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辭的習以為常,叫裴儉瞬間冷了臉。
他從未與念兮同食一碗,更別提吃她剩下的食物。
大家子弟,哪有這般道理?
倒是念兮,許多她喜歡又怕發胖的點心,會被她找各種藉口餵到他口中。
裴儉並不嗜甜,更不懂情趣,「吃不完放下便是。」
念兮卻振振有詞,「可我喜歡甜食,你吃過就當是我吃過了。」
裴儉不理解,「這如何能一樣?」
念兮一身廣袖素裙立在窗前,身形婀娜,杏眼清澈。她看着他,笑盈盈,輕悠悠道,「你我一心,你吃比我自己吃還要高興。」
裴儉再不知情識趣,也不禁為這樣的念兮心折。
難怪岳父岳母偏疼她,她這般討喜可愛,任誰都狠不起心腸。
裴儉乖乖吃下她餵過來的食物。
那時的他從未想過,哪怕是與她同食一碗,也會變得遙不可及。
深吸一口氣,他極力忍耐着焦躁的情緒。
這邊裴儉暗戳戳變臉,可滿桌人除了秦朗,誰都沒有注意到。
顧辭是不用說的,整顆心都系在念兮身上。溫清珩遲鈍得像個傻子,秦朗輕嘆一聲,給裴儉的杯中倒滿酒。
裴儉盯着眼前酒杯,正要說他不喝,對面的顧辭已經率先開口,「今日我不飲酒。」
秦朗嘴快,「為何?今日佳節,小酌幾杯,不妨事吧?」
顧辭笑看一眼念兮,繼續搖頭,「改日再喝。」
念兮不喜酒味。他頭一次不知情,同僚宴請,酒桌了飲了幾杯,宴罷去尋她,被她嫌棄的什麼似的。
自那之後,顧辭舉凡與念兮一處,再不肯喝酒。
秦朗:
很好,他就不該多這句嘴。雖不知顧辭為何不喝酒,但九成九都與妹妹脫不開干係。
顧辭既然不喝,那裴儉應該也不能喝吧?
秦朗扭頭,就看到裴儉一言不發將杯中酒飲盡。
整張桌案,他就像一個情緒窪地,氣壓低得要命,連累秦朗自己都不敢盡興。
不過,也不能全怪裴儉。
顧辭這人也太傷眼了些。
又是盛湯,又是夾菜,就沒個消停的時候,要不是妹妹不讓,他還要給魚挑刺,給蝦扒殼看他的熟練程度,這種事平時絕對沒少干!
按說顧辭也不是那等好性子的人,可到了妹妹這裏,怎麼就服服帖帖?
說到底,還是妹妹的本事!
溫青珩以前在國子監吹噓念兮,他只覺得誇大其詞,此時再想,竟說得有些保守了。
只看顧辭那狗樣子,還有裴儉,想當狗都不成,一杯皆一杯喝酒的難受模樣,他越想越覺得好笑,漸漸走神。
念兮享受着顧辭的照顧,眉眼彎彎,似對周遭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滿桌大約只有溫青珩,沒什麼心事。他見裴儉並不動筷,關切道,「時章你怎麼只顧着喝酒?不吃東西很容易醉的。」
這話引得滿桌人朝裴儉看去,裴儉放下酒杯,與正巧抬頭看過來的念兮對視,淡淡道,「無妨。」
一頓飯有驚無險地用完,天色也漸漸暗下。華燈初上,整個西市愈發熱鬧喧囂。
幾人往花燈街巷走去。
人流如織,顧辭時刻護着念兮不被衝撞,整個人呈保護的姿態將佳人護在胸前。
念兮若是看到什麼好玩的事,會朝後仰頭,顧辭自然俯身,側耳傾聽,兩人唇邊都帶着笑,嘈雜繁鬧中,他們距離很近。
燈海璀璨,一副人間盛景。
可真是熱鬧。
道路兩旁,有猜燈謎的,賣雜耍的,還有各類小食,取樂玩意兒,看得人眼花繚亂。
顧辭陪着念兮套圈。街邊小攤,地上擺着許多瓷瓶小罐,胭脂水粉,只要竹圈套住,皆可帶走。
顧辭身手靈活,這於他來說不過雕蟲小技,竹圈百發百中,念兮站在一旁拍手叫好。
她一張臉因興奮紅撲撲的,清凌凌的眼波,嫵媚暗生,站在人群里,整個人像是在發光。
她太耀眼了。
這一片不少人都在偷偷看她。
可都沒有用,因為顧辭牢牢地站在她身邊,擋住了所有的不懷好意,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與她比肩。
裴儉如今,也成了一個覬覦者。
多可笑,明明是他的妻子,他的念兮。
他卻只能遠遠看着,甚至連見一面也難。
看着念兮臉上的笑,裴儉心頭一陣茫然。因為他不得不承認,顧辭的確比他做得好太多。
至少這一世的念兮,再不會於七夕佳節這日傷心哭泣。
繁華熱鬧的街市,他卻滿身蕭瑟寂寥。手裏的磨喝樂沉重異常,叫他幾乎要握不住。
念兮與顧辭猜中了最難的燈謎,贏下一盞花燈。顧辭去裏間挑選,念兮候在外頭等他。
下一刻,她被一股大力猛地拉住往前走。
甚至來不及驚呼,念兮已經認出拽她的人是誰。
他跟了他們一個晚上。
念兮一路沉默,不願引起周圍人注目。
裴儉將人拉到僻巷暗道,這才停步。
念兮朝後倒退兩步,與他拉開距離,「做什麼?」
壓着滿心煩悶,她冷冷道,「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我以為你明白,我們已經沒有關係。」
裴儉等了一整晚。
那樣的場合,一時一刻對他都是煎熬,每多一刻,他的理智就多流失一分。滿腔的話憋在胸口,他心氣鬱結,滿嘴苦澀:
「念兮」
裴儉聲音艱澀,好不容易尋到與她獨處的機會,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說他後悔了,她還是他的妻子。
說顧辭與她不會長久,說只有他才能給念兮最好的生活。
可內心深處,裴儉知道,念兮什麼都懂。
她不過是選擇了另一種生活,沒有他的生活。
從前總是她遷就他,萬事以他為先。今天見到她與旁人的相處,笑靨如花地依偎在其他男人身旁,他的心有一種窒息的難受。
他忍耐不了。
尤其是親眼見到他們的親密,暴躁與焦慮反覆折磨他,他已經快要失控。
「念兮,我們」
念兮徹底不耐煩起來,「有什麼話快說,顧辭該等急了。」
她不提顧辭還好,裴儉尚有一絲理智,提起顧辭,腦海里不斷湧現他們的親密他的呼吸變得沉重,直接上前兩步,顧不上自己渾身酒氣,拉住念兮的手,沉聲道:
「離開他。」
暗巷昏昏,只有前面綵樓的燈光映照此處,影影綽綽。
感官在黑暗中被放大。
念兮能清楚地聽到他的喘息,「你知道我不會的。」
「不論有沒有他,都不會是你。以後你不要出現在這樣的場合,省得大家都不開心。」
她聲音很輕,語氣更算得上溫柔,說出的話卻冷漠而殘忍。
裴儉一再被激怒。
他強撐着僅剩的自尊,將一直握在手中的磨喝樂娃娃遞出去,柔聲道,「你想要的磨喝樂娃娃,我買到了。」
其實他仍舊去晚了,排了許久的隊,結局卻和前世一樣。他不甘心,這一對是高價從旁人手裏買下的。
他想要補償。
念兮手裏也拿着一對,上面還有顧辭親手刻下的字。她看也沒看一眼,反而將自己手中的舉起來,「你真的不懂嗎?我已經不需要了。」
裴儉被徹底激怒。
他收斂起那些他並不習慣的小心討好,假意溫柔,黑眸逼視着她,又變回從前冷硬睥睨的丞相大人。
「我沒說結束,便由不得你。」
說完,他再進一步,將她困在懷中,兩人靠得很近,近到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裴儉伸手攬住她的腰,不可一握的纖細,叫一切旖旎的回憶復甦,破壞欲與佔有欲在這一瞬間爆發,他不顧一切摟緊她,低頭,吻下去。
念兮手中的磨喝樂在掙脫中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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