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楚昀的衣衫已經被雨點打濕不少,就連頭髮上都掛着一層水霧,但他整個人卻看不出半點兒狼狽。
只是在對上沈南枝關切目光的時候,他有些顧慮道:「方便嗎?」
沈南枝微微一笑:「王爺不是說過,你我之間無需見外?」
聞言,蕭楚昀的眸子都明亮了幾分,他眉眼含笑:「如此,便叨擾了。」
沈南枝帶着他進了府,見他身量應該跟小舅舅差不多,沈南枝又讓人去小舅舅那邊找了一套小舅舅還未穿過的新衣。
跟一貫以黑色暗沉色調為主的蕭楚昀穿衣風格不同,小舅舅的衣衫大多是素白,或者天水之青的、帶着些許書卷文雅氣息。
就比如這一身月牙白交領錦衫,蕭楚昀穿起來都少了些許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冷冽殺伐之氣,多了幾分平日裏少見的文雅隨和。
這是秋雨悄悄跟沈南枝說的觀感,可沈南枝覺得,她看到的蕭楚昀好似一直都是這般溫文爾雅,除了在密道里看到他的出手那一次,其他時候,比起以殺伐果決著稱的戰神王爺,他看起來比文臣更儒雅更細緻溫柔。
只是他發冠已經被取下,如墨的長髮還帶着一層濕氣,就這樣隨意地半披散在身後,非但不顯狼狽,反倒給他整個人也增添了幾分隨意親和。
已經回去院子換好衣衫的沈南枝站在前廳屋檐下,看着同樣換好衣衫的蕭楚昀從九曲迴廊盡頭走來,廊外風雨如晦,可看到他的那一瞬,沈南枝感覺整顆心都跟着安定了下來。
「王爺,可還合身?」
沈南枝覺得蕭楚昀應該跟小舅舅差不多身量,但事實上還是有些偏差。
蕭楚昀的身量比小舅舅更高更挺拔一些,但好在那錦衫做得寬大,除了袖子稍短了一點點,其他的倒還勉強。
沈南枝也看出來了,不過,蕭楚昀卻斂眸看向她,溫柔道:「很好,有勞沈姑娘了。」
兩人並肩進了前廳。
沈南枝親自給蕭楚昀倒了茶,才道:「不知王爺今日來,所為何事?」
她想,最近本就是多事之秋,而且蕭楚昀公務繁忙,若無要緊事,應該不會特意跑這一趟。
蕭楚昀接了茶盞,眉眼溫和道:「也沒什麼,過兩日宮中設宴,款待北夷使臣,朝中官員皆可帶家眷入席,父皇想讓你也隨沈世子入宮,他想見見你。」
狗皇帝要見自己?
聽到這話,沈南枝立即心生警覺。
卻聽蕭楚昀溫聲道:「無妨,他這次應該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將當年我母妃的東西交給你。」
蕭楚昀都這麼說了,沈南枝也就放下心來,不過想到蕭楚昀的母妃珍妃,沈南枝有些不解。
那位曾是皇后宮中的大宮女,得了皇后賞識才有了侍寢的機會。
不過,因為她出身低微,在朝中又沒有娘家撐腰,就算生下三皇子蕭楚昀,也依然不被重視不受寵。
皇后病逝之後,他們母子倆在宮中的日子越發艱難,據傳有一次因為得罪了某位貴人,還險些被打入冷宮,後來也是因為蕭楚昀爭氣,拿下赫赫戰功獲封鎮北王,他母妃才在宮中有了地位並獲封珍妃。
不過她身體一直不好,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就撒手去了。
如果這些沈南枝沒記錯的話,看起來皇帝對珍妃也不見得如何重視。
所以,怎麼看都不像是還留着她的東西幫她交給未來兒媳的樣子。
似是看出了沈南枝的困惑,蕭楚昀喝了一口熱茶,斟酌了一下措辭才道:「其實,當年父皇對我母妃並非完全冷淡無情,他們之間也並不是外間傳的那般。」
說着,他放下茶盞,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些同沈南枝說起。
沈南枝才知道,原來並不是因為皇后的看重和賞識而給了蕭楚昀母妃侍寢的機會,而是本來她就被皇上看中,甚至在當今皇上還只是一名冷宮裏不受寵的小皇子的時候,她作為他身邊唯一伺候的小宮女,兩人在冷宮裏相依為命,舉步維艱。
直到他被太后過繼到了膝下,成為中宮嫡子才開啟了奪嫡、走上九五至尊的人生。
最開始,他也沒有忘了跟他共患難的小宮女,不過那時候,為了平衡朝中勢力,也為了呵護她周全,他不能將愛意表現得太過直白,只將她提到了皇后身邊,從小宮女升到了一等宮女。
漸漸地,連皇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所以才借花獻佛,以她的名義提拔了這名宮女,給了她侍寢的機會。
可是,亂花迷人眼,權利容易讓人面目全非。
昔日的患難與共,換不來真心相守,只會不斷提醒他往日的不堪和痛苦。
而且,他打心眼裏看不起她的出身,以為她卑賤至此,能有一個嬪位,已經算是對她格外的恩賜。
後宮佳麗三千,他不願意只為了一朵卑賤的花駐足。
漸漸地,他幾乎忘了她的存在。
直到後來,她的兒子橫空出世,救大齊於危難之際,他才想起當年的點滴,想起她的好來。
只可惜,這麼多年的磋磨,早已經讓她疾病纏身,沒有多少日子。
他愧疚,自責,懺悔,但依然沒有放下對她兒子的戒備,甚至因為同樣自冷宮中走出,跟他有着相似的經歷,他自以為更了解蕭楚昀,所以在蕭楚昀剛嶄露頭角,羽翼未豐之前,他先下了毒手。
他正值壯年,決不允許有能威脅到他帝位,或者打破現有朝堂局面的存在。
蕭楚昀心平氣和地說完這些,沈南枝卻聽得拳頭都硬了。
論薄情寡性,狗皇帝論第二,怕是沒人能稱第一了。
蕭祈安雖然負了她,但蕭祈安從頭到尾都只是為了騙她利用她,並未付出真感情。
而皇上,可是為了珍妃付出過真心的,而且兩人一路從冷宮相攜走到最後,換來的沒有他的感恩和回報,只有日益加深的嫌棄和冷漠。
雖然這對父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值得原諒,但顯然狗皇帝更過分。
偏偏這樣的狗皇帝在珍妃死後,留着珍妃往日的東西,還要在蕭楚昀面前裝出一副自以為深情的模樣。
沈南枝要吐了。
蕭楚昀卻一片雲淡風輕,甚至還可反過來安慰沈南枝:「不用在意他,我只是不想讓你被蒙在鼓裏,才跟你說這些,不想讓這些事情給你帶來困擾。」
沈南枝點了點頭:「王爺放心,我沒事。」
見沈南枝神色緩和過來了,蕭楚昀才繼續道:「溫泉山莊的事情,父皇已經都知道了,不過跟我們所料不差,為了皇家的顏面,這件事必須得遮掩下去,但你放心,太后不會再生事端,他已經以太后病重為由,將她送去江南行宮修養。」
說到這裏,蕭楚昀頓了頓,才又緩緩道:「不過,她既然病重,就未必到得了江南行宮了。」
言外之意,太后會「病逝」在半路上。
至於出手的是皇上還是蕭楚昀,亦或者心虛力求自保的周家,都已經不重要了。
外面天昏地暗,暴雨越來越大,瘋狂地敲擊着屋頂、窗欞,雨勢愈發洶湧,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
狂風席捲着暴雨甚至不斷地往廳堂里席捲而來。
為方便說話,其他伺候的丫鬟小廝一早都被打發了下去,只留了秋雨守在邊上。
這會兒為防止雨水倒灌,秋雨不得不去關了門窗,並守在門邊上,生怕被暴風吹開了門板。
偌大的廳中只有沈南枝和蕭楚昀兩人。
屋外狂風暴雨,房中卻靜得仿似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之前在人前沈南枝倒不覺得,可等到只有她和蕭楚昀兩人相處的時候,蕭楚昀周身的氣息就格外的強烈,讓她完全忽視不了。
那草木清香也不斷地縈繞在她鼻息間。
明明兩人相對而坐,中間還隔着一張桌案,沈南枝卻有種整個人都被他的氣息籠罩的緊張感。
也不是頭一次跟他這般獨處,而且兩人之前更親密親昵的動作和行為也都有過了,可是沈南枝還是控制不住的緊張無措。
房間昏暗,沈南枝想要起身去點燈。
可才站起身來,卻聽蕭楚昀帶着些許遲疑,開口道:「可否請沈姑娘幫個忙。」
聽他這般客氣還有幾分顧慮的語氣,沈南枝還當是什麼事呢,沒曾想卻聽蕭楚昀有些為難道:「墨毅不在身邊,我又從有未叫婢女近身的習慣,所以這樣披頭散髮出去,到底有失體面。」
沈南正好看到了他手上拿着的發冠,瞬間明白了。
這是想讓她幫忙束髮。
本就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舉手之勞。
不過,這樣的行為實在太過親昵了,若是旁人自是不行,但對蕭楚昀,他們已經定親了,這裏也沒有外人好像也沒有什麼要緊,而且他也沒說錯,就這樣讓他離開沈家確實有失體面。
更何況,墨毅還是為了她的事情,才會拿着小令跟着蕭香雪進宮。
所以他身邊才無人可用。
鎮國公府的小廝不多,但大都在沈槐書和沈長安的院子裏伺候,這會兒外面還下着暴雨,總不能專門去叫人過來只為了給蕭楚昀束髮。
沈南枝本來就已經準備應下,只是還未開口,就聽蕭楚昀又道:「罷了,這樣不妥,也會叫沈姑娘為難,我還是再等等,看墨毅什麼時候回來,或者就這樣走出去也無妨,旁人的目光我並不在意。」
他的語氣裏帶着恰到好處的溫柔和體貼,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和委屈。
說着,他就要將發冠放下。
見狀,沈南枝心底莫名一酸,蕭楚昀都對她這麼好這麼寬容大度了,不過是束個發她都不願意,莫說心思本就敏感細膩的蕭楚昀了,換做旁人怕是也要失落。
沈南枝連忙開口:「不為難,不為難,只是我從未給男子束過發,怕束不好,只要王爺別嫌棄。」
話音才落,就見蕭楚昀微微一笑,「只要是沈姑娘束的,都是極好的。」
他的笑容如冬日的陽光,明媚溫暖,有着極強的感染力。
沈南枝心中也是一暖。
她從蕭楚昀手上接過發冠,提步來到他身後。
可是,下一刻面對這如瀑的長髮,沈南枝就有些傻眼了。
該怎麼下手來着?
她沒有幫人梳過頭,就連自己的長髮也都是很少自己梳,一般都是秋月和秋雨在打理。
蕭楚昀的確實發質很好,長發如綢如瀑,可一開始覺得很簡單的沈南枝,卻有一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好在蕭楚昀溫柔且極具耐心:「沒關係,沈姑娘隨意折騰都好。」
沈南枝點了點頭。
她也不是沒見過底下的小廝給沈長安和沈槐書束髮的樣子。
沈南枝在心裏回想了一下步驟,便伸手撩起了蕭楚昀的長髮。
她的指尖穿過他的發間,不經意地碰到了蕭楚昀的後背,才發現他的身體崩得筆直,似是有些僵硬和緊繃。
沈南枝不由暗想,說是讓她隨意,怎麼看起來蕭楚昀還更緊張呢?
不過頭髮被扯到了確實很疼,她也不是沒經歷過,畢竟她沒做過這事兒,報不齊就把人頭髮給扯疼了,蕭楚昀緊張也是應該的。
沈南枝並未多想,她一手攏着蕭楚昀的長髮,一手五指曲起當做羊角梳,仔細地將蕭楚昀的頭髮攏在了一起。
她全神貫注,自是沒有注意到蕭楚昀原本噙着笑意的嘴角逐漸緊繃。
更沒有注意到因她的每一次靠近,蕭楚昀的呼吸都有些亂了步調。
他身上的錦衫袖口較短,遮不住他的手,所以他掌心朝下,攥緊了拳頭,從手背到手臂這一路的經脈都緊繃了起來。
原本是想創造更多他們之間獨處的機會,想要更靠近她一些,也私心地想讓她為自己束冠,讓她做不能為謝長淵卻能為他而做的事情,他甚至還為了這點兒小算計而暗暗竊喜。
可很快,蕭楚昀心裏笑不出來了。
沈南枝的手指分明柔若無骨,但所過之處,如雷雨過境,帶起陣陣酥麻。
她的指尖穿過他的長髮,不經意間碰到他的頭皮,擦過他的耳廓,每一下都像是撩撥在了他的心尖兒上。
讓他亂了呼吸,亂了心跳,亂了神智。
他幾乎用了自己全部自持力,才將那股想要不管不顧擁她入懷的衝動壓下。
蕭楚昀忍不住自嘲,明明算計的是她,最後被懲罰的卻是他自己。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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