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獵戶這一天所經歷的奇事不少,要從一早說起。
這一年是甲子年,新年剛過。這一天是大年初三,昨夜細雪下了一夜,到早上剛剛落完。
一個斜斜挑着「酒」字旗幌的小酒家,坐落在平地與山林交接之處,傍着道路。
小獵戶從那路上急步走過,手攥一個小布袋,布袋裏「噌噌噌」傳出錢響。在酒家門外打掃的小二最會辨認這種聲音,順口便打招呼:「客官,行路辛苦,喝碗酒來?」
小獵戶站住腳,稍一猶豫。剛趕了開年第一個早集,賣掉了家中積存的毛皮,得了半兩銀子,外加百來個大錢。不是沒錢喝酒。這大過年的,原本也該喝一喝;況且今日出門甚早,未及吃飯,肚中着實饑渴了。
小二見他猶豫,眉頭一挑,堆出滿面笑容,打個躬,往裏讓道:「客官,請!」
小獵戶望望北面的群山,點了點頭,心想在這吃個飯也好,就不必回家吃了,趁着冬天好打皮獸,再往哪裏去碰碰運氣。這麼想着,就在靠門邊一張桌旁坐下,問道:「小二哥,你可知哪裏多有皮獸好打?要值錢的。」
小二取毛巾略抹一抹桌子,笑道:「啊哈!我聽來往客人說道,鄰縣黑熊山有熊好打。熊皮能賣好價,熊掌更是珍饈!賣給收山珍的商家,一對熊掌可得二十吊錢哩!」
小獵戶搖搖頭道:「你說的是哪年故事?豈不知自從去年開春,黑熊山那邊來了個山大王,極是兇殘,誰還敢到他山上打獵?」
小二笑道:「這個,容我再細細想想。客官你要點」
這時一陣喧鬧之聲由遠而近。幾個身着錦緞的富戶,有的騎馬、有的坐車,結伴而來。前頭一個轉身呼喚:「來!見一家喝一家!」說着,已自下馬。小二見了大喜,撇下小獵戶,徑自招呼富戶們去了。
富戶們落座,點了酒菜。幾個僕人站着侍候,四個主人四面對坐。
下首一個紫漲着臉的,原本已有七八成醉,酒興正濃,等不及上菜,先喝了一大口酒,連贊:「好酒!好酒!這家的酒好!不可不多喝幾碗!」
右首一個胖子忙道:「老四,你不可多喝了!」伸手要奪紫臉漢的碗。
紫臉漢不顧胖子阻攔,側身護着酒碗,嚷道:「二哥,大過年的,你莫攔我!」
上首一個人,按座次應當是老大,模樣斯文,大冷天還拿着一把扇子,將那扇子搖了一搖道:「也罷,就讓老四喝醉,待會兒塞在車裏便可。」
左首一個尖臉闊額的人,雙手捧起碗來,眉開眼笑道:「嗯!這酒委實是好。大哥我敬你。」
小二顧着伺候那四個富戶,過了好一會兒才走來對小獵戶道:「客官要喝啥酒?」小獵戶道:「我不喝酒,給我一個碗喝水。」小二又問要什麼飯菜,小獵戶也只要了最便宜的小米飯與青菜。小二更懶得多理,快快端來了便走。小獵戶一邊扒飯,一邊聽富戶們說話。
只聽他們在說:「討虜將軍、黑煞真人正在南邊追剿反賊啊!這戰禍,會不會波及咱們這兒啊?」
搖扇子的老大道:「放心!昨兒我剛拜會過縣太爺,得知有快馬公文,說官軍與反賊於鄰州決戰,已大破反賊!反賊必不能騷擾本州了。」
眾人喜道:「那就好了!」
肥胖的老二摸摸肥腮,嘟囔道:「這官軍剿殺反賊,不分時間。這大過年的,害人擔驚受怕。」
尖臉的老三道:「二哥,這可怨不得他們。這大過年還頂風冒雪廝殺,官軍也不樂意啊。還不是因為太后嚴令,務必盪滅天下反賊!」
老大將扇子一打手掌,翹起大拇指道:「太后委實英明。今年的反賊,必是多的。若不及早剿滅,國將不國。」
紫漲着臉的老四趁着眾人說話沒管住他,已經又連喝了好幾大碗,成了個十足醉漢。當下醉漢呵着酒氣,將桌子一拍:「我知、知道!歲、歲在甲子嘛!」
眾兄弟一聽,臉上皆變色。老大忙喝道:「噓!這話不可說!」
醉漢卻道:「有何不可說的?天下都、都知道!歲在甲、甲子,異人興、興起。」
眾兄弟慌忙離座,合力將醉漢的嘴堵住。胖子吁口氣道:「叫你別說了,還說!大伙兒要是告發你散佈謠言,你少說也得入監一年。」
醉漢眉開眼笑,伸舌頭舔眾兄弟捂自己嘴巴的手。眾兄弟慌忙撒手。醉漢拍着胸脯笑道:「不怕!都是自家兄弟!」瞪着眼往周圍一掃,不見有別的客人,只見一個小獵戶,於是霍然起身,指着小獵戶叫道:「噫~!我發現異
人了!你、你要興、興起!」
眾兄弟順着醉漢所指,向小獵戶看去。只見他不過十八九歲,穿一件打着補丁的葛布衣,身材不高不矮,體型不胖不瘦,未見有何異常之處。這怎麼會是異人呢?眾兄弟不禁盡皆笑了。連後面侍立着的僕人們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原來今年是甲子年,又正好有閏月,「甲子逢閏」,據說天下就要發生大事。因此民間好幾年前已經流傳一句讖語,說的是——
「土德已衰,木德當繼;歲在甲子,異人興起。」
讖語之意,竟是說當今皇朝氣運已盡,差不多要改朝換代了。因此朝廷如臨大敵,而民間各種能人猛士紛紛摩拳擦掌,要在甲子年大幹一場,應這讖語!各路官軍奉朝廷之令,還沒等過年就在到處追剿反賊,要把陳年的老賊盪盡、新出的小賊抹平。各地官府亦如臨大敵,嚴防民間傳播讖語、擾動人心;並且嚴捕各種有「異人」苗頭的能人異士,防範於未然。
小獵戶被醉漢指為異人,哭笑不得。醉漢的兄弟們趕忙一擁而上,將醉漢綁起了嘴,撇在一邊。胖子向小獵戶賠了個笑,眾兄弟重新落座。小獵戶急速扒飯,心想:「天下最可笑的,莫過於醉漢了。我吉義一介良民,從來循規蹈矩,不但心不異,也沒有異常本領。他胡亂指我為異人,豈不荒唐?」
富戶們諒小獵戶不懂讖語,並不介意。殊不知,這個名叫吉義的小獵戶,小時候住在縣城,讀過書,能夠識文解字,對於讖語是懂得的。
吉義知道這件事情關係厲害。被醉漢任意一指,實屬荒唐,但在這風聲鶴唳之時,萬一給官差得知,真有可能把自己逮入大牢!不如少惹是非為妙,快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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