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個女人看男人的角度,霍翎覺得端王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前兩次相遇中,她佔據着主動位置。
於是在她爹出事後,他第一時間贈藥、派方建白去找她,讓她不得不親赴常安縣。
早不派相太醫來給她爹看病,偏偏在她踏入縣衙、讓人去請大夫時派來,以至於她必須親自過來向他道謝。
這是一個不肯吃虧,骨子裏帶着掌控欲的男人。
既然在男女之事上都是如此,那面對權勢呢?
堂堂王爺之尊,從京師趕赴燕西,在燕西一待就是小半年,為的是什麼?
遠的先不說,就說近的。
周嘉慕是他的人,他難道從來沒想過讓周嘉慕坐上行唐關主將的位置嗎?
所以,霍翎決定賭一把。
賭輸了,憑兩人這段時間的交集,只要她答應守口如瓶,端王不會對她做什麼。
賭贏了,她就能取走何泰的命。
——以及進一步俘獲這個男人的心。
有這樣的情意在,周嘉慕可以是他的親信,她爹也可以是他的親信。
周嘉慕若能坐上行唐關主將的位置
行唐關副將的位置,豈不是就空了出來?
風雪俱寂,萬籟無聲。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霍翎凝望端王,等待他給予回應。
她以為自己是不緊張的,從端王的角度,卻能看見她下意識抿起的唇角,微微瞪圓的眼睛。
像只受驚後強裝鎮定的狐狸。
這個念頭一起,端王不再克制自己。他抬起另一隻沒被霍翎拽住的手,指尖順着那圈火紅色狐毛,虛虛描摹她的臉龐輪廓,最終停在她發間那抹黑色輕羽上。
「阿翎。」
他換了個更親昵的稱呼,不答反問:「你想如何對付何泰?」
霍翎暗暗長舒一口氣,知道自己賭對了。
她鬆開端王的袖子,又歪了歪頭,示意端王鬆開她的髮帶。
端王假裝沒看懂她的暗示。
霍翎瞪着他,一臉沒想到他這麼幼稚的表情。
端王笑了下,這才收起玩心,重新將手背回身後。
霍翎問:「殿下確定要在這裏聽我說嗎?」
雖說庭院很空曠,也沒什麼不長眼的人敢靠近偷聽他們談話,但大冷天杵在這裏密謀,着實是沒必要。
端王邀請:「我那兒有從京中帶來的美酒,你要不要去嘗嘗?」
霍翎笑道:「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清楚的。美酒不如留待明日,我先回屋休息。」
端王無奈,方才他要送她回屋休息,她還說自己不累。
等他的興趣完全被吊起來,她就鳴金收兵了。
不過端王還是展現出了自己良好的風度和教養。
「我送你回屋。」
「麻煩了。」
***
霍翎說要先回屋休息,倒不完全是為了吊端王胃口。
這幾天時間裏,她不僅要頂着狂風暴雪趕路,還一直在思考反擊的辦法,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到了極限。
原本還強撐着的一口氣,在端王答應合作後,也迅速煙消雲散。
等端王轉身離開,霍翎累得險些滑倒在地。
無墨連忙扶住她。
「小姐,我給你備了熱水,你簡單洗漱一下就快去休息吧。」
霍翎累得都不想動了:「我不是讓你先睡嗎?」
無墨幫霍翎解開斗篷:「就要睡了。我剛剛沐浴完又去廚房找了些吃的。糕點在桌子上,小姐記得吃些東西墊肚子再去睡覺。」
縣衙的院子比較小,裏面只有三間房,一間歸霍世鳴住,一間歸親信孫裕成住,霍翎和無墨一起住在剩下那間空房裏。
無墨交代完這些事情,也實在撐不住了,往床里側一躺就睡了過去。
霍翎簡單洗漱一番,又草草吞下一塊糕點,也跟着睡下。
兩人這一覺,一直睡到入夜。
黑暗如潮水般吞沒屋子,霍翎睜開眼睛時,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但只是一瞬,她就徹底清醒了過來。
對面屋的孫裕成應該是聽到了動靜,等她們洗漱完,孫裕成就過來給她們送晚飯。
食盒裏的飯菜精緻可口,讓人一看就很有食慾。
更難得的是,明明早已錯過了飯點,這些飯菜依舊保持着剛出鍋的溫度。
孫裕成笑道:「我原本是想給你們煮麵條的,誰知到了廚房,廚師竟然還沒走。」
「聽說是端王殿下交代了廚房,讓他們將飯菜溫在灶上。」
「哎,端王殿下真是個好人,不僅派太醫來救治校尉,連這麼點小事都能記得。」
無墨咬住筷子,看着霍翎偷笑。
霍翎給無墨夾了塊羊肉,用吃的堵她的嘴,又問孫裕成:「孫叔,方表哥怎麼樣了?」
孫裕成也是看着方建白長大的,又得了霍翎的交代,下午時去探望過方建白:「年輕人,沒什麼大礙,只是累着了,多休息一段時間就能緩過來。」
霍翎放心了:「那就好。」
吃完晚飯,霍翎和無墨又去休息。
霍翎身體素質極好,睡了兩覺,不僅疲憊一掃而空,整個人還因為睡飽了而容光煥發。
她先去隔壁屋看霍世鳴,見霍世鳴一切如常,才去找端王。
一場大戰結束後,要忙碌的事情並不比戰前少。清點戰功,犒賞將士,整理犧牲名單,給死去將士的家眷發放撫恤金
這些事情不需要端王親力親為,但也需要他一一過目。
剛將手中的摺子看了一半,端王就聽到外面響起敲門聲,親衛推門稟報:「王爺,霍姑娘求見。」
「讓她進來。」
親衛正要領命退下,端王又改變了主意:「等等。」
桌上擺着梅花插瓶,端王隨手摺下一朵梅花,夾在摺子中間做標記。他理了理衣襟,親自出門去迎霍翎。
霍翎站在院子門口,手中撐着一把繪有滿樹紅梅的油紙傘,遠遠就看到端王步入風雪向她走來的身影。
她眼眸一彎,朝門口親衛點了下頭,快步向端王走去。
霍翎抬起手,向端王那側傾斜油紙傘:「殿下怎麼也不撐把傘。」
「就幾步路。」
這麼說着,端王還是伸手去接她的油紙傘。
等來到長廊上,端王收傘,順勢抖落傘面的積雪:「進屋吧,外邊冷。」
「等等。」
霍翎看見長廊盡頭掛着一隻鳥籠。
鳥籠精緻又華麗,由純金打造而成,即使不看工藝,只看那些金子,就知道它價值不菲。
此刻,鳥籠高高掛在長廊上,裏面關着的,好像是一隻——
大雁?
端王主動道:「過去看看?」
來到近前,霍翎看得就更清楚了。
似乎是聽到了動靜,大雁左翅微抬,露出一道癒合後還未重新長出羽毛的穿透箭傷。
它嘎嘎叫了幾聲,仿佛在催促着什麼。
鳥籠旁放着專門投餵大雁的枝條。在這個時節,生長得如此鮮嫩的植物可不多見。端王拿起一根塞進籠子裏,大雁嘎嘎低下頭,吃得很歡。
「要摸一下它嗎?」
霍翎伸出手,小心翼翼觸碰大雁。
見它並不抗拒,這才放心撫摸起大雁被養得光滑透亮的羽翅。
端王在一旁道:「也只有西北邊塞,才能見到如此神采奕奕的大雁。」
神采不神采的,霍翎也看不出來,籠中雁養得再好再精細,終究少了幾分天生地養的野性。她只是在心裏默默祈禱,端王最好不要問她,那隻野兔去了哪裏。
她已經認出這隻大雁的來歷,但她完全沒想過端王會把它撿回來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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