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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成嶺心裏只有一句話——完了!
以往跟着周子舒,是是非非長短圓扁,都有那位天生勞心費力的師父給想到了,張成嶺一個笨孩子,自然不可能跟得上那兩人的思路,於是也就樂得偷懶,一天到晚腦子空空什麼都不想,這會無所依仗,腦子卻出奇的靈活了起來。
他想為什麼那群女人那樣憎恨高小憐,還要帶着她走,不惜被她拖累行程,又要管她吃喝?顯然她是對她們有用的,若不然她早就死了,江湖中最不缺的,就是瞪眼殺人的兇悍人士,那……自己這回被她們抓起來,難不成要三堂會審?
張成嶺打定主意,就算審他,也不能供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不然麻煩一定大大的,他身上是非更多——可萬一高小憐認出了他呢?
他腦子裏轟隆隆一陣胡思亂想,被那黑衣女人大麻袋一樣地拖出了客棧,到了馬棚旁邊的一個小角落,那女人卻忽然把他放下了,張成嶺驚疑不定地打量着她,女人卻揮手解開了他的穴道,一把拉下臉上的面具,開口問道:「你是張成嶺那個小沒用的?」
張成嶺先是瞪大了眼睛,隨即簡直要喜極而泣,差點便要撲上去,勉強壓住顫抖的聲音,叫道:「顧湘姐姐!」
他張開手臂好像想抱她一下,卻被顧湘用一隻手抵住,推到一邊,顧湘一本正經地說道:「男女『胖瘦』不親,我是有家室的人了,你別動手動腳的。」
張成嶺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地看了她半天,忽然恍然大悟道:「咦?你嫁給曹大哥了嗎?我明白了,你是和他……一被子了嗎?」
顧湘的臉一下紅了,橫眉立目地瞪着張成嶺道:「你胡說些什麼?哪個混賬教的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少女和婆娘的區別,就在於少女再彪悍,也只是說別人的事的時候彪悍,一到自己頭上,總是臉嫩的。張成嶺其實腦子裏很無邪,無論是在張家還是在流亡的路上,都沒人真正地給他講過那些事是怎麼回事。
只能在他那兩個老不正經的師父你一言我一語的互相調戲裏,聽出一些蛛絲馬跡來,然後結合自己的想像,得出了「一個被子睡過的,就是夫妻」的這個結論,於是在少年純潔的心裏,被子,成了一個神奇的、好像交杯酒一樣的儀式。
他不覺得有什麼不純潔的,便順口問了出來,顧湘便炸了,抬手便要教訓這齣言不遜的小流氓一番,張成嶺忙一邊念叨着口訣一邊躲了開去——這簡直成了他的標誌了,不念口訣,便使不出輕功來。
顧湘又「咦」了一聲,剛剛動手的時候,她便覺得這小鬼有些功夫,若不是有幾招看起來比較熟悉,黑燈瞎火地差點認不出來,便上下打量着張成嶺,說道:「有日子不見,你倒是出息了些麼,我家主子和你師父呢?」
張成嶺便將自己是怎麼被那對狗男男無情拋下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顧湘聽完「呸」了一聲,伸手在他後腦勺上扇了一巴掌,呵斥道:「你翅膀硬啦?知道那些人是誰麼,連我和……和曹大哥都不敢輕舉妄動,你充什麼英雄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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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牆頭上又跳下一個人來,也是黑衣面具打扮,身上穿着女人的長裙,道:「阿湘,你怎麼這麼久,我還以為……」
一開口,竟是個男人,他瞧見張成嶺,話音陡然頓住,摘下面罩,原來此人正是曹蔚寧。
曹蔚寧瞪着眼睛看了半晌,才指着張成嶺道:「啊……你是,張成嶺那個小傢伙嘛,怎麼把自己弄成一個小花臉?你師父他們呢?」
張成嶺老老實實地又要把經過說一遍,顧湘忙開口打斷道:「先別廢話敘舊,趕緊把姓高的那姑娘弄出來再說。」
她從懷裏摸出一張紙來,上面歪歪扭扭地畫着線條和幾個誰也看不明白的缺橫少豎的鬼畫符,顧湘道:「我把這客棧有幾間房都畫出來了,這個有圓圈的地方,就是高小憐被關着的地方——見了鬼了,本來我以為她們是輪流看着她,誰知道這些女人好像戒心很重,連自己人也不肯相信,只有那婆娘的幾個心腹才碰得到高小憐。」
曹蔚寧湊過來,敲打着下巴問道:「咱們怎麼辦?」
張成嶺躍躍欲試,好像他冒險冒上了癮一樣,於是出餿主意道:「不如我們去折騰出點動靜,我去引開她們,你們去救人,然後我們會和。」
曹蔚寧道:「好主意!」
顧湘涼颼颼地道:「咱仨有一個有你師父或者我家主人那樣的能耐,可以不用想什麼法子,直接衝進去打架抓人就行了——小子,你學了幾天輕功,就想把別人『引出來』了?」
曹蔚寧立刻倒戈改口道:「是,阿湘說得有理。」
張成嶺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顧湘哪怕說的是「曹蔚寧是個混蛋王八蛋」,他也會這麼點頭哈腰毫無節操地接一句「阿湘說得有理」。
顧湘運籌帷幄地分析道:「那些婆娘不是一般人,為首的那個,人稱『黑蠱婆婆』,傳說中來自南疆,會巫蠱弄瘴之類的……」
張成嶺一聽「南疆」二字,便忍不住插嘴道:「怎麼會,大巫是好人……」
顧湘白了他一眼:「大巫怎麼樣,他管着南疆十萬大山,難不成連裏面住着的蟲蟲草草也要都照顧到?再說,我都說了只是傳說……」
曹蔚寧立刻道:「就是就是,咱們中原人對南邊的事一直諱莫如深,其實也不是很清楚。」
張成嶺只得無言地看了曹蔚寧一眼。
顧湘繼續道:「這婆娘有多厲害,我也說不好……反正我是打不過的,曹大哥麼,若是普通交手,說不定有幾分把握,但是跟了這一路,我冷眼旁觀,覺得黑蠱婆婆肯定有別的手段,這便難辦了,再說她們人還多。」
曹蔚寧建議道:「不然……咱們吹迷香?」
顧湘道:「你覺着黑蠱婆婆是會着你的道兒,還是會着我的道兒?這種東西中原人本來就比不上南疆人,你……」
她好像想罵人,看了曹蔚寧一眼,又咽了回去,到底是自家男人,沒忍心。
曹蔚寧忙從善如流地說道:「有道理,就是這麼回事,我真是太傻了,還是都聽你的吧。」
三個臭皮匠於是決定唯顧湘馬首是瞻,她便像模像樣地指揮起來。
周子舒熬過了子夜過後的三刻功夫,感覺七竅三秋釘已經疼得不是那麼劇烈了,這才發現兩人的姿勢實在不對頭,便乾咳一聲,從溫客行懷裏掙出來,只見溫客行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似笑非笑地問道:「阿絮你春宮圖畫得如此栩栩如生,如此一揮而就,其實是厚積薄發吧?」
周子舒同樣似笑非笑地回敬道:「過獎過獎,信手塗鴉罷了。」
溫客行道:「哦?信手塗鴉也能這麼傳神?」
周子舒轉過頭去,從小巷子裏穿出來,彎腰仔細查看着地上的血跡,顧左右而言他道:「看來她是往那邊跑了,不過柳千巧怎麼會在這裏?」
溫客行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後,聞言嘆道:「阿絮啊,你跟我何必這樣客氣呢?有這個想法,大家可以開誠佈公地說出來聊一聊,也能商量一下位置問題嘛。」
周子舒淡定地道:「這事沒必要商量。」
溫客行猥瑣地笑了笑:「那更好了。」
周子舒打斷他的美夢道:「你別做夢了。」
說完便順着血跡追了上去,溫客行跟在他身後,明顯不在狀態——眼下他正忙着精蟲上腦,可不關心柳千巧是死是活的問題。
兩人一路循着蹤跡,追了出去,路上,周子舒忽然問道:「長舌鬼要殺你,他身後的人也要殺你……是為什麼?」
剛還在聒噪喋喋不休地溫客行忽然啞然,沉默了,就在周子舒以為他不準備回答的時候,才聽溫客行道:「你以為,為什麼我是鬼穀穀主呢?」
周子舒掃了他一眼,順口道:「你神通廣大。」
溫客行便微微笑了一下,他這笑容有些牽強,竟隱隱地含着些瘋狂的東西,他說道:「我是谷主,是因為他們都拿我沒辦法,誰進了鬼谷,外面的罪責便一筆勾銷,若它是個世外桃源,還不被擠爆了?」
這道理周子舒用腳趾頭想也明白,可那一刻,他卻仍是沉默……好像只是想聽這個人親口說出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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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客行便接着道:「風崖山下,沒有道義,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誰都奈何不了我,我想弄死誰就能弄死誰,所以我是鬼穀穀主,他們一時半會弄不死我,只能都聽我的。不過這不代表他們不想弄死我,有機會的話,還是會折騰折騰的……比如有些人覺得,得到了當年容炫的秘籍,就能手刃我這個大魔頭。」
周子舒看着他道:「為了幹掉你,惡鬼不惜冒着被太陽『曬化』了的危險,違規出谷興風作浪?」
溫客行便無聲地笑起來:「那是因為惡鬼們耐心都不大好,歷任谷主,沒有能活着在那個位置上待上三年的,這已經是我的第八個年頭了,還不識趣地賴在那不肯翹辮子,你說他們豈不是很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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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舒沉默半晌,說道:「若是我能活得時間長一點,倒是可以想法子能叫你不用再回去,當小白臉養着你。」
溫客行一頓,轉過臉來看着他,好像在確認他是不是開玩笑一樣,半晌,才道:「你說……要養着我?」
周子舒一笑,說道:「在什麼位子上沒關係,若是被困在一個位子上,便不舒服了,這感覺……」
他便停了下來,剩下的話泯於一個淺淺的微笑里——這感覺,沒有比他再明白的了。
天將破曉,不久,柳千巧的蹤跡斷了,兩人原地找了片刻,一無所獲,正準備回去的時候,忽然,一聲女人的慘叫傳來,周子舒眉頭一皺,便展開身法,往那方向去了。
兩人隱藏了自己的吐息,放輕了腳步,躲在一邊看着,只見柳千巧肩膀上中了一支箭矢,仍然奮力地在和一個人打鬥,那人竟然也是個臉熟的——竟是蒼山派的黃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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