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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我把錢袋丟地上,你就當你撿到的……」千柳已經開始自欺欺人了。
「……這主意貌似還不錯,你丟吧。」顧青塵自己也想不出辦法了,聞言皺眉很久,最後只得和她一起自欺欺人……
「一千兩!」卻在此時,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顧青塵與千柳齊齊看去,只見一名容貌清俊的男子鶴立雞群,雙目灼灼的望着台上的胭脂。
胭脂就仿佛開錯季節的花,落寞的立在台上,仿佛一枝隨時會被狂風亂雪吹落的梅花。
直到那男子一步一步的走上台來,將身上的狐裘脫下,小心翼翼的蓋在她身上,仿佛一座平地而起的巍峨小山,為她擋風遮雪,還她天地清明鈐。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身旁,老鴇尖聲為胭脂敲下此身價,「一千兩,今夜,胭脂姑娘便屬這位爺了。」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那清俊男子咀嚼着這話,卻洒然一笑,輕輕將狐裘為胭脂系好,聲音溫潤如泉,道,「小將謝書賢,只拾落英不忍摘。」
身旁,眾生百態,笑他,罵他,謗他,說他小小一員驃騎將,不該為了一個青樓女子便掃了錦衣衛指揮使大人的面子,只恐日後仕途難走……
卻不知,遠處,那位錦衣衛指揮使大人很沒形象的往桌上一趴,遠遠望着那員小將,喃喃道:「你救了本大爺一命……」
胭脂換皮的數月,費心費力,千柳本想着今日終於能夠睡個好覺。
不想顧青塵來問這個胭脂究竟是怎麼回事,千柳當下便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倒豆子似的倒給他,燕小李如何如何,荼蘼如何如何,說着說着,她便想起了胭脂。
唉,荼蘼姐看盡了世間男兒因美色的薄情,這次把勇氣堵在胭脂身上,只怕結果不會那麼樂觀。
與愛錯一個人,便負了一生的女人不同,胭脂不愛任何人,她只愛銀子……
賞花會上,胭脂如願以償的將自己賣出最高價,卻又因為顧青塵鬧出的那檔子破事,被好事之人封了個外號——四兩娘子。
老鴇本想給她換個名字,卻被她笑着拒絕。
「京城花魁十數人,多數以花草琴瑟為名,如奴家這般,以此俗物為名者卻是一個沒有。」胭脂跪坐在菱花鏡前,任由身旁兩名童女為她梳髮簪花,淡然道,「既是獨一份兒,奴家為什麼不要?」
「可這名字,實在有些……」老鴇為難不已,換了一個人如此桀驁不馴,她早一個耳刮子過去了,可胭脂根本沒跟她簽過賣身契,不過是掛牌在此,平白無故颳走一個花魁,她可不幹這蠢事。
胭脂豁然站起,一身大紅海棠新衣層層疊疊的落下,仿佛鮮紅的花瓣雍容綻放。
「從今天開始,只有旁人追逐奴家的份,只有別人拾奴家牙慧的份。」她昂首笑道,仿佛俯瞰世人,又仿佛僅是自言自語,「奴家是四兩娘子,日後自然會出現五兩娘子,六兩娘子,卻不會出現三兩娘子……只要奴家還活着一天,她們學奴家,卻無法超過奴家……」
胭脂所言非虛。
世上本多喜新厭舊之輩,那些家有嬌妻美妾的達官貴人,最愛時不時嘗個新鮮,不然那十里花街,揚州瘦馬,靠誰來養活?
只是嘗鮮歸嘗鮮,倘若沒有幾分手段,卻又留不住常客。花魁年年有,可又有幾個來年依舊能保住這個名頭,百花齊放,卻只有姚黃魏紫,花中稱後,長盛不衰。
但胭脂做到了。
當朝閣老裴元級已過古稀之年,雖然保養得當,鬚髮皆在,但是那腰那腿,絕對跟老當益壯掛不上鈎,可進了胭脂的閨房,出來的時候卻滿面春風,仿佛年輕了個十歲似的,逢人便夸:「那胭脂真是好啊……真是好啊……」
旁人好奇心起,立刻問他:「好在哪裏?」
那裴閣老卻神秘一笑,緘默不語。
男人好奇心上來,便和小貓一樣,不消幾日,便都往萬花樓跑,打算以身試法,求得真相。世上之事本就以訛傳訛,此事久經人口,便越傳越廣,越傳越神,把個胭脂傳成了身懷彭祖之書的神仙中人,又或者是化為人形,遊戲人間的狐仙。
真相是什麼,至今無人知曉,卻只見越來越多的人往萬花樓跑。
其中也不乏性情古怪,刻意刁難之人,譬如今天,來萬花樓中千金一擲,點了胭脂去的男人,竟赫然是花街柳巷中的一員常客,只是……此客常在對面的小倌館,萬花叢中過,他只拈菊花一笑,其他花兒再美再艷也視若無睹。
老鴇知他來找茬,有意推託,謊稱胭脂身體欠恙,可這位大爺來勢洶洶,從袖子裏抓出一把金葉子,往老鴇腳下一扔,人便摟着兩名眉清目秀的小倌兒,大搖大擺的上了樓。
眾人見他一腳踹開胭脂的房門,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只怕下一刻便要衝進去救命。
可一盞茶時候過去了,那位大爺卻是神清氣爽的推開門,朝樓下喊了一聲:「怎麼待客的!糕點茶水也不上一點,渴了本大爺不打緊,渴了胭脂姑娘可是天大的罪過!」說完,又是一把金葉子灑了下來。
樓下的客人們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一個個脖子伸得比鵝還長,恨不得立刻生出一雙鴨翅膀,呱呱呱的飛進房子探個究竟,到底那胭脂是使了什麼手段,將這麼個大爺都伺候的服服帖帖的!
老鴇更是熱淚盈眶,恨不得現在就叫樓子裏的姑娘們過去磕頭學藝,倘若把這本事學好了,何愁對門那些兔兒爺搶生意!明天就讓他們全部倒閉!讓那群兔兒爺滾去院子裏吃青草!
故千柳搖着小扇子前來拜訪時,若非與胭脂正巧撞見,恐怕要排到明年春天才能見着她的面。
胭脂與千柳有患難之誼,又彼此對了胃口,當千柳提起關於她的奇聞時,胭脂撲哧一笑,竟也不藏私,將事情原委說與她聽了。
「這世上哪來那麼多的光怪陸離之事,若要功成,不過是事在人為。」胭脂笑着為千柳沏茶,低眉含笑時,髻上髮簪垂下一縷花穗,淡紅色的花瓣貼在她的臉上,卻是花不足以擬其色,蕊差堪狀其容。
將一杯龍井新芽推倒千柳面前,胭脂笑吟吟的道:「奴家琴棋書畫,吹拉彈唱樣樣都會,只可惜樣樣都不精,比起春香樓吳姬的七步成詩,綠紅院李新花的黃鸝之音,又或者雲外樓的那群波斯舞姬,奴家只怕給她們提鞋都不配。只不過……身為一個女子,奴家並不需要有這樣的才華。」
兩杯新茶,倒映着兩張絕色容顏。
「世人善嫉,男人更是如此,奴家所有的才華,不是為了超過他們,而僅僅是為了逗他們開心……就如那裴閣老吧,下得一手的爛棋,奴家要贏他簡單,可要只贏他半子,卻是費盡了苦心,還好付出便有回報,那夜他下的盡興,回去之後,逢人便夸奴家的好。好什麼啊?好在知情知趣,好在他的心情。」
胭脂吹開杯中茶葉,輕啜一口,笑道,「至於那些故意來找茬的人嘛,其實奴家也沒有辦法,只能盡力而為,譬如前幾日來得那位大爺,明明只喜歡男人,卻偏要來點奴家。不過他肯出錢買奴家,奴家自然要看在錢的份上,讓他盡興……所以奴家就約他下會一起去逛小倌館,順便評點了一下男色之道,看在志同道合的份上,他也不會太過為難奴家。」
千柳這才知道為什麼最近京城裏新起一道童謠,叫做四兩娘子撥千金。
京城裏的花魁娘子們不少,但像胭脂這樣敬業的幾乎沒有。當其他花魁們在院子裏悲風傷秋,感嘆身世時,胭脂早將花魁當做一項事業來拼命了。如此美貌再配上這種拼命斂財的性子,叫她怎能不財源滾滾來?
感嘆過後,千柳回到正題。
「那最近的客人里,可有一些長相或者性子比較奇特之人?」千柳斟酌一下言辭。
千柳好久都沒見到燕小李了,還真有點憂心,不過荼蘼在胭脂附近,燕小李也應該在不遠處吶,會不會是喬裝打扮了?
千柳千柳本不抱什麼希望,可不曾想,胭脂沉吟片刻,居然抬起頭,笑得古怪:「有啊。」
「真的?」千柳大驚,「此人是誰?可知他的行蹤?」
「喜歡戴面具,身材高大,還擅長用刀……」胭脂緩緩抬起一根纖指,指着千柳,噗嗤一笑道:「不就是顧大人麼?」
千柳默然看她。
胭脂對她笑得很有深意,一雙手緩緩按上她的肩膀,道:「放心吧,顧大人雖然性格惡劣,人見人恨,鬼見鬼愁,不過在這方面還是很潔身是好的……倘若你還不放心,奴家便讓相識的姐妹龜、公們給你監視則個,如有異動,立刻喚你過來抓姦!」
「……不,不用了。」千柳嘴角一抽,「胭脂姐,你真的誤會了……」
她還未解釋完,房門便被人轟的一下踹開。
「四兩娘子在不在這?」一個身着將服的男子桀驁不馴的走了進來,自始自終沒拿正眼瞧過人,連身旁扶他的兩名傅粉少年也生得一臉傲慢。
千柳與胭脂對視一眼,然後,胭脂款款而立,朝他笑道:「奴家便是,卻不知這位公子……」
「聽說四兩娘子身負絕技,不管對方是八十老叟還是八歲幼童,只要給錢,通通可以伺候得來,卻不知此事當不當真?」那男子打量了胭脂一眼。
他出言不遜,胭脂卻毫不在意,微微一笑,應了個是。
「那就好……抬上來!」那男子回頭喊了聲,登時有兩名小校抬着一名青年進了屋。
那青年也着將服,卻帶着血污,一眼望去臉色蒼白,聲息全無,竟是個死人!
「一千兩銀子!」那男子伸出一根手指,道,「四兩娘子肯睡老叟,肯睡兒童,卻不知肯不肯睡個死人?」
他的手指豎在胭脂眼前。
胭脂一雙眼眸卻直直的落在那死人身上。
那是個約莫二十三,四的青年,眉目清俊,宛如孤生之竹,卓然有傲骨。他靜靜的躺在地上,就像睡進了一片竹葉中,說不出的清雅動人。
「怎會是他?」胭脂定定看着他,就像點花會上,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身邊,將狐裘披到她肩上時一樣。
初相見,只拾落英不忍摘。
再相見,當日的溫柔將軍,竟已……死了?
謝書賢,世代書香門第,本已登科及第,但見烽火連三月,南蠻戰事起,便即投筆從戎。
染滿墨香的手握緊寶劍,溫潤如玉的雙眸染上血光,他代替臨陣脫逃的主將,死守雲城二十天,若沒有他,便沒有八月南蠻大捷。
可當戰報上傳,領了大功的卻是那個膽小無能的主將。
其父兵部左侍郎趙闊,特地於點花宴上將謝書賢約去,先是劈頭蓋臉一陣罵,厲聲責備他不該擅自替代主將,完後,啜了一杯龍井,然後令人呈上白銀千兩。
銀錠呈品字形堆在玉盤上,慘白的光芒照着趙闊醜惡的嘴臉。
出生入死,血染山河,最終不過是為這種人作嫁衣裳。
那一刻,謝書賢一腔熱血都冷了下來。
直到一個聲音蓋過眾人的喧囂,在點花宴上響起,卻帶起了更多的嘲笑。
「四兩!」
謝書賢抬起頭,看向台上立着的那名女子。
她美的落寞,就仿佛錯生時節的梅花。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唯有香如故。
看着她那張看透人世的倦容,謝書賢一時之間,感同身受,待回過神來,人已在台上,展開的狐裘宛若飛起的白雪,輕輕落在她的肩頭。
他對她笑:「小將謝書賢,只拾落英不忍摘。」
千兩髒銀,最後竟被他一擲千金,全堆砌在胭脂腳下,變成一堆漂亮的墊腳石。
他溫柔的扶着她的手,把她捧得高高的,回頭,卻遭了人的毒手。
趙闊老奸巨猾,他兒子卻是個不學無術的東西。
搶了謝書賢的蓋世之功,卻覺得這是自己理應得到的,那謝書賢平白無故得他家裏那麼多錢,竟叫他無法咽下這口氣。當即以主將名義約他一起出城賽馬,賽到中途,竟猝不及防的
將鞭子甩在謝書賢臉上,將他一鞭抽下馬。
可憐謝書賢一代儒將,落馬之後,竟再沒睜開過眼。
那趙家大少爺卻還嫌不夠,不但不為之裝殮屍體,還令人將他送進妓院,心想你生前潔身是好,我偏要讓你晚節不保,看本少將你硬塞進妓院裏,回頭再讓人回報,說你這酒囊飯袋死在青樓艷妓的肚皮上了!
胭脂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
但是,她還是將謝書賢冰冷的屍體留了下來。
不為別的,就因為那日他重金買她,卻連她一根手指頭都沒動過。
她欠他一個晚上。
是夜,胭脂一身紅衣宛若新嫁,靜靜的跪坐在謝書賢的屍體旁,挽起袖子,從銀盆里撈出毛巾,擰乾了,然後一點一點的為他擦拭臉上的淤泥血跡。
旁邊兩名家丁乃是趙家公子留下,一路監督着胭脂,以防她收了錢不辦事的。可是早些時候還好,一到了晚上,這二人便有些坐不住了。
青樓是做男人生意的地方,不是做死男人生意的地方,加上怕被客人撞見,所以老鴇早早的便將胭脂打發到這偏僻院落來。此處年久失修,門縫牆壁間都裂着縫,時不時吹進一兩縷陰風,從人脖子上繞過,冰涼柔順,仿佛女人的頭髮,實在是有夠滲人的。
本來兩名家丁就覺得這裏很驚悚了,沒想到下一刻胭脂讓他們更驚悚……
只見她扛起謝書賢,往床上丟去……
「你你你!」家丁甲嚇的跳了起來。
「見笑了。」胭脂靦腆回首,「奴家家境不好,以前曾女扮男裝,給人扛過好長一段時間的麻袋……」
「誰誰誰管你是扛麻袋還是扛西瓜了!」家丁乙亦是驚的魂不附體,「你你你真的連屍體都不肯放過?姑娘,姑娘人鬼殊途,這樣很傷身的……」
「沒辦法,收錢辦事,總得盡心盡力嘛。」胭脂說完,人已經蹬掉繡花鞋,爬上了床。
床很小,胭脂只能緊挨着謝書賢躺下,臉對着臉,嘴對着嘴,胸口貼胸口。
眼前的男子年輕俊雅,指尖發梢都溢出一股清貴之氣,胭脂看着他,怎麼也想像不出他縱橫沙場的模樣,執起他的手指嗅嗅,也只嗅到了一陣淡淡墨香。
被謝書賢寬闊的背擋住,兩名家丁看不到胭脂究竟在做什麼,只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便道她在行房中之事,頓時嚇的魂不附體。
「口味太重了!太重了!」家丁甲涕淚橫流。
「住手啊!住手啊!」家丁乙痛哭不已,「公子爺那我們會敷衍過去的!你,你還是放過這位,讓他早早安息吧!」
胭脂哭笑不得,只好握着謝書賢的手輕輕放下,然後安靜的躺在他身邊。
青衿覆素衫,他闔眼而眠的模樣,如梅上輕雪,如雲端皓月,清雅處一世無雙。
「將軍,你安息吧。」胭脂閉上眼睛,低聲道,「千柳妹子有個當錦衣衛指揮使的哥哥,她既然說了要幫你一把,日後自然會有人來還你公道……奴家能為你做的便只有這麼多了,黃泉路上,請君從容去吧。」
她沒瞧見,那謝書賢的睫毛微微動了一下。
「你你你在做什麼?」兩名家丁又害怕起來,「幹嘛平白無故的跟這死人說話?」
「奴家念念佛經不成麼?」胭脂只好睜開眼來,對他們沒好氣的說到。
兩名家丁這才釋然,一邊囑咐她多念念,一邊退到離他們最遠的角落裏,喝酒壯膽去了。
胭脂笑笑,重又躺下,與謝書賢眉目相對,呼吸綿長,過了一會,竟咦了一聲。
「又,又怎麼了?」兩名家丁正處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境地,咋聽她的聲音,連杯子裏的酒都灑了出來。
胭脂卻不理睬他們,而是翻了個身,騎到謝書賢身上,伸手扯開他的衣襟,俯下身去。
「你要幹什麼!!」兩名家丁驚的把酒壺都碰倒了。
胭脂不過是將左臉貼在謝書賢的胸口。
心頭尚在跳動,手腳尚有餘溫,雖然臉色慘白,但是胭脂曾經在碼頭給人扛過麻袋,見過船家救那溺水之人,有些人雖然被拖上岸時已經沒了呼吸,但卻不是真死,而是一口氣沒上來,於是背過氣去。那些經驗老道的船家便會撬開他的嘴,將水壓出來,然後嘴貼嘴的給他渡上三口生人之氣,倘若這人運氣好,還能活轉過來。
想到這裏,胭脂再不遲疑,雙手撫上謝書賢的臉,將一張蓮臉湊上去。
「阿米托佛!阿米托佛!你這樣會進阿鼻地獄的!」兩名家丁驚的大呼小叫。
月浮雲涌,青燈忽滅,他們話音剛落,破屋中便吹進一陣怪風,吹得胭脂金釵搖落,一頭青絲鋪天蓋地的展開。咋眼望去,仿佛一隻勾魂攝魄的艷鬼。
那風繞着謝書賢不停轉悠,就像是黑白無常的步伐,腳不沾塵,只勾起陰風一陣,告訴世人速退速避,莫要擋住勾魂鈴。
胭脂迎着那陣怪風,俯下身去,將帶着梅香的唇貼在他冰涼如雪的唇瓣上。
初見時,只拾落英不忍摘。
再見時,將軍一逝如白雪。
為君恩,梅花還雪一段香。
榻旁,兩人交纏的十指緩緩扣在一起,在家丁們的慘叫聲中,驃騎將軍謝書賢,終是緩緩睜開了他那雙溫潤如玉的眼。
那勾魂般的怪風亦在此刻悄然停歇,仿佛一聲嘆息,從胭脂耳畔刮過,躍出窗外,瞬
間沒了蹤跡。
「詐屍啊!!!!」家丁甲屁滾尿流的奪門而出。
「不關我的事啊!你要找就找公子爺啊,一切都是他不好!」家丁乙淚奔逃跑。
「滾開!你要跟我分頭逃跑才對啊!」家丁甲罵道。
「死開!我只要跑得贏你就安全了!」家丁乙毫不掩飾自己的險惡用心。
兩人你追我趕,很快就跑得無影無蹤。
破敗的小屋裏,就只剩下胭脂與謝書賢,四目相對,你上我下……
殘燭已冷,她身披月華,盈滿了謝書賢的雙眸。
「你還活着。」她俯視着他,微微一笑,「真好。」
謝書賢靜靜望着她,良久良久,才將她的手牽到胸口。
那顆因為看破官場黑暗而冷卻的心,那顆因為紅塵俗世而倦懶的心,在她的指尖,狠狠的跳動着。
「我還活着,真好。」月華如露滴在他的眉心,他望進胭脂的雙眸,溫柔的微笑,「還能見到你,真好……」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卻不提此處兩人,情愫暗生,單說那千柳回了顧青塵住處,將此事說與他聽,竟引出了一番官場地震。
且說那顧青塵從國師手中領了犒賞三軍之職,那封關於趙家大少爺死守雲城的戰報便是遞到他手中。
有關此事,兵部侍郎趙闊早已為兒子上下打點好,除非親眼目睹過雲城守衛戰,否則找不出他半點茬子。
壞就壞在他那兒子實在福緣淺薄,惹什麼不好,竟惹出個千柳。
惹到千柳就等於惹到顧青塵,惹到顧青塵……就等於惹到了一窩錦衣衛。
那錦衣衛是什麼人,仿佛蒼蠅叮血,仿佛餓虎撲食,仿佛雁過拔毛……總而言之,他們無孔不入,就算是一隻每縫的雞蛋都能被他們叮出血來,更何況那趙家本來就屁股不乾淨。
結果不查還好,一查,就查了個真相大白。
「冒領軍功,臨陣脫逃,收受賄賂,貪污軍餉……」顧青塵看着面前比人還高的一疊罪證,負手而立,半晌,回過頭來,對千柳神秘一笑,「好久沒抄家,兒郎們的爪子都快生鏽了,沒想到他居然送上門來,哼哼哼哼……」
千柳看了看,居然扯出了兩個三品大員,不由擔心道:「朝中之事我不大懂,不過這事牽扯的人這麼多……」
顧青塵看了她一眼,然後從那堆罪證中撿出一張,遞給身後肩上紋飛燕的男子。
「那是什麼?」千柳很好奇,罪證那麼多,為何他偏偏挑最下頭那一張。
「抄家的時候告訴你。」顧青塵拍了拍她的肩膀。
直到三日之後,兵部大清洗開始,趙闊首當其衝,抄家滅族,其家產半數充公,半數賜給了新任左侍郎謝書賢。
那時,顧青塵才抗不過千柳一直追問,將密信上的內容說給她聽。
風起,吹皺一池秋水。
落英,依稀瘦了花枝。
一切似乎都發生在一夜之間。
權勢滔天的趙家倒了台,名不見經傳的謝書賢連升***,成了當朝最年輕的三品大員。胭脂則因為謝書賢起死回生一事,整個人更加縈滿神秘色彩,便是同一個樓里的姑娘,也有人將她當做狐仙參拜,更有那說書先生將她的事跡改編成傳奇摺子,一傳一唱,便人盡皆知,一時之間,風頭無人能比,本以為從此要客如雲來,沒想到轉眼之間便被一個人給包了場。
那人便是謝書賢。
煙花之地,煙花之地……煙花,是只能開在夜空中的,再是美麗再是渲染,也開不到早上,所以恩客們總是趁夜而來,唱一曲你儂我儂,恨不得將兩人摔成一個人,可一到早上,便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煙花女子們,靜靜的等待下一個夜晚,下一次綻放,下一個男人。
那謝書賢……卻很不一樣。
他夜夜都來,可哪怕是最荒唐的時候,也只是枕在她的膝上,清俊的臉頰被醉意染紅,有些口齒不清的說:「抱歉……謝某不勝酒力……」
「你可是個將軍。」胭脂哭笑不得的放下酒盞,試圖將他扶起,「將軍不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麼?」
花燈燃,美人眉目如畫。
謝書賢靜靜望着她的笑靨,良久,才微微一笑,道:「謝某是個例外……為此沒少被軍中將士欺負。下次若是還有人找我拼酒,謝某可不可以拉他們來這?」
「沒問題,交給奴家吧!」胭脂錘胸脯道。
然後,她後悔了。
第二天,謝書賢帶了一班舊部來找她,一群刀頭舔血的壯漢將胭脂一圍,然後齊齊露出曖昧的笑容,將手中的酒盞往她手中一遞:「小弟見過嫂嫂。」
胭脂喝下去的酒差點吐出來。
「你們喊奴家什麼?」胭脂問這話時,目光卻是瞟向謝書賢。
謝書賢朝她露出一絲鼓勵的微笑。
胭脂完全不懂這笑容的意思。
她只能耐着性子對這些大老粗解釋,謝將軍猶如天上明月,雲端之雪,她胭脂卻是地下淤泥,一枝殘花,你們這群不知所謂的甲乙丙丁,別用她來侮辱將軍的威名。
將士們被她數落的面面相覷,臨走的時候,為首那人更是拍了拍謝書賢的肩膀,意味深長的留下一句:「將軍,任重道遠啊……」
當時胭脂沒覺出這句話的味道來,只是覺得謝書賢的表情有些鬱郁。
直到第二天,她被老鴇告之,謝書賢付了一大筆錢,將她給包了下來。
之後,他依舊夜夜都來。
但是,他每天早上也會來。
有時,邂逅在早點鋪,她剛剛坐定,便聽到身後有人聲如撥弦,道:「你在這啊。」
胭脂一回頭,便看見謝書賢青衣儒雅,站在晨曦之下,對她微微的笑。
「你也在這啊。」胭脂便跟着他笑了起來。
笑罷,兩人自然是拼了一桌,吃着兩碗稀飯,和一個盤子裏盛的肉夾饃和包子。
有時,又邂逅在首飾鋪里,胭脂從左邊的梅花簪看到右邊的燕子銜珠簪,咬着手指,
猶豫不決,最後終於咬咬牙,將銀子遞過去:「給奴家將這支燕子銜珠包起來。」
這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便從她的身後伸出,將剩下的那支梅花簪拾起,然後收了回去。
胭脂甚至那隻手一回頭,便看見謝書賢立在她身後,對她笑得溫文爾雅。
「你什麼時候來的?」胭脂吶吶問他。
「沒多久。」謝書賢看了看窗外晚霞,「從你挑簪子開始。」
「……」胭脂無言,她為了省錢,跟老闆說了至少三個時辰,直把老闆說哭了才拿到了最低價……為此她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
「可否賞臉,一起吃個飯?」謝書賢對她微微一笑,然後手一抬,那支梅花簪便被他簪進她的墮馬髻中,「作為報答,這支簪子便送你罷。」
那天晚上,他們一同吃得飯,不是在紙醉金迷的花街柳巷,而是在靜謐的一處僻靜小館,清蒸魚,炒青菜,麒麟豆腐,草菇肉末湯,家常小菜,清淡養生,就像謝書賢給人的感覺一樣。
邂逅於清晨,邂逅於傍晚,邂逅於街角,邂逅於畫舫……隨着一次又一次的邂逅,胭脂終於心裏有數了。
除非月老拋下天底下所有男女不管,天天跟在他們兩個身畔,不然便是他有意為之,不然哪來那麼多的邂逅?
胭脂是個過來人,謝書賢的心思她一猜就透。
於是這日同他在鬧市中閒逛時,她有意無意的與他攤牌。
「謝將軍,聽說近日國子監祭酒有意將他的獨女許配給你?」胭脂鬢邊搖曳着一支燕子銜珠簪,長長的珠串落在她的臉頰邊,珠圓玉潤,卻被她的妙麗容顏比得宛若魚目,她轉過頭來,對謝書賢笑道,「還有,據說那位國子監祭酒大人……似乎是您父親的至交好友,更是您的授業恩師呢。」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視他為父,更視他的女兒為妹妹。」謝書賢笑着應她。
「……」胭脂噎了一下,繼續笑道,「可是老夫人不是這樣想的啊。」
謝書賢皺了皺眉。
他世代書香門第,只可惜父親死的早,家境漸漸敗落下來,待他投筆從戎,世人更道謝氏門楣從此便要蒙塵在他手中,卻不想轉眼之間,他便已經官拜兵部左侍郎……母親聞此消息,喜極而泣,立刻跪進宗祠之中,撥弄着念珠,將他的事情告訴先祖們。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將軍對胭脂的心意,胭脂懂的。」胭脂走在他身側,道,「但正因為懂,所以不忍將軍為了奴家遷怒老夫人,也不忍心將軍將大好前程斷送在奴家身上……將軍,奴家是名煙花女子,煙火易冷,你何苦執着於這轉瞬一剎?」
謝書賢定定看她。
「你懂我。」他苦笑一聲,「卻不信我。」
胭脂心頭一跳,臉上卻不動聲色。
在兩人看不見的地方,一個戴着面紗的女人身子一抖,你懂我,卻不信我。多麼熟悉的一句話!
「將軍言重了。」她笑靨如花,「奴家不過是覺得……你我之間最好的結局,就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將軍依舊如約而至,來到萬花樓,來到奴家的身邊,然後哎呀一聲,為奴家拔掉一根白頭髮,然後搖着頭,說……胭脂啊胭脂,你已經老了……之後,將軍便再也不來了,奴家呢,則因為年老色衰,終到了離開萬花樓的時候,所幸這些年賺的不少,足夠奴家舒舒服服的過完下半輩子了……哎呀,那不是千柳妹子麼?」
謝書賢望着胭脂小鳥似的飛向前方。
只見一男一女從前方走來,男的俊逸非凡,女的靈氣無雙,彼此之間交頭接耳,很是親昵無間,不是顧青塵與千柳又是誰?
「密信上寫了什麼,你倒是說啊!」千柳拽着他的袖子。
「拉拉扯扯成何體統!」顧青塵一邊呵斥,一邊還任她扯着,「其實也沒什麼,主要是那老東西不要臉,搶了謝書賢的功勞,硬是安在他那草包兒子身上也就算了,事後還想挾此蓋世之功,強迫師傅將你許配給那草包……還有一則次要的,他家那女婿顧朝暉,貌似對你欲行不軌過吧?你說說,誰家肯把女兒送入這等虎穴啊?」
千柳本想接話,卻見胭脂朝她迎面跑來,便轉頭一笑:「胭脂姐,這麼巧。」
「指揮使大人。」謝書賢追在胭脂身後,隨後而來,見了二人,便笑着拱拱手,目光在顧青塵與千柳之間游移了一下,然後望向顧青塵,「大人,您也是陪着這位……」
「沒有!」顧青塵立刻虎着臉喊道,「本大爺才沒那個閒情雅致陪她逛街呢?本大爺這是來……巡查,對巡查……然後碰巧跟她走在同一條街上罷了!」
胭脂與謝書賢對視了一眼,然後心有靈犀的笑了。
既有緣相見,乾脆就一塊兒逛街。
只是謝書賢與胭脂純屬看客,顧青塵自稱是來巡查,真正在買東西的,似乎只有千柳一個人。
……不,各位看官還忘了一位……
衣料鋪中。
「幾位客官想要點什麼?本店蜀錦蘇繡樣樣俱全……」老闆樂呵呵的出來待客。
「我要這個!」千柳的目光投向一張雲紋白絹。
啪!
一隻爪子搭在上面。
千柳楞了一下,低下頭。
皮毛豐盛的白狼緩緩抬起頭,與她對視一眼。
首飾鋪中。
老闆笑吟吟的迎出來,尚未開口,千柳已經氣勢洶洶的伸出手。
啪!
千柳的手與白狼的爪子搭在同一根桃花簪上。
「布已經歸你了,簪子必須歸我。」千柳對它笑得勉強。
白狼朝她拋了個白眼。
「小狼別這樣。」顧青塵已經快要念三字經壓抑笑意了,「你已經有十根差不多的耳勺了,這根就讓給她吧。」
白狼這才縮回爪子,用大房看小妾的目光掃了千柳一眼,然後施施然的離去,將那根簪子讓了出來。
千柳想要原地嘔血。
之後的境遇可想而知,無論是玉器鋪還是古董鋪,只要是千柳看中的東西,必定能見白狼的爪子,這一人一狼的喜好出奇接近,你喜歡我的,我也一定喜歡,鬧到最後,千柳忍不住哭喪着臉對顧青塵道:「顧青塵你丫的你說句實話吧,你是不是把它當我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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