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那日,窈娘一早點了鴛兒陪着去報恩寺替鄭氏點長明燈。
「小娘今日怎麼不帶鶯兒?」鴛兒坐在馬車上有些不明所以,畢竟往常小娘出門幾乎都是帶着鶯兒。
窈娘淡笑道:「怕你在家中憋壞了,這才帶你出來透氣,若是你不習慣,下次我還帶鶯兒吧。」
鴛兒雙眸一亮,忙道:「下次小娘還帶奴婢,奴婢習慣的。」
昨夜沈循雖歇在柳月柔的院子,但按着人的脾性來看,今日他定要探詢一番窈娘在家中的做派。鶯兒是正院過來的且年歲長人妥帖,留她在家等着沈循問話自然最合適。
果然沈循從柳月柔的軟腰上睜開眼,就想起窈娘那張臉,遂收拾齊整就去了東跨院。
見鶯兒坐在廊下繡帕子,一問才知是去了報恩寺。
「她平日也這般?」沈循問道。
鶯兒如實答道:「是,小娘幾乎每日都要抄經禮佛,去歲老太爺的冥誕也是小娘先去報恩寺打點的。」
沈循隨着鶯兒坐在廊下,隨手翻了翻她絲線婁,道:「她在家中可還安分?」
鶯兒點頭:「小娘素來是安分。」
「你是夫人院子裏來的,我自然信你。」沈循將手中杏色的絲線往鶯兒懷裏輕輕拋去,不偏不倚正好滑到她的雙腿間。
鶯兒臉色泛紅,緊張道:「奴婢不敢辜負夫人信任。」
沈循仔細看了她一眼,只是平平姿色而後大步離去。
今日雖逢休沐,但戶部依舊是如平日那般,無奈這些日子進項太多,需得仔細周轉。
「大人,兩京十三省去歲的秋糧已清點完畢,還請大人示下。」戶部郎中李顯將賬冊放到沈謙面前,道:「茶葉、絲綢的稅銀也要陸續進京了,如今下官手上的倉部司恨不得一人掰成兩個用,還請大人在高閣老那裏說兩句,派些人手來。」
公孫賀辭官後,次輔高品接任了首輔,沈謙雖仍是閣員,但如今次輔之位空着一日,他就代行次輔之責一日。
沈謙微微揚了揚下巴道:「此事皇上有安排。」
李顯拱手,神色嚴肅道:「是,下官知道了。」
下晌斷斷續續落了幾場過雲雨,連日的炎熱有所緩解。戶部衙門在站了些金吾衛任憑雨打絲毫不動,待沈謙撐着雨傘出來時正好雲停雨收。
迎面走來魏思源匆匆跑到台階下拱手作揖,他身上的蓑衣還順着滴落雨水,寬大的斗笠帽檐下一雙眼眸皆是激動。
沈謙抬眼「嗯」了一聲,後道:「吏部讓你過來的?」
「是。」魏思源小心翼翼將懷裏的文書呈上:「中午剛到的,送信的大人說戶部難得休沐一日,下官明日家裏有要緊事,便想着今日提前過來看看。」
「你做得很好。本官還有要事,你進去找李侍郎,今後跟着他好生學着。」沈謙淡淡道,此間深意只有他二人心知。
魏思源作揖道:「是,多謝大人。」
一陣雨後,報恩寺的紅牆顏色浸得深,窈娘走上了台階就被門口的小沙彌引到了大殿。
雲空跪坐在香案前敲着木魚,睜眼見她,才緩緩起身道:「一路疾雨,女施主竟按着時辰到了。」
「定好的時辰,不敢欺瞞佛祖。」窈娘答得恭敬,木盒裏的香油錢放到小沙彌手中:「二夫人讓我來添長明燈,煩請雲空大師賜燈。」
木魚聲停,誦經聲畢,雲空喚住窈娘:「女施主請留步。」
「不知大師還有何吩咐。」窈娘疑惑問道。
「女施主夜裏可多夢?」
大殿空寂,雲空的聲音仿佛從金身佛祖口中傳來,震得她心生恐怖。
「看來女施主已夢到過覺善了。」
原來夢中的佛子名喚覺善,窈娘不敢隱瞞低聲道:「還請大師解惑。」
雲空嘆了嘆道:「貧僧解不了此惑,但深閨之夢皆是定數,女施主只需順應天命即可。」
兩人前世修的是陰差陽錯,他本以為沈謙真如他口中所說漠視前緣,可今日見窈娘的模樣,二人分明在夢裏已結塵緣。
「多謝大師點撥。」窈娘沉吟片刻才將心中的疑惑說出:「敢問大師,覺善與我家三老爺可是同一人?」
大殿門口不知何時多了一道人影,在她說話時順着光照,落到了青石板上。
「前世之於今生本就只是一場夢境,緣來緣去皆是天意,女施主又何必執着。」雲空說罷,側過身施禮道:「尚書大人來了。」
窈娘從腳心傳了一陣涼意,只聽得身後的聲音冷清:「今日本官奉命前來查抄罪臣公孫賀在貴寺的廂房,如今金吾衛就在浴佛池候着,還請大師行個方便。」
原來是因着公事前來窈娘福身道:「三老爺。」
沈謙淡淡點頭不語,而後帶着雲空轉身離去。
他身上的官袍隨着風動浮起或深或淺的紫,高貴沉穆不可妄攀。
「女施主不如用過齋飯後再趕路。」小沙彌問道。
如今將近午時,若再趕回玉京怕是要餓着肚子,窈娘顧及隨行的下人,遂聽了小沙彌的安排。
沈謙今日本不必走這一遭,只是弘德不知為何想到了公孫賀在報恩寺的廂房,就點了沈謙帶人去查抄。
看着裝點進箱籠的各類佛寶,他面色沉靜泠然。
先帝與公孫賀少年相識,他與弘德亦是。只是弘德不是先帝,他也不會成為下一個公孫賀。而命他處置公孫賀之意就是君王善意的敲打,他自然懂得。
窈窕身影從碑林深處走了出來,原本嵌在清麗臉上的憂愁在看到他的那一瞬變得明亮。
兩人遙遙相望,他理了理官袍走過去,在她福身時及時止住那雙屈膝的雙腿:「可是要回去了?」
窈娘低眉道:「是,五牛與鴛兒已在寺門等着了。」
「大郎回來可有為難你?」他冷不丁問出這句不合時宜的話來,嚇得窈娘團扇上的綠流蘇左右晃了晃。
「並未,伺候主子是妾的本分,三老爺言重了。」窈娘不敢看他的眼,怕本已認命的心再起不該有的波瀾。
沈謙泠然念道:「本分?」這話好似他當初用來訓誡過她,看着她捏在手心的流蘇,若有所思道:「你又何曾本分?」
窈娘心虛抬起頭就見本該是冷肅的玉容如今幡然透着淡淡笑意。
她因夢中之事羞愧,眼中湧出的淚珠正打着圈時,卻聽得他道:「你我之間,算不得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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