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總督衙門自沈謙到來起就聽不得一點異響,連後院公廚的婆子殺雞宰羊也是小心翼翼。
衙門安在杭州府,這些日子因着五軍營的深嚴戒備,往年秋日錢塘江的望海潮也尋不得半點人影,更不說九皇山城隍廟的百年桂花樹,悉數都濘落成泥。
夜裏燭火點的亮堂,議事堂上坐滿了人,沈謙坐在堂上看着倭國內應送來的信件。
市舶司主事宋元急匆匆跑進來道:「次輔大人!倭國德川幕府派的使臣到錢塘碼頭了,下官已安排人接到市舶司去。」
浙江總督馮道陽俯身拱手,顫顫巍巍道:「前陣子五軍營已派了一千將士過去守着,大人看如今要不要再添些?」
沈謙將茶放到一旁,起身將他扶起,才道:「不必添了,將他們兩撥人安排在相鄰的兩個院子裏,兩日後減三百人看守,不過留守在市舶司的人需每日如常操練,只要不傷着他們,不論射箭騎馬還是舞刀弄槍。」
五軍營指揮使湯致遠憋了好一陣子的氣性,聽得他這話,保證道:「大人放心,我讓弟兄們使出看家本領,嚇得他們屁滾尿流地回去。」
「他們這陣仗不會輕易離去,若強趕走反倒去引起不必要的爭執,如今這樣不過是打一個出其不意,等他們兩撥人暗中聯繫時再說下步如何佈局。」沈謙心中掂量着這次事情的後續處置,心裏已有了數。
市舶司在清河坊里,四周商鋪林立,又緊挨着運河,南來北往的船隻甚是繁密。因着這些日子五軍營的佈防倒是冷清了些,其中店家自然是對倭人沒好臉色。
大內氏的人到了杭州已久,又被晾了好些時日,眼看着快交不了差,心裏也慌得緊。不過五日,兩邊人就趁着白日出去採購布匹的功夫議事接頭。
茶肆二樓的雅間並不隔音,宋元伸着脖子緊貼着牆壁,才聽明白幾句倭語,等人走後才道:「回大人,下官只聽得兩人在吵架,大內氏的家臣說是再過五日若我們再無動靜,就北上去高麗。」
沈謙冷哼道:「高麗小王不過稚童,朝堂尚被兩班貴族掌控,正是不安穩的時候。」
「神了!那德川的家臣也是這樣說的,非要與我朝合作才肯罷休。」宋元舉着大拇指恭維道。
「倭國如今權分地方,後奈良表面聽從德川,實則搖擺不定。」沈謙這陣子看了內應的急報仔細分析了局勢:「不過是既想與我朝開放貿易,又想我朝派兵協助,還想事成之後反咬一口罷了。」
宋元咬牙切齒:「倭人實在可惡,大人可要出兵?」
「出兵?他們狗咬狗才有看頭。」沈謙淡淡道。
待地方大名與德川幕府開戰後,怕是會在海域生出不少流寇,沈謙心中的擔憂並非眼下,這也是他此次親自南下的原因。
玉京城裏一片安寧,世家之中都在等着沈府的態度。
陳國公府是頹敗了些,這些年朝堂上也未進新的兒郎,僅靠着祖上的榮光在大朝會上還有一席之地。可耐不住人家生了三個女兒,個個貌美如花,大女兒和寧遠侯二公子年底結親,二女兒若是與沈謙訂下,這看着是要將這日漸西沉的府邸扭轉乾坤的架勢。
沈老夫人手邊上的小几上已堆成小山丘,這有一個出頭鳥盯着香餑餑,自然後面就接續着其他的鳥兒。
陳嬤嬤手上又呈上來一個帖子,低聲道:「老夫人,這是承恩公府的。」
聽得是皇后娘家,沈老夫人念了聲「阿彌陀佛」,還是接過來看了一眼。
「這可讓我如何是好,三郎可遞信回來沒有?」沈老夫人權衡了半日,也知道沈謙的親事定是要他本人點頭,或是皇上點頭才行。
陳嬤嬤搖了搖頭:「尚未聽到消息,老夫人不如寫信去問問,反正祖家也在杭州,一併問候了不是?」
「這不是給三郎惹不痛快嗎?」沈老夫人搖頭否決道,沈謙如今親自出去做的事,定然是極要緊的,怎能因為這些擾了他。
看着承恩公府送來的帖子,嘖嘖道:「添什麼亂,誰不知道她還有一個待字閨中的香餑餑。」
「老夫人這些日子出去也瞧了不少人家,可有中意的?」陳嬤嬤問道。
若說中意還真有幾個,只是這些人里性情與沈謙相配的,倒是一個也沒有。
沈老夫人搖頭:「世家出來的姑娘,站在那裏一瞧都是極好的,內里不知情的人也是聽不到毛病。只是端看舉止樣貌,還是有幾個不錯的,只是三郎那個臭性子,我一個做母親的都不敢惹他,何況是嬌滴滴的姑娘家。」
但凡循兒的風流性子能貼幾分到沈謙身上,她也不至於這般愁。
陳嬤嬤笑着勸道:「那是因為三老爺沒遇着喜歡的人,若是遇着了,哪裏還會冷着一張臉。」
提到這喜歡的人,沈老夫人的臉色又暗了些。陳嬤嬤自然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道:「老夫人這是還惦記着年輕時看的話本子了!三老爺只是心思放到了朝堂,哪裏是你想的那樣。」
提起從前,沈老夫人臉上才輕鬆了些:「你還說,那些不都是你給我買回來?」
回憶年輕時,沈老夫人指着陳嬤嬤笑:「我還忘了,是你先給我看的!」
主僕兩人說話笑鬧,佛堂誦經的窈娘卻覺得寒意陣陣,因青子衿說了沈謙要結親的事,這幾日她心裏似堵住般,難以發泄。
書桌上還藏了沈謙謄抄的金剛經,窈娘仔細看着每一個字,腦海里浮現他提筆時的樣子,終究是紅了眼眶。
也許是佛堂寂靜,檀香也讓人易睡,她靠在椅背入夢。
可這夢裏的人,分明是剃度的佛子,是覺善。
他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人,萬般滋味化作輕喚:「月娘?」
窈娘搖頭道:「我不是月娘,師父錯認了。」
她這才看清,覺善雖在眼前,可卻被一道無形的水牆,試着用手觸碰只覺得冰涼異常。
「你為何在水中?」窈娘不解道。
覺善看着窈娘,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到月娘的影子,可最後只是失措一笑:「水中寒冷,我要陪着月娘。」
水底一直迴蕩着覺善的話:「生生世世,我都不願再放手了。」
樑上的麻雀嘰喳將窈娘從夢中喚醒,冷風拂面,她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落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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