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水霧瀰漫,粘膩透衣。
還被掛在船頭的祝遙梔尤其難受,她渾身濕漉,連眼睫毛都在滴水。
「好像下雨了...」朝璃喃喃,片刻後她驚呼一聲,「不,這雨是倒着下的!」
祝遙梔被她一提醒,才注意到眼前的古怪——江水正在向天空逆流而上,水絲飄搖而起,拂過她的臉頰。
難以言喻的冰涼潮濕。
潮濕得她有種錯覺,下一秒她的口鼻就要長出蘑菇來。
然後她就聽到一個劍閣弟子忽然發出一聲慘叫:「啊!!!」
那人手裏的長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雙手捂着臉哀嚎起來。
——祝遙梔看到,他大張的嘴巴里蜿蜒出漆黑藤蔓,藤蔓頂部「噼啪」一聲一朵花來。
像是鳶尾花,但花瓣猩紅滴血。
那是個高大的男人,但此刻像是被這段花枝抽出了所有血肉,單單只剩下一具皮包骨的軀殼,直挺挺地倒了下來,砸在甲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其他人嚇得面無人色,倉惶後退遠離,剛才結好的劍陣潰散得分崩離析。
藤蔓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生長蔓延,只是一眨眼,船頭整片甲板上都是漆黑藤蔓。
然後又是一聲慘叫傳來,司空玉旁邊的少年痛苦地彎下腰,他緊緊捂着自己的心口。
下一刻,鮮紅血液迸濺開來,從他破碎的心臟里飛出一隻幽藍蝴蝶。
司空玉被濺了半身血,立刻拽下腰間的玉牌,一邊快速退開一邊說:「速速向宗門求救!」
有人試了,但只能絕望地說:「該死!弟子玉牌的緊急傳音發不出去!」
朝璃渾身顫抖,連劍都幾乎握不住,「怎麼會這樣...榴花汀,真的只是天災嗎?」
祝遙梔也有些被嚇到了,但因為她被掛起來,所以下面那些藤蔓暫時還爬不到她身上。
「把掌心火都熄了!這些東西好像能看到!」混亂中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於是靈火暗淡下去,船頭一片漆黑。
祝遙梔只能看到那隻從心臟中破繭的幽藍蝴蝶在半空中懶散地扇動翅膀,灑下細碎光芒,倏忽照亮方寸天地。
藤蔓在遊走,發出窸窣聲響。
還有濃郁不散的血腥氣。
死亡,死亡,無法規避的死亡。
死於幽藍蝴蝶,猩紅鳶尾,骨骼被攪碎發出清脆聲響,斷肢如殘花鋪地。
四周很安靜,近乎一片死寂。
祝遙梔能聽到自己吸飽了水汽的粘膩呼吸聲。
不,不對,除了她的呼吸聲,還有無數藤蔓向她靠近的窸窣聲響。
除此之外,她還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黏膩輕緩,像是有什麼東西拖曳過甲板。
祝遙梔渾身一僵,她感到有什麼冰涼的物體攀上她的小腿,游蛇一樣靈活,在她身上纏繞。
她的雙手被綁在身後,所以當那些物體纏裹上她的腰,她的手摸到了一片黏膩的柔軟,還有一些怪異的凸起,在她手心留下輕微的吮吸感。
救命,這是什麼玩意兒?
那幾隻在甲板上翩躚飛舞的蝴蝶像是得到了什麼指令,全部朝着她飛了過來。
它們的蝶翼長滿細密鱗片,幽藍碎光照亮了祝遙梔的周圍。
祝遙梔一下子看清楚她面前的景象,不由得屏住呼吸——
水霧中湧現出透明的觸手,透明又澄淨的銀白,像是流動的寶石。
無數觸手簇擁起一個身影,看上去竟然只是個單薄少年,銀色長髮如霜雪垂落江面,發尾蔓延出鳶尾花枝,少年就坐在這些花枝上。
她看過去的這一瞬間,月光破開層層水霧灑落下來,少年露出的側臉蒼白卻美麗,線條完美得像是經過精確的計算。
剔透的藍色蝴蝶停在少年纖長的眼睫上,祂睜開眼的一瞬,那隻蝴蝶振翅一飛,穿透了遠處一個人的心臟,那個人原本藏在一棵花樹上。
屍體墜落帶起一片哀艷的梨花雪。
藤蔓吸食血肉,綻開的鳶尾靜靜搖曳。
殘暴,無情,卻美得讓人驚怖。
這就是,邪神。
祝遙梔睜大雙眼。
她已經分不清,濕透全身的是霧水還是她的冷汗。
要輪到她了嗎?她將會被鳶尾破開血肉,還是被蝴蝶撕碎心臟?
少年邪神忽然俯身湊近。
祝遙梔對上他的雙眼,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少年的眼睛是異樣的瑰麗,冰藍虹膜潰散又重組,像是星空的隕滅與誕生,奇特的光學構造讓銀白睫毛上都落了幾點星藍幽光。
瞳孔是三角形,漩渦一樣不斷旋轉着,像是能吸人魂魄。
「小可憐。」低柔而空靈的聲音,每個字都帶着一股奇怪的生澀感,像是稚子學語。
祝遙梔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是面前的邪神在「說話」。
少年薄櫻一樣的唇並沒有動,像是有其他發聲器官,吐字輕緩,尾音縹緲如煙。
小可憐?是在說她嗎?
好吧,現在她被掛在船頭上,是有點狼狽。
「你,很好吃,好吃的獵物,喜歡。」
少年邪神星藍色的雙瞳盯着她,像是毒蛇環伺獵物,嫣紅舌尖舔了舔唇。
這張臉該死的好看,蒼白膚色和嫣紅唇舌,對比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和欲感。
祝遙梔忽然覺得雙手有些癢,她低頭往後看,因為麻繩浸了刺骨冰鹽,所以她的手已經被磨出血來了。
——而那幾根纏繞在她腰上的觸手,已經蹭了過去,底下翻出花苞一樣的白色吸盤,貼在她的傷口上吮吸滲出的鮮血。
力道不大,所以給祝遙梔的感覺很奇怪,像是在她手上印下了一連串的親吻。
更詭異的是,因為那些觸手是透明的,所以她可以看到自己的血在觸手內部流淌,絲絲縷縷的。
祝遙梔嚇得說不出話,她覺得,這位邪神完全有可能把她的血吸乾。
「這裏,變快了。」少年抬起一根觸手,對着她心臟的位置點了點。
「...被你嚇的。」祝遙梔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為恐懼而發啞。
「嚇?」
少年邪神歪了歪頭,模仿她的發音語調說出這個字,但他像是無法理解這個字的含義。
祝遙梔沉默。果然是非人之物,無法理解人類的情感。
她的視線下移,少年邪神披着一件白袍,無數觸手與附肢掩在衣擺下,有些觸手上佈滿鑽石一樣規則的切面,在月光下反射出璀璨流光。
美麗而又邪異的,非人之物啊。
突然,祝遙梔感覺自己被狠狠地晃了一下。
她看到的景象也跟着搖晃,猶如鏡中花水中月。
再回過神來,眼前只見一片茫茫水霧,邪神、觸手、鳶尾和蝴蝶都不見蹤影。
底下傳來熟悉的聲音:
「怎麼回事?飛舟怎麼突然晃了一下?」
「哦,沒事兒,撞上榴花汀的界碑了,都怪這霧,看不清楚。」
「哎呀,可算是進了榴花汀,這窮鄉僻壤真不好找。」
祝遙梔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這些人怎麼還能站着說話?
她剛才明明親眼所見,這些人死狀慘烈,骨血模糊。
可這些劍閣弟子還好端端地站着說笑,留意到她的目光,就抬頭說:「怎麼了?大師姐怎麼一副見鬼的樣子?」
祝遙梔面無表情地「哦呀」了一聲:「說不定還真是見鬼了呢。」
這時,司空玉走了過來,對祝遙梔說:「師姐,麻煩你再堅持一下,看到界碑了,我們已經進了榴花汀。」
——這句話,他剛才一開始就說過了。
祝遙梔轉頭看向水霧瀰漫的江面,寫着榴花汀的石碑在夜霧中隱約可見。
難道這是什麼鬼打牆一樣的重複?
祝遙梔心下一凜,對司空玉說:「聽好,榴花汀裏面不是天災,而是邪神本體,立刻向宗門求援,不然我們都得死在這裏。」
司空玉聽她這樣一說,將信將疑地問:「師姐確定嗎?傳音一旦發出,最先趕過來的是仙盟的人。」
「管它什麼盟,快點求救。」祝遙梔都要不耐煩了。
男女主原本的任務是封印邪神,但剛才司空玉和朝璃完全無法和那名少年邪神抗衡,這倆顛公顛婆只會發病一樣吵來吵去。
所以,要想封印邪神來保命,就不得不請求支援。
司空玉到底還算聽勸,拿出一枚令牌單手捏訣,「蓬萊榴花汀,邪神現世。」
那枚令牌化作一道流光飛天而去。
祝遙梔手裏攥着合歡蠱,有些漫不經心地看着眼前的司空玉。
就這小子也配她用合歡蠱?
而系統已經在催促她了:「宿主,快對男主下合歡蠱。」
祝遙梔敷衍過去:「嗯嗯,我自有打算。」
很快,一陣強風乍起,江面水霧被吹散了些許,金色雷霆猛然降下,發出浩大轟鳴。
司空玉說:「執霄雷法,仙盟的人到了。」
雷光熾盛,祝遙梔抬頭往上看,半空中十幾個修士御劍而立,皆着威儀紫袍,衣袍上的赤金流紋在月下熠熠生輝,看起來頗為氣派。
雷光也同樣照亮了水霧中的景象,銀白觸手,猩紅鳶尾,觸目驚心。
司空玉等人見狀嚇得連退幾步,慌亂了一下子之後就結起劍陣。
再次被忽視的祝遙梔:「」
所以說,還要在船頭掛多久呢請問。
夠了,老娘心疼我自己。
祝遙梔看着這些人和無數觸手纏鬥,劍閣這群人的戰力忽略不計,仙盟修士才是主力,萬丈雷霆幾乎要貫徹天地。
系統不忘初心地提醒:「宿主,合歡蠱…」
祝遙梔說:「我的手還被綁着呢,親親。」
系統於是說:「宿主可以用靈氣御物,靈力使用方法傳輸中。」
祝遙梔就等着這個呢,拜託,這可是仙俠世界,她一點修為都用不了,分分鐘祭天。
顯然這個系統也不是什麼靠譜的貨色,只是把她當成給司空玉下合歡蠱的日拋工具人,別說給她開個金手指,連怎麼用修為都是她主動要求的。
只在一瞬之間,她就明白了如何去調用靈力,像是這些東西本來就為她所用。
祝遙梔手指微動,一把木劍應召現形,隨着靈力牽引向上一斬,斬斷了綁着她的繩子。
她在半空中輕巧地翻身騰起,穩穩踏在木劍上。
就這個御劍爽!
系統矢志不渝地催促她:「快下合歡蠱。」
祝遙梔:「好哦。」
她一翻手腕,運起冰藍色靈力注入掌心的合歡蠱,那道符咒化作流光一閃,飛進了,
少年邪神體內。
這一瞬間,祝遙梔突然渾身發涼,像是有什麼不可名狀的存在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讓她有種骨髓都要凍結的錯覺。
她下意識抬頭往上看,夜空中那輪彎彎的下弦月被觸手纏繞,但再一眨眼,明月依舊是明月。
系統:???
系統發出尖銳爆鳴:「宿主你做了什麼啊啊啊啊!」
祝遙梔攤手,語氣很無辜:「手抖了一下。」
既然給司空玉下合歡蠱她會跟着劍閣一起殉,然後由那對顛公顛婆繼承劍閣所有遺產,那這合歡蠱還不如下給邪神。
畢竟單看臉來說,邪神已經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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