直了,垂涎之意絲毫不加掩飾。
「好看吧?沒見過吧?」
怒睛青羽鶴張開長喙、口吐人言:「咱倆打個商量如何?我將這條長尾給你,你接受我的敕封,為若木靈台之神。」
「嗯,甭管叫朱雀也好、叫丹鳥氏也罷,總之我將這座靈台上正陽之氣最盛的南方神位封給你!總好過你我時時相鬥、兩敗俱傷。」
聞聽此言,畢方鳥高高昂起頭,不屑地叫了一聲,叫聲中滿是貪婪惡意。
它的獨腳在靈台上狠狠一蹬,同時猛地扇動雙翅,以一種比往日兇悍十倍的氣勢撲擊而出。
「呸!給臉不要臉!」
怒睛青羽鶴勃然大怒,立刻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與畢方鳥廝打成一團。
自從前幾日齊敬之登上桓王舊台,原本處於下風的怒睛青羽鶴就抖了起來,後續幾次拼鬥都戰了個旗鼓相當,強弱之勢正在悄然逆轉。
這回又不一樣,甭看畢方鳥來勢洶洶,其實生怕損壞了那條赤金長尾,真打起來竟有些放不開手腳。
反倒是怒睛青羽鶴得了赤灶之精的加持,對於畢方鳥口中的烈火再也不怵分毫。
於是雙方戰不多時,赤文青質、白喙銜火的畢方鳥竟是傷痕累累、節節敗退。
這隻傳說中能銜火作災、又是帝鴻氏車駕護衛的神鳥猛然回過味來,立刻改換了打法,專朝那條讓它又愛又恨的赤金長尾招呼。
還真別說,作為本就棲息于若木靈台的生靈,畢方鳥對於此方虛空的掌握只比怒睛青羽鶴略遜一籌,再具體到對赤灶之精這種天地陽火之氣的吸引和駕馭,它明顯比怒睛青羽鶴要強得多。
幾個回合下來,赤金長尾竟是被畢方鳥搶走了!
它一邊避開怒睛青羽鶴的含怒追擊,一邊連抓帶扯,將赤金長尾撕成小條,盡數吞吃下肚,甚至連到處散落的赤金煙霞也不肯放過,不停地四下翻飛、大口吞吸。
很快,怒睛青羽鶴就放棄了徒勞的追擊,眼睜睜望着畢方鳥胡吃海塞、氣息暴漲。
片刻之後,畢方鳥好整以暇地吸走了最後一縷赤金煙霞,得意洋洋地怪叫一聲,驀然轉身撲向怒睛青羽鶴,雙眸中凶光迸現。
「真沒得商量?」
聽見這句問話,畢方鳥張口噴出一股洶湧澎湃的災火烈焰,屁股後頭更是浮現一條絢爛赤金長尾,以此作為對怒睛青羽鶴痴心妄想的回應。
怒睛青羽鶴似有些失望地點點頭:「行吧,那就怪不得我了。」
話音才落,畢方鳥陡然發出一聲悽厲慘叫。
只見從它的周身翎羽之下,另有一種殷紅似血的光焰冒了出來,宛如跗骨之蛆,瞬間就纏繞住了那具赤文青質的艷麗鳥軀,也糾纏住了灼熱熾烈的畢方災火,更與赤金陽火眉來眼去、纏雜不清。
仙羽山秘傳的心燭丁火乃是陰火,從來不似陽火那般以剛猛霸烈見長,畢方鳥也從來沒有將其放在眼裏,只是當成了揮翅可滅的下等火焰。
然而陰火雖然暗弱,但偏偏就能調和陽火、去其燥狂之性!
陰陽相合,共煉純陽!
如果畢方鳥汲取少量心燭丁火,或許還能藉此更進一步,化為純陽神鳥,不遜色於傳說中的大日金烏、南方朱雀。
奈何如今它體內的心燭丁火實在是太多了,更別提這種玄妙奇詭的陰火還另有其主!
不過眨眼之間,畢方鳥就被點燃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炬,熊熊火光映照虛空。
這隻方才還不可一世的災異神鳥奄奄一息,同時又有一絲純陽之意透體而出。
下一刻,怒睛青羽鶴舉翅飛撲而至,渾然不顧畢方鳥的滿身烈焰,一爪攫住脖頸、一爪扎入脊背,生生將後者提了起來。
陰陽相合、暗蘊純陽的火焰同樣蔓延上了怒睛青羽鶴的身軀,卻被純陽甲木之氣抵住,沒能造成多少傷害。
「本座齊敬之,燭照暗室、虛懷成谷,乃此方天地之主!」
怒睛青羽鶴提着畢方鳥,展翼飛舉、語出如雷。
「本座齊敬之,立若木、起巢屋,為靈台中央至尊!」
怒睛青羽鶴振翅飛上若木靈台,將毫無抵抗之力的畢方鳥狠狠摜在靈台一側。
「天地之主、中央至尊詔曰:畢方氏當為火神,永鎮若木靈台之南,故茲爾敕、爾其欽哉!」
最後這兩句,還是當初丁承禮敕封瓦鬼畝神時所用。
話音落下,怒睛青羽鶴搖身一變,已是變回了那個少年,頭懸明月、身纏烈火,威嚴展布、望之若神。
他站在若木靈台中央,神目開闔、環首四顧。
眼前這處虛空原本不辨東西,打從此刻起才終於有了方向。
火神畢方氏所在的方位便是南!
轟的一下,畢方鳥的殘軀在火光中徹底化成灰燼,又自灰燼中爬出一隻長着青色絨毛、赤色花紋、白色鳥喙的醜陋雛鳥。
這隻雛鳥睜眼看見少年,感受到對方身上的火焰和純陽氣息,臉上就露出孺慕之色。
它抬起獨腳想要靠近,卻笨拙地將自己絆倒,登時朝着少年行了一個匍匐大禮。
於是,至尊歸位、火神拜伏,天地立生響應。
支撐巢屋靈台的若木赤光大盛,俄頃便有烈焰漫天,最終竟凝成了一朵赤紅慶雲,高懸在靈台上空,比之先前那條赤金長尾還要龐大和瑰麗十倍。
有了火神畢方氏坐鎮,若木對大日炎火的招攝之力明顯今非昔比。
不久之前,若木刀靈將自身的神形道蘊借給少年構築靈台,不成想短短時日就得到了如此豐厚的回報。
濃烈的喜悅之意在巢屋靈台之上彌散開來,若木的萬千碧金葉片相互碰撞,主動奏響了《飛龍喚霖譜》。
這曲王者雅樂一起,上方的炎火慶雲之中就隱隱有一條龍影來回遊動,漫天赤紅雨絲隨之垂落。
三畝心田無種種,種時須藉赤龍耕!
少年滿足地嘆息一聲,伸手朝畢方氏一指,赤紅色的雨絲就朝着那隻尚顯虛弱的雛鳥飄去。
貴為南方火神的雛鳥瞪着一雙圓咕嚕的大眼睛,仰起腦袋、白喙大張,如饑似渴地接引着雨絲。
然而它只是喝了幾口,就猛地低下頭,劇烈咳嗽起來,將很是珍貴的若木赤露吐得滿地都是,臉上更露出嫌棄之色,簡直不給自家至尊留半分顏面。
少年啞然失笑,抬手朝頭頂慶雲一揮,從中引下來一團燥性未脫的大日炎火。
雛鳥豁然抬頭,大眼睛中滿是渴望。
下一刻,它就如願以償地被那團大日炎火罩在當中,嘴裏登時發出嘰嘰喳喳的叫聲,小小身軀更是一躍而起,蹦蹦跳跳、狀極歡悅。
只可惜小傢伙落地時依舊站不穩,很快就一個趔趄,好似一個小火球,骨碌碌滾出了老遠。
就在這時,披着大紅袈裟的小和尚神出鬼沒地冒了出來,立在少年腳邊。
他手搭涼棚,望了望那隻正樂得滿地打滾的雛鳥,當即小嘴一撇,厭棄道:「沒見過世面的傻鳥!」
說罷,小和尚抬起頭,伸手想要拉大兄的褲腳,卻又畏懼那些熾烈的火焰,終究又將小手縮了回去。
接着只聽他悻悻開口,似是在懇求少年,又好像在自言自語:「齊虎禪不想為神!」
少年訝然,低頭審視自家幼弟片刻,瞭然笑道:「你是不想如畢方氏一般,此生都被拘束在這方小天地吧?」
眼見小和尚連連點頭,少年就板起了臉:「你是牛耳尖刀化生,本質屬金,又有虎德,大兄正要仿效司秋之神,封你做個若木靈台的西方金神。」
小和尚聞言大急,眼巴巴瞅了少年半晌,見自家大兄不像是在開玩笑,這才沮喪地垂下小腦袋,泱泱不樂地道:「那……那你封吧。」
少年見了,嘴角悄然一勾:「不後悔?」
小和尚依舊低着頭,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卻有一串淚珠兒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咳咳,天地之主、中央至尊詔曰……」
少年才起了一個頭,小和尚就氣急敗壞地抬起腦袋,臉上卻是半點淚痕都沒有:「真封啊?」
「哼,就你這點子道行,也敢在大兄面前玩心眼、耍滑頭?」
少年的笑容堪稱肆無忌憚,將小和尚氣得漲紅了臉。
少年笑了半晌才停下,轉而好奇問道:「你方才這一手凝氣作霜、化霜為水,是從何處學來的?」
「這有什麼稀奇?化霜為水只是因為靈台上太熱了,至於凝氣作霜……」
小和尚沒好氣地瞪了自家大兄一眼,旋即昂首挺胸、傲然答道:「自然是從韋應典那裏學來的!」
「他那勞什子的大風卷水、白刃凝霜,還跟什麼西風之神扯上了關係,聽着倒是挺唬人,其實容易得緊,弟弟只是瞧了兩眼便學會了!」
聞聽此言,少年不由目露奇光:「你的根腳天資,處處都與西方霜金之道相合,當真不考慮在大兄這裏當一尊西方金神?」
「不當不當,死也不當!」
萬沒想到竟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小和尚當場氣得哇哇大叫,小腦袋更是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
見自家幼弟已經惱羞成怒,少年也不好意思再行撩撥,點點頭雲淡風輕地道:「嗯,不當就不當吧。」
說完這句,他也不理會變臉奇快、轉怒為喜的小和尚,當即起心動念、遁出心相,在高禖壇上睜開了眼睛。
此時魯公與韋應典的交談早已結束,兩人站在齊敬之身前,正一臉驚異地盯着他。
齊敬之低頭一看,見傾斜的小酒壺裏已經不再有酒液流出,赤灶筆筒更是消失不見,便即收回手掌,抬頭展顏一笑。
「如此年輕的第三境,偏偏還如此紮實雄渾!現在的娃娃真是了不得!」
魯公顯然已經看穿了少年的修為進境,一邊出言感嘆,一邊若有意似無意地後退兩步。
齊敬之不解其意,張口才要說話,忽就從舌尖上噴出了一口殷紅血焰。
他驟然登上靈台、修為大進,尤其心燭丁火的威能更是暴增,一時間竟是沒能約束住舌尖心竅,噴了一口心燭丁火出來。
魯公早有所覺、從容避過,卻只是獨善其身,憋着壞沒有提醒一旁的韋應典。
猝不及防之下,韋應典眼見已經來不及退避,忙用兩手狠拍自己腰部兩側,同時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竟從鼻孔中噴出了兩道泛着冰霜之色的氣流。
這兩道霜氣鋒銳如刀,瞬間就將齊敬之的心燭丁火劈開小半,雖然下一刻就受不住炙烤,轟然崩散開來,但終究是阻了一阻,讓韋應典得以脫離險境。
「嗯?」
齊敬之看着雙手叉腰、踉蹌後退的韋應典,感受着右臂牛耳尖刀傳來的興奮震動,不由好奇問道:「韋兄這是修成了什麼神通?」
劫後餘生的韋應典站穩腳跟時,鼻頭已是通紅一片。
他揉着又酸又疼的鼻子,強忍住正在眼眶裏打轉的淚花,說話時的鼻音很重:「微末伎倆,哪裏敢稱神通?不過就是方才得魯公提點了兩句,肺屬金、腎屬水,肺開竅於鼻、腎開竅於耳……」
韋應典說話時兀自盯着少年的嘴巴,明顯是心有餘悸。
齊敬之笑得有些尷尬:「彼此彼此,我這個是心屬火、心開竅於舌……」
說這話時,他心裏浮現的卻是小和尚叉腰怒哼、鼻中噴氣的模樣:「齊虎禪這個小滑頭要是學會了這招,以後鼻子一酸、眼眶一紅,淚珠兒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齊敬之搖搖頭,按下這些個亂七八糟的的念頭,轉而仔細打量韋應典,見他雖有些狼狽,但周身氣息明顯極盛,應是從魯公的指點中得到了不小的好處。
他也不多問,扭頭看向童蛟海。
這個選鋒隊小旗官見到自家校尉的示意,當即硬着頭皮上前,向魯公恭敬行禮:「小人童蛟海……」
他才報了一個名字,就被魯公擺手打斷:「你境界太差,還遠未到需要老頭子指點的時候。」
聞聽此言,這個小旗官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才要開口求懇,就聽魯公笑道:「你急什麼!既然上得祭壇,自然也有好處!」
「你這個童姓……常見的源流有二。其一乃是東夷高陽氏之後,這一脈天生有一副好嗓子,說話唱歌就像鍾罄一樣宏亮清越。」
「嗯,剛才聽你一報名字,那嗓子就跟個破鑼似的,老頭子就知道你不是了。」
聞聽此言,童蛟海還未如何,齊敬之先就鬆了一口氣。
畢竟童蛟海若是東夷舊君高陽氏之後,他這一脈多半是列名禁冊的,不但今後要絕了修行指望,便連眼下的這點修為怕是也要被廢去。
就聽魯公繼續道:「其二,童氏源出風姓赫胥氏。嘿嘿,風姓始祖乃是伏皇,當然也有種說法,伏皇就是東夷太昊,但總之都是伏羲氏。」
「至於赫胥氏麼,赫然之德、使民胥附,故曰赫胥,據說這一族王者輩出,還曾有人號稱炎皇。」
童蛟海跪在地上,已然聽得傻了。
別的他或許聽不大懂、一時反應不過來,可這最後一句,什麼叫還曾有人號稱炎皇?
炎皇姜姓神農氏的神主,可就供奉在天齊淵的天帝廟前殿呢!
他童蛟海何德何能,祖上竟出過膽敢僭稱炎皇的猛人?這要是傳揚出去,怕不是跟謀反差不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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